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予安骄傲惯了,从小自尊心强,受不得委屈。六年前在靖和的会议室,加上今天这次,仅有的两回被辱,都是拜简暮所赐。

  简暮一清二楚,霍予安无疑是恨他的。他曾经放过狠话,如果简暮那天踏出靖和会议室的门,那么他们从此一刀两断,霍予安再也不想见到他。

  简暮不知道这场恨意有没有延续至今,毕竟这人还写了一首歌来骂他,每每唱一次,在耳边回响一次,就反复提醒霍予安,过去有人对他做了一件多么无法饶恕的事情。

  当初简暮有苦衷,但他无法言说,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他一生的秘密。时至今日,这个秘密没有必要再说出口,过去就已经过去了,哪怕言明道清,错过的六年时光也无法回来。

  他会不会答应?简暮没有把握。

  但简暮豁出去了。

  他的身体快要撑不下去了,在等待最后宣判的时光里,他只想过得舒坦一些,紧紧抓着自己念念不忘的人不放,哪怕不择手段。

  他本来的计划是徐徐图之,洗清霍予安记忆里那个曾经弃他而去不堪的自己,让霍予安放下对他的怨恨,和他重新开始。

  可简暮蓦然发现,这个自尊心极强的alpha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恨他,竟然梦里都是年少时的事,哪怕在梦中,他都在救他。

  简暮想,何不高歌猛进,大胆地赌一把。

  他赌霍予安心里还有他,赌霍予安放不下他,也赌霍予安的家人、朋友在他心中的分量。

  简暮知道自己很可耻,拿钱这种庸俗的东西去辱没曾经风光霁月的少年,可他此时更讲究实际效用,把人攥在手里,才是真正踏实的。

  他不知道有没有赌对,心中忐忑,时不时望一眼雕花木窗外,alpha凭栏而立的高大背影。

  凭霍予安没有丢下他离开这一点,简暮就猜出他大概已经考虑的差不多了,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他微微低垂着眼睫,脸上神色让人看不太分明,但眸光微微发着亮。

  沉沉地斜觑着窗外高大挺阔的背影。

  是时候该添一把火了。

  -

  霍予安打量这座穷奢极侈的庭院。

  这只是占据了一整座山头的温泉山庄中的其中一个院子。

  简暮买下后重新装修过,或者说,把这座院子推倒重建了也不为过。他把他们在京都住过的四合院,一比一地复刻回了这里。

  霍予安目之所及都感觉一草一木无比熟悉,如果不是清楚这里是安海,几乎误认为这就是他和简暮一同生活过两年的京都小院。

  也难怪刚才他会下意识地找到简暮的卧室,把房间里的简暮认成了六年前的故人,险些把人强了,还挨了一记耳光。

  霍予安心里出现了一丝微渺的希望。

  简暮把这个院子打造成这样,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也放不下那些过往?

  这个想法可能有点可笑,有点不自量力和自欺欺人,但霍予安不受控制地这么期望着。

  他怀念的目光掠过庭院里的一砖一瓦,仿佛每一寸土地都曾经有过他和简暮一同生活过的痕迹。

  他记得他们的初次就发生在他身后这个和京都小院一模一样的房间里,当时简暮初次爆发信息素紊乱,在酒吧街的后院被混混围困,霍予安把欺负简暮的二流子赶跑,把简暮带回家。从此他们有了固定的肉|体关系,无关情爱……可能是简暮单方面的无关情爱。

  他记得楼下池塘里的锦鲤是简暮的心头宝,都是他外公从国外拍卖回来的比赛品种。霍予安投其所好,精心喂养,结果撑死了三条,简暮半个月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记得……

  天马行空地回忆着,忽然听见身后房间里传出一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道痛苦的呻|吟,霍予安猛地回过神,心跳混乱了一瞬,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任何迟疑,他立即转身,推开门。

  看清房间里的情形,他的心骤然一紧。

  茶几上那只盛满水的玻璃杯被扫落在地,水撒了一地,玻璃碎片四溅。简暮就虚弱地躺在这片狼藉旁,呼吸声沉重。

  他的手使劲地抠着后颈的腺体,这是他痛苦的发源地,是他的沉疴旧疾,多年以来受尽了它的折磨,他恨之入骨。后颈、脖颈,连带着挺立笔直的锁骨都被抓得血肉模糊,简暮修剪整齐的白皙指尖浸着他自己的血,红和白,对比鲜明刺目。

  霍予安借着暗淡的灯光,勉强看清……这血大半都是从他的指缝里流出的。

  简暮手心中攥着一片碎玻璃,手指已经被割裂了,他却还在颤抖着手,用玻璃片的尖锐探向自己的后颈。

  他觉得,把痛苦的源头消灭了,不复存在了,他就不会这么难过。发现无法徒手把这病灶抠出来,那么他就要用玻璃片去挖,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斩断这罪恶之源。

  彻底失去理智的omega不像寻常那样寻求alpha温柔粗野的安慰。他被病变的器官折辱得不人不鬼,只想用他自己的方式和它对抗,彻底和它决裂。

  终于……玻璃片抵到了那个器官,omega失神的双眼迸发出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即将得到解脱和救赎的渺茫希望。

  可手指还没来得及用力,他纤细的手腕被一只冰冷汗湿的手紧握住,近乎要把骨骼捏碎的力度不容置疑地把手远离那个脆弱的腺体,然后使劲地抠开他的手心,把已经割开皮肉染着血的玻璃片夺走,恶狠狠扔到了地上。

  做完这些,霍予安后知后觉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就连四肢都被吓得冰凉。

  他失控地吼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可仍然被他抓着手腕的omega只是抬起迷茫的双眼看了他一眼,紧接着重新恢复了空洞的死寂。

  他喘息了一声,声音哑的不像样,带着浓浓的疲惫,他已经被痛苦折磨得筋疲力尽。

  “疼……”带着无穷无尽的委屈,像是被恶霸欺负的小孩,终于遇到了能为他撑腰的人,哭诉着受到的痛苦。

  无论这人做过什么,但刻入骨骼、打入灵魂烙印里的对他的本能的心疼永远不会变,稍稍一勾,就叫嚣着翻涌。

  霍予安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十分犯贱,但这样的情感和冲动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对简暮的心疼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要是想割舍,就好比把浑身的血肉全部剔除。

  心好像在抽搐。

  他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