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琰搜肠刮肚,也只能给他这句苍白的安慰:“对不起……”

  *

  那天之后,这个僻远的乡下就再没出现过什么生人。

  郁琰曾以为这个人还会锲而不舍地打过来,但是并没有。除了小刘偶尔会和他通电话,询问一些工作上的事,剩下的就是一些显而易见的推销和诈骗电话。

  而那张写着朝弋号码的糖纸则被郁琰藏在卧室的抽屉里,和一把晒干的桂花放在一起。

  山野间时有阵雨,这月上旬几乎全是恶劣天气,窗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逼得屋里都潮闷闷的,全是湿气。

  坐不了躺椅,郁琰白日里就只好搬只矮竹凳坐在檐下看雨,姥姥进屋午睡前见他坐在那里发呆,睡醒了却见他还坐在那儿。

  老太太见状转身去厨房里洗了一小盆山葡萄,然后微笑着递给他:“姥爷昨个没钓着鱼,怕被我笑,在山里薅了小半桶山葡萄回来,这小玩意山里不稀罕,可城里却买不着,吃起来甜酸酸的——你也尝尝看。”

  郁琰接过去,象征性地吃了几颗。

  姥姥干脆也搬了只竹凳坐在他旁边:“给小孩子取好名了吗?”

  郁琰微微摇头。

  老太太想起自家外孙在电话里一口一个郁总地叫着,于是又道:“先想几个小名也行,大名倒也不着急——您说叫‘芋头’怎么样?”

  “到时候出来个小豆丁,咱们就‘小芋头、小芋头’的叫唤着,多喜人。”

  姥姥说得开心,郁琰也不好扫她的兴:“是很好。”

  “日子总要过的嘛,”姥姥又道,“还这么年轻,又是个大老板,就算以后不再找了,一个人带着小孩子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家霁几小时候也没爸爸,还不是被我囡囡养得好好的?这小子虽然小时候看起来笨笨的,跑得也没别的小崽子稳当,谁知道后来竟然考上了名牌大学,我记得村里头当时还拉了一个月的横幅,张灯结彩的,可派头了。”

  郁琰淡笑着:“刘霁做事很稳当。”

  “那可不是,他那个赌鬼老爹,后来得知儿子出息了,还敢舔着个老脸过来认儿子,谁愿意搭理他……”

  别人说话的时候,郁琰总是很安静地听着,但从不谈起自己。

  “所以小郁啊,没什么过不去的,”姥姥说,“人得朝前看,是不是?”

  老太太把自己说得特别感动,还不等郁琰回答,便从小兜里抽出条手绢子开始擦眼泪。

  郁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杵在那儿,好在没过多久,院门口便传来了两声车鸣。

  今晚是姥爷的生日,小刘特意从市里买了姥爷心心念念的“名牌”钓鱼竿带回来,郁琰也提前差他买了一套除了钓竿以外的专业渔具,小老头高兴坏了,趁着姥姥去加菜的间隙和外孙多碰了两杯,还没等到吹蛋糕就倒下了。

  刚炒完菜回来的姥姥见状,上来就去拧姥爷的耳朵:“说了注意点血压,还这么不要命地喝,这死样!刘霁你也是,也不看着点他!”

  刘霁笑着道:“我哪儿管得住他?我刚要敢去知会您,姥爷能拿那把新钓竿抽我屁股。”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笑骂着来去,郁琰则默默坐在旁边看着,并不说话。

  夜里又下起了雨。

  小刘刚跟姥姥合力将姥爷扛进屋里,出来时便看见郁琰等在门口,于是他笑笑问:“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郁琰“嗯”了一声。

  刘霁到底跟了他好几年,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老板有话要问自己,于是先一步道:“公司里一切都好,您放心……”

  却不料郁琰几乎和他同时开口,但问的却是:“他怎么样了?”

  刘霁抬手蹭了一下鼻子,嗓子有些痒地咳了两声:“挺好的,朝董他妈妈和舅舅认罪认得很快,听说是申请了什么速裁程序,案子审理得也很快,朝董也没怎么受到牵连。”

  “你有见过他么?”

  刘霁很想实话实说,刚开始那阵自己每天下班都跟逃犯躲警察似的,恨不得从下水道里爬回家,但凡被那人逮住了,轻则被拽领子,重则挨打。

  好在他也就是吓唬吓唬人,没真下死手,不然这活小刘还真干不下去了。

  “有见过几次,”小刘委婉地说,“看起来状态还行吧……”

  那就好,郁琰心想。

  外头雨越下越大,时而间杂着几声雷鸣。院里那颗高大的桂树树冠被斜风吹得变形,院里除了雨水浇打土地的泥质香气,还有被吹落的桂花的馨香。

  回屋时经过檐下,郁琰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他刚要换件衣服睡下,却听见老太太急忙忙地敲响了隔壁屋的门:“霁几啊,你快出来多看看,我刚看见院子外边站了个陌生人,被淋得跟只落汤鸡似的,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话,可吓死人了。”

第88章

  88

  “霁几啊,”见里头没什么动静,老太太又操着那副大嗓门小声呼唤道,“听见没有?”

  刘霁才刚往头上揉出泡沫来,闻言只好把头凑到水龙头底下,把水开满了冲掉沫子,随即趿着双拖鞋走出来:“哪有人呢?”

  姥姥面色紧张地指了指院门的方向。

  紧接着这两人先是悄没声儿地摸到灶房那儿,老太太轻车熟路地从灶房里抄出了两把趁手的“武器”,自己先挑了把手工竹扫把,而后又往小刘手里塞了把火钳。

  做足准备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地拿起伞,小心翼翼地朝着院门口的方向挪去。

  刘霁心里也有点害怕,毕竟他打小体育就不好,玩抓人游戏时总是第一个“被捕”的,这要是遇上个劲大的酒鬼,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胜算。

  “姥姥你刚在哪儿看见的?”他小声问道,“这么大的雨,能看清人吗?”

  “你姥我眼神好使着呢,别的不知道,但肯定比你小子摘了眼镜眼神要好,”姥姥说,“看那身量,肯定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