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开借着岁岁睁眼时,距离病床最近的地理优势,一步跨到了最前排的霍予安。

  抚了抚孩子在睡梦中伸出了被子,被从窗口进来的风吹得干燥微凉的小手,温声问:“岁岁,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睡饱了……”岁岁懵懵地说。

  病房里几个大人忍俊不禁。

  简暮很快敛住了笑意,忧心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忽然从楼梯上摔下来呢?”

  霍予安也跟着说:“宝,摔下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在来医院的路上,简暮就问了霍予安,岁岁为什么会摔下楼梯。

  霍予安回想起医院里的情形,也无法给简暮一个准确的答复。

  当时姜家双胞胎溜去楼下超市,对情况一无所知。向大人们通风报信的花朵也只算半个目击者,她被岁岁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吓怕了,抽抽噎噎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当事人岁岁。

  两个爸爸的问题像是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昏迷前的画面像是幻灯片一般急速在岁岁眼前闪过,那些服软、利诱和争执,向他伸出手的贾骁捷,以及……

  岁岁猛地坐起来,不料颈后竟然有伤口,差点把伤口扯开,他疼得倒吸凉气,简暮大惊失色,赶忙让他重新躺回去。

  然而岁岁抓着他的手,高声报出一个名字:“邵超耀!”

  “这是谁?”简暮一头雾水,他不认识。

  霍予安重新挤回床边,平时不着调的低沉嗓音沾上了几分冷意:“邵超耀?是邵超耀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岁岁点了点头:“他把我带到楼道里,想让我改口,我不同意,他突然生气,推了我一把。”

  虽然不知道邵超耀是谁,但听到儿子是被人故意推下去,而不是自己不留神摔下去,简暮的心脏骤然紧缩,瞬间幽深的瞳孔像是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另一侧床沿,天天追着节目看自家外甥,网速永远一千兆的简睿显然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怒拍床垫:“这小畜生!果不其然,今天杀猫,明天就会杀人这句话是有根据的!”

  “邵超耀?”名字再次在简暮口中过了一遍,他感觉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简睿为他解惑:“岁岁那档节目里另外一个小孩,一个小小年纪不学好的人面兽心的小屁孩,对了,是邵信达的外孙,他妈邵姌。”

  简暮记不清邵超耀是谁,但一提邵信达和邵姌,他就明白了。

  平静无波的桃花眼下仿佛有骇浪掀起,简暮的音色中寒意渐浓。

  “原来是邵家的人……京都那边,最近是不是在大选?邵家是不是候选对象?”

  肥宅简睿喜欢抱着宠物冲浪追剧追综艺,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草包富二代,他同样关心京都那边的事。

  “对啊,竞争国|库的一把手位置,和温白哥的父亲是竞争对手呢,如果没有邵信达他孙子的丑闻,他和温白哥父亲的竞争力本应该旗鼓相当。”

  简暮冷笑:“那么大选落幕那天,我们把邵家打包成礼物送给温叔吧。”

  -

  大半天折腾下来,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临近晚饭饭点。

  等到岁岁清醒,做了检查确认身体除了腺体之外没有大碍,两个爸爸悬着的心这落了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没吃午饭的胃囊空空,隐隐绞痛灼烧。

  小林阿姨急忙催促他们去吃一点东西。

  “不吃饭,胃会饿坏的,你们先去吃一点吧,我看着岁宝。对了,岁宝是不是也一天没吃东西?可怜的宝,阿姨让小汪司机回家,把冰箱里今天早上的鱼片青菜粥热一热,拿过来给你吃啊。”

  简暮和霍予安出门,病房门被合上,室内只剩岁岁向小林阿姨软乎乎的撒娇声。

  小林阿姨应付着挂在她身上的粘人孩子,常年干活而显得枯瘦的手轻柔地拍着孩子后背,若有所思地盯着闭合的门板,再垂眸,视线落在怀里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

  她骤然开口:“小睿,刚才那个先生,是不是岁岁的……”亲生父亲?

  简睿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林阿姨粗糙的手轻碰着岁岁精致的眉眼,描摹已经熟于她心的轮廓,把孩子往怀中搂了搂,轻声说:“很像。”

  老一辈的人对外貌似乎有着超强的敏锐度,她一眼就看出了那个alpha和被她养大的岁岁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这么明显吗?”简睿喃喃自语,忽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小林阿姨,“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哥和温白哥……”

  也许是怕隔墙有耳,也许是习惯了常年以来演于人前的小心谨慎,最后几个字,简睿用气声说出:是假的?

  小林阿姨被岁月揉皱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祥,不知想起了什么,苍老但清澈含水的眸光泛着苦涩,从唇角流出的轻声语气像是叹息。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简暮同样是她养大的,从襁褓看到如今为人父母。

  这孩子从小是消沉的安静,像一尊精美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可是在读高中和大学时期,他好像整个人被注入了灵魂和生命一般,从躯壳里活过来了。

  他学会了喜怒哀乐,每次见他放学回家,眼角眉梢都带着生动盎然的笑意,活气十足。

  光是听他每天早上活力充沛地从楼上跑下来,和她说“早上好”,傍晚红光满面地放学回来,粘着她撒娇,让她往炒肉里多放点辣,小林阿姨便心满意足。

  小林阿姨猜想,小暮可能是遇到了一个改变了他的人。

  真好奇那是谁呀。

  然而没多久,她最心疼的孩子重新变回了当初那副沉默内敛的模样,重新丧失了生命,甚至弥漫着淡淡的死气,形销骨立,仿佛随时会随着一场大风就此逝去,于天地间再无残存的痕迹。

  那是比他的年少时期更加悲戚的死寂,仿佛被这个世界孤立、抛弃。小林阿姨日夜忧心,每天清晨必定在简暮房间门口守着,看到他日复一日地正常起床,才能放下心。

  简暮像一台精密的机械,他能够完成洗漱、吃饭、上班、睡觉的指令,甚至打了一场完美的仗,把陇峯彻底紧紧攥在了自己手里,他成长为一个年轻但出色的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