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一直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永远比不过朝冶。

  朝冶的生命被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一岁,关于他的一切似乎都被定格了,他不会再朝前走,当然也就不会倒退。

  他不会再有未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属于他的那部分记忆会永远被人珍藏,而爱他的人大概也会永远爱着他。

  他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个留在他们记忆中的,从小优秀到大,体贴又稳重的模范儿子和模范爱人呢?

  所以他恨朝冶,嫉恨得要死,羡慕得几近发疯,假如可以交换一切,他宁愿那个死在三十一岁的人是自己,至少他活着的时候是被爱过的。

  就连死后也是。

  朝弋不自觉地将躺在手心里的那枚戒指越攥越紧,像要把它毁成齑粉。

  如果拼尽全力也得不到郁琰的爱,那就让他恨好了,至少爱与恨一样热烈灼烫、浓墨重彩、不死不休。

  *

  郁琰回到朝家主宅已经是初二晚上的事了。

  这两天他驾车回老家那边的陵园祭拜了父母和祖父母,然后又请人收拾打扫了一下两位老人生前住过的老房子。

  他提着行李拿着鲜花进门的时候,餐厅里的晚餐才刚刚进入尾声。

  孟兰淳一看见他,整个人就莫名显得局促了起来,有些讨好地问:“琰琰回来了?吃晚饭了没有?厨房里还有炖好的土鸡汤,我让杨姨去给你盛一碗。”

  还在厨房里忙的杨姨闻言探出半个脑袋:“是小郁啊,鸡汤还热着呢,还有刚榨好的玉米汁,我都给你盛一点吧?”

  “不用麻烦了阿姨,”郁琰礼貌地回,“我刚在外面吃过了。”

  朝文斌闻声也往他那儿看了眼,然后说:“春假这段时间你也难得休息,有空还是多在家里待一待。”

  紧接着他又偏头看了眼妻子:“你不在家里,你兰姨也老念着你,怕你一个人在外头孤孤单单的,再说外边的东西到底比不上家里的,知道你不爱吃鱼,兰淳今天还特意亲自下厨炖了鸡汤给你喝,你没回来,连我都不让动呢。”

  “和琰琰说这些干嘛?”孟兰淳有些难为情地拨了朝文斌一脚,然后道,“别听你朝叔说的,我也好久没下过厨了,今天也是蛮练练手,你要是没胃口,也不要勉强。”

  郁琰的态度看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热情:“嗯,那给我留一小碗就好,晚点我会下来吃。”

  见他似乎并没有为那天晚上的事和自己生分,孟兰淳心绪稍放,终于笑了一笑:“好。”

  瞥见朝钰薇身边的餐椅上空着,郁琰便顺口问了句:“乐彤怎么不在?”

  “今天让她爸接去她爷爷奶奶那边了,”朝钰薇还不知道除夕那晚的事,只隐约觉着父母今天和郁琰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你前两天又回老家去了?”

  郁琰“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去看看我爸妈。”

  听见他提起“爸妈”这两个字,孟兰淳就莫名有些心虚,她不尴不尬地笑了笑:“说起来我和你叔叔也有些日子没去看过你爸妈了,年后找个宽裕点的时间,我和文斌也去那边探望探望。”

  就在这时,杨姨忽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然后有些犹豫地询问朝文斌:“先生,朝弋先生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没有下过楼……要不要备一份晚餐留给他?万一他夜里饿了……”

  “别管他,”朝文斌冷哼一声,“小兔崽子,饿死他算了。”

  好在老爷子没大碍,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导致血压陡然升高,脑供血不足引起的短暂性晕厥,吃了点降压药,住院观察了一天也就回去了。

  不过朝老爷子这回也当真是气得够呛,从没有晚辈敢这样挑战过他的权威,就算是当年正处在叛逆期的朝文斌,也不及朝弋如今一半的不成话。

  于是从今往后朝氏宗祠的禁入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朝弋对此倒是表现得很满意,他本来就不太理解对着一排破木头又跪又拜又上香的意义在哪里。

  朝文斌这里也没姑息,通知集团那边暂时撤下了朝弋副总的职位,让他去给总部那位叫陈颐鸣的经理当个打杂的小助理,任凭他差遣,实际上也是想磨一磨这个小儿子的性子。

  短暂寒暄过后,郁琰就提着行李转身上了楼,谁知他才刚把行李箱推进屋内,正要转身锁门,却见门把手忽然被人从外边把牢了。

  “电话不回、信息也不看,”他听见门外那人轻轻慢慢地说,“到底是故意装看不见还是把我给拉黑了?”

  郁琰拉着门把手,不耐烦地透过门缝看向门外那人:“松手。”

  “现在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朝弋说,“我就松手。”

  郁琰眉微皱:“你小学生吗?”

  朝弋理直气壮:“快点。”

  郁琰并不打算惯着他:“你放不放?不放我喊人了。”

  如今朝弋手里已经没有他的把柄了,郁琰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还敢这么狂妄,还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你喊啊,”朝弋笑了笑,“最好把我爸喊上来,让他亲眼看看他小儿子现在是在扒谁的门。”

  他倒是胆大,也不管眼下会不会有人突然上楼,音量一点也没放低:“除夕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勾着引着要我上他?郁琰,你怎么事前事后两幅面孔呢?”

  郁琰对上他的目光,这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眼里是一片深得可怕的颜色,像是只虎视眈眈的野兽。

  郁琰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露出半点怯态,这个疯子就会立刻扑将上来,把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觉得这人实在有些可笑,那晚动情动欲的人分明是朝弋自己,而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一个眼神,那算勾引吗?

  简直强词夺理。

  但郁琰从来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和一个疯子继续纠缠拉扯下去毫无意义,于是他干脆示弱,只手打开手机,当着朝弋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可以了吗?”郁琰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朝弋粲然一笑,然后就说到做到地松开了手,只见里边的人立即便把屋门拽上了,很重的一声落锁的响。

  屋内的郁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正打算再把这人拉进黑名单,却看见聊天框页面上忽然又跳过来两条消息。

  游游游弋:我把他的灵牌砸坏了。【图片】

  -你会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