空气一下子寂静了。

  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心知他们母子有话要说,鱼贯而出,将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以及像个保镖一样杵在简暮身旁的霍予安。

  霍予安按了按钮,将病床抬起来,在简暮背后多垫了一个枕头,让他坐着舒服一些。

  对徐乐颖最后的印象,便是在阁楼之中,他狼狈地被绊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癫狂地关上了门,光线从门板的夹缝之中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那天的回忆、她为他带来的所有痛苦,简暮全都心有余悸,冰冷的眼瞳之中充满戒备:“你来做什么?”

  想起自己身旁的alpha,他又抬起手,将霍予安护在手臂之后。哪怕卧床修养势单力薄,他的潜意识也要奋不顾身地要护住他在乎的人。

  看到简暮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泪水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才顺着苍白的脸侧滑落。徐乐颖抬起手擦了擦,笑得很难看:“醒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她试着又走近了一步,但简暮眼底的防备更加浓烈,甚至稍稍直起了身子,一副随时要防守的姿态,她再也不敢上前了。

  “你不要紧张,我……我只是想来和你说……对不起……”

  看着简暮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听而不闻地转向了窗口,虽然不说话,但眉眼间浸透的烦躁和不耐已经给了她答案,徐乐颖的心犹如千刀万剐,可她也知道自己活该。

  如果自己不是他的母亲,不是年幼的温情让他给自己留一点颜面,徐乐颖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窗外晴天碧空如洗,掺着雪白的蔚蓝延伸至天际线,高楼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一切都和记忆之中没有差别,但只有真正在流年之中辗转的人才知道,竟然无声无息流逝了许多年头。

  那是简暮和霍予安被拦腰砍断的无妄之灾的几年。

  简暮说不出“原谅”二字。

  他脸侧的线条绷得极紧,眉头紧锁,呼吸沉重,漆黑的眼眸闭了闭,仍然没有释然,但那些极度难听的话也无法出口。

  深吸一口气,绕开这个话题,问:“简钺诚……是你做的吗?”

  “是。”徐乐颖承认得非常爽快。

  不用她再过多陈述,简暮足够聪明,差不多能根据蛛丝马迹,把来龙去脉还原七七八八。

  徐乐颖说:“妈亏欠你的,妈都还给你。”

  她没敢再与简暮对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认错的孩子:“我让你丢失了十多年,是我对不住你,我还你一个余生,我把欠你的都加倍还你。”

  “我订了一张票。”她说。

  简暮问:“什么时候?去哪里?”

  “今晚就走,飞去中东转机,具体去哪里,到时候再说。”徐乐颖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害你变成了这样,也没脸再见你了。以后妈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你和小安要过得幸福。”

  徐乐颖推门出去,简暮叫住了她。

  在她期盼的目光中,简暮沉默了片刻,只道“也好,多保重”,没有挽留,更没有她所奢求的原谅。

  徐乐颖下了楼。

  从养老院离开后,她办理了出院,收拾了出国的物品,等护工和她说简暮手术成功的消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尘埃落定和大仇得报的空虚感占据了她的心魂。

  站在毒辣的阳光下,徐乐颖仰着头,对着刺眼的烈阳发呆,炽热的温度烘烤着她。

  三十余年的恩怨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她陈旧苍老的脏恶灵魂似乎正在被洁净的烈焰所焚烧,灼烈的疼痛过后,她迎来了梦寐以求的新生。

  她大步朝烈阳下更远的未来走去。

  -

  醒来后,简暮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逐渐不满足于像个残废一样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挺尸,找来了几个专家为他打造了一套复健计划。

  昏迷的时间里,霍予安每天都定时定量为他按摩身体,防止肌肉萎缩,可终究多多少少还是退化了一些,想要重新像正常人一样,还是要费一些劲。

  在医院里又住了一段时间,等到复查指标完全合格,新换的腺体与身体融合,能够根据基因表达自主产生omega信息素,医生才宣告他能够出院了。

  一家三口终于从住了两年多的研究所vip病房搬回岛中墅六号院别墅。

  裴秀榕知道简暮出院了,担心小林阿姨又要照顾岁岁,又要照顾简暮,两头容易顾不过来,问了简暮的意见,在简暮出院的第二天,住进了岛中墅。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简暮的家,对儿媳妇的财力叹为观止。

  从前她只知道陇峯是华国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但真正见识到别墅里那些能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古董收藏,动辄七位数起步的家具装修,八位数的表随意扔在鞋柜上、茶几上,裴秀榕彻底麻了。

  自从她住进岛中墅,小林阿姨的领地——厨房就彻底被她占为己有,为儿子一家做饭成了裴秀榕最大的乐趣。

  这天她忧心忡忡地扯来霍予安:“你入赘的事,你和小暮提过吗?”

  霍予安偷吃桌上椰子鸡的手顿了顿,表情中划过若有所思,是遗忘的事骤然被提起的恍然。

  但这细微的表情很快被他隐藏下去,调侃:“你终于同意我入赘了?”

  他之前和裴秀榕说起他要入赘简家,裴秀榕虽然没说什么,但从她回避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不太赞成的。

  没想到这就屈服了。

  “我本来就没有不同意过。”裴秀榕拧着他的腰:“少废话,人家孩子都给你生了多少年了,你连一张证都没给人家?渣A!出去别说你是我儿子,丢我脸!”

  “我自己有打算,你就别管了。”霍予安说,“明天做避风塘琵琶虾,小暮说想吃。”

  “避风塘是什么?”从来只会做家常菜的裴秀榕听都没听过,“琵琶虾又是什么?”

  “你上网找一找,网上都有。”

  “小暮的口味总是这么出其不意,给我长了好多见识。”裴秀榕嘀咕地说,但答应得爽快,“行,让小暮等着,我今晚研究一下,明天做给他吃。”

  儿子为了给孙子治病,这两年瘦成了皮包骨,而儿媳妇大病初愈,身体不好,还在复健,两个人都是要大补的时候。霍予安每天都和裴秀榕传达简暮第二天想吃的菜,裴秀榕百依百顺,不会的菜就找教程现学,这段时间下来,她学了许多要么闻所未闻,要么难度逆天的菜式,她怀疑自己分分钟能去厨神大赛拿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