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回想第一次提笔认字,花珈和风洵都找借口开溜了,爹娘就一人一边围着他,只教他一个人,偶尔还会一人一口往他嘴里塞吃的,江昼就一边嚼,一边写,越嚼越香,越写越好。

  只是想想就很幸福,他教季云琅的时候也是这样,徒弟小小一只,坐在桌前认真写字,他从身后缓步靠近,准备看他有没有在偷懒睡觉。

  往往还没走近,季云琅就扭了头,一双紫眼睛毫无倦意,亮晶晶地对着他。

  耳朵灵光的小徒弟,精神棒棒的小徒弟。

  江昼总是故作淡定走近,拿起他刚写完的纸细细查看,像极了爹娘拿起他的字查看时的模样。

  不过他们看的时候不是皱眉就是叹气,江逝水有时候急了还打他脑袋,好像他写得多烂似的,江昼每次心里都不舒服。

  为了不让徒弟也不舒服,他决定一点眉头也不能皱,一丝冰冷的眼神也不能有。

  所以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在认真查看,其实一个字也没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放下纸,讲出提前准备好的夸赞的话,揉揉徒弟脑袋,喂他一个小零食。

  江昼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好老师,在他悉心的教导下,徒弟好好长大,变得又优秀又自信,敢说他不好的、让他不爽的可以拔剑全部杀掉,就连师尊敢不顺着他的心意,他也凶巴巴恶狠狠的不会留情。

  江昼心里甜蜜起来,想跟风洵炫耀,手指灵光一闪,用最小的力量炸了他屁股后面一个微型的小炸弹。

  风洵被他炸得整个人一跳,霎时扭头看他,冰寒的视线要把他刺穿。

  江昼问:“你知道吗?”

  风洵觉得他不会说好话,但还是问:“什么?”

  “我觉得,你很孤单,”江昼语气带上些怜悯,“他们全都死了,你还认识的,只剩我。”

  风洵拍掉屁股上的炸弹碎片,没说话。

  “所以你不管,做什么,都只能跟我一起。”江昼摸了摸自己颈上的银链,唇角轻轻挑起,“但我不一样,我们分开后,你继续孤单,我可以……”

  我可以和徒弟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幸幸福福快快乐乐——

  卡住了!

  前面那么多话都是无关紧要的,在最重要的一句卡住了,那他白说这么多了。

  这是一次失败的炫耀。

  他不说完,风洵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面无表情伸手,猛拽了一下他的链子然后撒手,相当于重重勒了把他的脖子。

  江昼被拽得往他的方向靠,脑袋差点碰到他肩上的炸弹,一时不满,亮出灵光又要炸他。

  风洵突然开口:“这个链子,你跟他,一人一条?”

  江昼点头。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本来只有我一个人带,但是后来被徒弟当成了定情信物,所以现在我们一人一条。你可能不懂什么叫定情信物,不过没关系,我们懂,就行。

  可惜这样的表达方式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遗憾作罢。

  “云征月当年问我愿不愿意戴,”风洵垂眸,“我拒绝她了。”

  江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锁灵链是云征月留下的东西,江昼一直知道。

  季云琅会在八方域得到它们,并且在江昼最需要锁灵链的时候,恰好带着这两条链子找来了,江昼曾经感到意外。

  季云琅去清霄门劫他那年,刚一靠近,江昼就感应到了他怀里那两条银链,上面带着很浓烈的云征月的气息。

  于是江昼顺理成章地戴上了链子,被季云琅抓走关起来,其实对江昼来说,更像是保护起来。

  江昼需要保护自己的身体。

  季云琅待在八方域的那两年,江昼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所以他翻遍蓬莱岛,到处去寻找云晏的尸体,总觉得云晏没死透。

  他当时难得有些怕,这几年云晏给他吃的药,躲不过的都没少吃,不过他从没在意过,也并不认为几颗药丸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现在他开始思考,云晏要是真的没死透,占取了他的身体,那季云琅怎么办?

  徒弟那么喜欢他,他要是换了芯子,季云琅认得出来吗?认不出来的话,发现师尊变得不一样了,会伤心吗?

  江昼每天在观海峰上重复着浇花搬花的动作,然后去看空荡荡的徒弟的房间,心里想,明明已经打开了八方域的通道,季云琅怎么还不出来?他怕季云琅再不出来,他会忍不住先把自己杀了。

  不然真等没死透的云晏占了他的身体,那江昼要恶心死。

  一筹莫展之际,季云琅终于知道要从八方域闯出来,江昼远远听到山下的声音,浇花的动作都欢快很多,想赶紧把这片花田浇完,然后让季云琅去办点事,徒弟都长这么大了,做什么事都利索,掀遍仙洲,还找不到云晏的尸体吗?

  可惜不等他浇完花,水桶就被打翻了,季云琅握紧他的手,吻他吻得很凶。

  呼吸交缠间,江昼感知到他怀里锁灵链的气息,脑海里浮现起了云征月的影子。

  云征月总是很温柔,牵他的手,摸他的头,为他缝补衣服,在他闹脾气时也不骂他,只会自己红着眼睛不说话,有时候江逝水揍他揍得狠了,云征月还会挺身而出,替他去对付不讲理的爹。

  他在云征月的袋子里见到过这两条链子,好奇拿出来玩,第一次挨了云征月的揍,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娘这么能打。

  他越打越倔,昂着头拒不认错,问云征月这是什么,云征月把链子收起来,神情又变得温柔,拿出药来涂抹他刚被揍出来的伤,说:“戴上这个,再坏的孩子也会变乖。”

  江昼以为她还在生气,说这话是威胁自己,皱起眉说:“我不戴。”

  云征月就笑,轻轻摸他的脑袋,“你很乖,不用戴。”

  一听她不让自己戴,江昼又觉得不舒服,冷着脸道:“那我,要戴。”

  “?”

  云征月不给他,他就闷着不理人,等江逝水回来了,不经意地给他看自己的伤,然后再不经意地告诉她,娘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