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爹其实不方便,他已经在纸上写出了一个“不”字,江昼若无其事拔出自己的刀,横着搭到了林爹腿上。

  他写:你们林家人的皮

  他说:“很好扒。”

  林霄坐在他俩对面,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对爹说:“林威堂哥他……已经去了。”

  林爹眼里闪过一瞬惊恐,正要问他什么,林霄就补充:“不过爹你放心,不用担心六伯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为在林威堂哥去之前,六伯就已经先去了,寿终正寝,被窝升天,还跟我六伯母葬到了一起。”

  他爹依然惊恐,林霄接着补充:“当然,在林威堂哥去之前,我就已经拿回咱家的东西了。”

  林爹终于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问他:“东、东西呢?”

  江昼拿出卷轴,顺刀柄一滚,横着铺展在刀上,随着手掌带灵光从纸面上抚过,那些人名都抖动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跳跃而出。

  林爹见他这样,知道碰上明白人了,原本准备胡编乱造的话就停在了笔尖。

  “你以前,”林爹问江昼,“也、也是阁里的人?”

  江昼给他写了一个字,“云”。

  “云家……”林爹喃喃,“已经不行了,跟蒋、蒋家一样。”

  林爹把眼前这人当成了跟自己一样的狗腿,主家没落,再无依仗,只能四处飘零。

  林爹叹了口气,从卷轴底下抽出纸,提笔写道:云家主走后,云家至今决议不出新家主,连他身边那位护卫长也不知所踪,无人对接,加上现在又是风险时期,阁里也就彻底断了跟蓬莱岛的联络。我看兄台你不像泛泛之辈,莫非正是因为这事,失了能效力的主人,才离开蓬莱岛?

  见他揣摩自己的来处,江昼也回:蒋年身为大长老,监察不利,从自己门里流放出的弟子打通了八方域,威胁到了仙洲,阁里便给他记了一过。一旦八方域那边出事,其余四大派就会让蒋家和清霄门最先往上顶,这事一日不解决,蒋长老的脑袋上就一日悬着把刀。而你林家,就是蒋年为自己找的替死鬼。

  卷轴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颤动着跳跃而出,黑漆漆一大团透明灵体带着怨气缠绕上林爹。

  江昼写:你过去为蒋年做事,手上沾了不少八方域的血,五大派要拿蒋年顶罪,蒋年就会拿你顶罪。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被你像畜生一样驱使戏弄过的八方域人早已经死绝,就算将来真的出事,也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因此带着全家跑,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你……”

  林爹定定看着他,半晌,泄气提笔:给他办事的有几十号人,我也就是里面一个小喽啰,现在蒋长老要拿我挡刀,我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我能怎么办?干坐着等死?

  江昼:没事,反正你们迟早全得……

  “死”字写了一半,他停笔,把那句划掉、涂黑。

  林爹:“……”

  当谁看不见吗!

  江昼问起新名单,林爹摇头,江昼把刀架他脖子上,他吓出满头冷汗,依然摇头,写道:反正不在清霄门。当年那件事后,蒋年谨慎了不少,准备过个几十上百年,等八方域彻底稳了再出手。所以八方域里那批新人,清霄门至今没过过手,名单自然也不会在我们手里。

  江昼沉思,“当年……”

  林爹知道他懂,叹了口气,写道:是啊,当年。忘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要是没那件事,五大派也不至于八方域有一点动静就草木皆兵,你我也沦落不到现在这样。给五大派做事,赚得又多,好处又不少,还能给我儿子找个那么好的门派读书修炼,要不是现在境况不允许,我真想一直跟着他们干……

  江昼夺过他的纸和笔,说:“二十四年。”

  林爹惊讶,“你、记、记得这么清?”

  江昼把这堆纸张在手里烧成灰烬,扬手撒了,盯着乱飘的灰屑说:“忘不了。”

  那天尸肉堆积如山,黑沙在血水中浸泡成泥,红月都带了腥气,八方域最蠢的两个人被剜骨抽筋,枭首示众,死前拼尽全力暴起反击也只在行凶者腕上留下一道抓痕。

  江昼还记得那晚,湖边相约,等了很久云晏才姗姗来迟,他沐了浴,发丝还淌着未干的水。

  江昼一眼就发现他腕上那道渗血的抓痕,问他怎么弄的,云晏也不藏,把手递到他掌心,笑着说:“路上碰见两只野猫挡路,一公一母,开春了,正燥,安置他们时不小心被挠了。”

  江昼说他是多余的心善,为他上好药,说这种野猫都不是什么好猫,以后别管。

  云晏双眼弯起,唇角勾出笑意,那天他的脸格外白,唇的血色又格外深,盯着江昼的眼,轻声说:“要管的。”

  江昼吐了,吓得林霄急忙来问他怎么了,江昼把他推开,瞬息疾行到无人的树林中,吐得脑袋发起了懵。

  眼前是一大片狰狞的树,遮挡了月光,披着人皮的恶鬼就潜藏在这片黑暗后,微笑下是一颗又一颗沾满血肉的獠牙。

  江昼把林霄父子留在了林外,他收起卷轴,提好自己的刀,走到了离八方域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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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云琅刚出来,就被人偷袭……准确来说是明着袭击,扑了满怀。

  他朝那人腰上狠狠来了一拳,出剑横上他后颈,寒声道:“你就这么喜欢骚扰我?”

  江昼不动,前脖颈不久刚被划了,现在又轮到了后脖颈,季云琅割出了血,江昼还不松手,脑袋埋在他肩头说:“不咬你,抱抱。”

  季云琅要用剑劈他,他说:“想你娘了。”

  “你……”季云琅被噎住,沉默。

  江昼说:“你娘,人很好,爱笑,以前,给我做衣服,治伤,跟我讲仙洲,我给她送心形的石头,新鲜的兽骨,树上唯一的绿芽,你爹,”

  他卡住,季云琅等了会儿,接上,“我爹揍你。”

  江昼:“嗯。”

  季云琅:“你自找的。”

  江昼不说话了。

  季云琅问:“你要抱多久?”

  江昼不动弹,说:“你不让我抱,我就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