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问:“今天多一个人过来,要重新点菜吗?还是原来的菜式从半份换整份?”

  简暮说:“直接换整份吧,汤底要中辣。”

  霍予安问:“你吃微辣都够呛,还要中辣?”

  中辣明明是霍予安的口味,以前来这家店都是点中辣,第一次带简暮来时,把简暮吃得胃里面险些烧起来,眼睛水汪汪地潋滟,让霍予安猛灌了一大瓶冰可乐。

  老板转身要推门出去,被霍予安叫住:“汤底换成鸳鸯锅,一边微辣,一边清水。”

  老板:“清水?确定不是清汤?”

  霍予安点头:“对,清水,不要放任何调味。”

  “行。”老板推门出去。

  包厢的门叩上,霍予安朝椅背后仰,问简暮:“你后来经常来这里吗?”还和老板混得这么熟?

  简暮倒了一杯热水,小口地抿着,点了点头:“感觉这里味道不错。”

  霍予安眸光幽深地凝视着他。

  平心而论,这家店除了离一中近,藏了一些年少的回忆,除此之外平平无奇,更别说有什么让简暮流连忘返的口味。

  而且简暮这种从小吃习惯了美味珍馐的人,就连家里的保姆也是去国内国外最好的厨师院校进修过,他能看得上这里区区一口火锅?

  可能是被他一瞬不转地盯得不自在了,简暮放下水杯在掌心中握着,转移话题低声问:“微辣是给我点的吗?”

  “嗯。”霍予安颔首。

  “你吃清水锅?”

  “对啊。”霍予安理所当然说,“今晚得开始吃药了,要忌口。”

  果然。

  可是这和简暮带他来这里的目的相违背:“药可以晚几天吃,最后放纵几天……可是可以的。”

  “那可不行。”霍予安拒绝,“我得和时间赛跑,能早一天治好就算一天,这颗不定时炸|弹埋在岁岁身体里,我放心不下。”

  简暮没有再说话,只是错开视线低垂着头,搭在桌面上的纤长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抠弄着。

  等他再次抬起眼眸时,是老板亲自端着菜品上来,霍予安掠过他眼尾沾着一些红,今天这薄红已经在他眼角眉梢残存了许久,霍予安感觉他的情绪里远不止对他,对岁岁的心疼。

  ……兴许还有后悔和自责。

  一顿饭吃得沉默,且食不知味。

  霍予安是物理意义上的尝不出味道,用药期间要戒重口,清水锅里只有一些盐巴,他连调料都不敢沾,像之前健身的减脂期一样,水煮完就囫囵往胃里塞。

  霍予安苦涩地想,这不是吃饭,这只是进食。

  不过他发现,桌上这些全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就连记忆里简暮从来不敢碰的脑花,桌上竟然也有。

  有几盘菜显然是简暮不爱吃的,例如丸子、豆制品,他只夹了几筷子,剩下的全部都进了霍予安肚子里。

  吃到一半,霍予安想起来,桌上的这些菜是简暮每次来必点的老套餐……可有一小半菜品,简暮明明不爱吃啊……

  霍予安咬了一口蟹柳棒。

  这一次,和从前,从前简暮来这家店的每一次,这些都是简暮为他点的。

  口中本应鲜香的蟹柳棒泛出了苦涩的味道。

  简暮同样吃得味同嚼蜡。

  重返故地的滋味好像并没有那么好受,容易回忆起那年的热烈,这让后来的六年更加怅然若失,涩意更浓。

  更何况今天他们并不是一身轻无负担。

  他本意是纵着霍予安再吃几顿好的,他不忍心看霍予安吃那些药,这大概也算是他在逃避现实。

  可是霍予安比他想象中要积极主动许多,他印象里连喝感冒药都要人把他当孩子哄着骗着才能灌下去的大男孩,如今好像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能够撑着他不要垮掉。

  在简暮不知道的地方,霍予安追上了他的脚步,长到了足够成熟,能够肩负起责任的模样,并且能够逼着他面对现实,共同进退。

  简暮心里阵阵泛酸。

  孤鸟在天际长鸣,落下枝头,窗外传来悠长的放学铃,不多时,楼下便有嘈杂的,饱含少年气的喧嚣,像是夕阳的云潮翻涌一样,层层往上,传递到他们耳中。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出神望着窗外,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员,转眼就物是人非了。

  霍予安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烫过的生菜叶子,没头没尾地开口:“辣吗?吃完后要不要去巷口那个摆摊卖奶茶粉奶茶的老婆婆那里,给你买一杯奶茶?”

  如果不出意外,打小金枝玉叶的简少爷这辈子不会碰那样的奶茶,他也觉得不辣,然而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出了意外,他点了点头:“嗯,好。”

  一中下午放学后的放风时间短,高一高二迅速地回家,高三要回学校上自习,学生如同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等到窗外步行街重新回归宁静,两个人才起身,霍予安秉持着吃完软饭还要把碗底吃穿的原则,在老板逐渐鄙夷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无动于衷站在一旁,等着简暮付了钱。

  然后嘚嘚瑟瑟地朝看不起他的老板挑了挑眉,揽着简暮的肩膀离开火锅店。

  路口的奶茶小摊属于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卖的是最原始的用色素和香精奶茶粉泡出来的珍珠奶茶。

  老婆婆的记忆力显然比简暮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要好,简暮不太记得这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卖奶茶的老奶奶,但她佝偻着背,用打着补丁的围裙擦了擦手心里的水珠,就认出了面前两个人的脸。

  “小安?好久不见呐?还有……”老婆婆的视线转移到简暮身上,浑浊的目光和蔼且亲和,“小朋友你好,你在这条街上徘徊了将近十年,但这是第一次停在我的摊子前。”

  “啊?”简暮摸了摸鼻子:“我二十七了……”老婆婆怎么叫他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