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现阶段表现得不错,但依然不该是最优选,小冶身上就从没有他那样的‘小家子气’,你现在年纪也不算大,并不着急退休,当然还是自家养大的孩子知根知底。”

  朝文斌的声音终于大了些,听起来有几分为难情绪:“但小郁的体检报告上显示他的第二性征发育不全,很难受孕,而且就算怀孕了,对身体的影响也比较大,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当初他父母意外离世,要不是你出手拉了他和鑫瑞一把,他早就被他的叔婶二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下了,”朝老爷子淡淡地,“再说小冶生前对他那么好,他要是真爱朝冶,就不会拒绝,也不该拒绝。”

  他心里是不相信男人对男人能产生什么情爱的,顶多是种病态的感情,更何况那个人甚至连个健全的男人都算不上。

  但这个孩子是郁琰欠他们家的,如果朝冶当初娶的是个女人,也不至于到了三十一岁连个后代都没有。

  过了挺久,朝弋才听见他爸说:“郁琰这孩子性子高傲,就算小冶还在,他也未必会同意,更别说小冶现在已经走了……”

  朝老爷子哼出一声气音,傲慢地:“他不乐意生,多的是其他正常女人愿意做我们朝家的媳妇。他要是知恩图报,就应该自己先开这个口,拿了我们朝家这么多好处,却什么都不想付出,怎么可能呢?”

  门外的朝弋一开始听着只觉得好笑,随即心里又浮上来了一种很复杂的愤怒,无论是听见郁琰被人当做一个生育工具一样讨论,还是他们想要在他身体里放进属于朝冶的孩子这件事,都令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在他看来,朝冶已经霸占了郁琰二十多年,从幼年玩伴走到伴侣,他已经幸运得足以让自己妒忌到发疯了,假如郁琰真的生下了他的孩子,那么属于朝冶的那个部分,就会把郁琰完全打上他的烙印。

  他无法容忍那个留着朝冶一半血的孩子在郁琰的肚子里长大,那个小怪物会贪婪地汲取着母体的养分,在出生后仍然如同狗皮膏药般独占着他的郁琰。

  郁琰可能会对它笑,并且无条件地给它一切,毕竟那是属于他亡夫的孩子。

  一想到这个,朝弋就气得要发疯。

  暴虐而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游窜,但他还是克制地压下了想把里面这两人一并捅死的欲望,然后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

  正在谈话的两个人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抱歉,我外套落里边了,”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朝着着两位长辈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回来拿一下。”

  *

  朝弋从宅院侧门进客厅的时候看见了郁琰和小乐彤。

  那人身穿一件羊绒毛混纺的长大衣,脖子上围着一圈围巾,屋外庭院灯的亮光不够明亮,朝弋看不出这条围巾的颜色,不过在来时他并未在他身上看见围巾。

  那条质地柔软的围巾给那个冰冷的人蒙上了一圈柔和的错觉,连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也被暂时弱化了。

  郁琰似乎是被小乐彤支去前面那块空地上点焰火了,背对着他走进了黑暗里,于是朝弋缓步走到小乐彤的身侧。

  乐彤既期待又害怕地捂着耳朵,鼻尖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才刚哭过还是天冷冻得。

  听见鞋碾在雪地上的声音,小乐彤警惕地往朝弋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很嫌弃地说:“怎么是你?”

  “不欢迎我吗?”朝弋笑一笑,“我也是你的小舅,对小舅这么没礼貌?”

  “你不是我的小舅,”乐彤说,“老妈很讨厌你,所以我也很讨厌你,你不要和我说话,不然老妈会生我的气的。”

  “哦。”

  过了会儿,乐彤又转头对他说:“这烟花是放给我看的,你不能看。”

  朝弋把手插|进兜里,摆出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乐彤生气了:“喂!”

  “你不是让我不要和你说话吗?”朝弋反唇相讥道,“但好像一直要和我搭话的人是你欸。”

  乐彤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但她不想承认,于是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抱臂在胸前:“反正我不许你看。”

  “那你把我眼睛挖了,”朝弋说,“那样我就看不着了。”

  乐彤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声音莫名放低了些:“你好奇怪,哪有人会说这种话的?”

  但这种“不正经”的大人对孩子来说,就是有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乐彤安静了一会儿,见远处的郁琰仍没有把焰火点起来,她就开始自言自语地说:“琰琰舅舅好慢啊,如果是阿舅的话,一下就能给我点好了,还能一次点两个一起放。”

  “喂,”乐彤忍不住又和他说话了,“为什么他们都说阿舅死掉了?死了会怎么样呢?”

  朝弋:“我的名字叫喂?”

  “好吧,”乐彤屈服了,“讨人厌的小舅,你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

  “小舅”两个字她说得特别轻,仿佛音量再大一点,她就会被人割掉舌头,但朝弋捉弄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了,因此便没有过多挑剔。

  “死了就是没有了,”朝弋难得耐心地和一个孩子解释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了。”

  乐彤有点害怕:“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吗?”

  “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她在那些大人口中听见过各式各样的关于死亡的版本,但却没有一个像朝弋说得这样残酷,可她却总觉得这个坏人的话才是真的。

  “我不信你。”她还是倔强地说,“你是坏蛋,坏蛋的话不可信。”

  “那你干嘛问我?”

  乐彤有条不紊地回答说:“因为大人们都爱撒谎,阿舅骗我,太公骗我,爸爸妈妈也骗我,老师说做人要诚实,可是他们老是说话不算话、老是撒谎。”

  朝弋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那个身影身上,这个人似乎对“燃放烟花”这项业务不太熟练,但又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丢了颜面,因此在那踟蹰了好半天了,还是犹犹豫豫地没敢点。

  “那你怎么不觉得他们是坏蛋?”

  还不等乐彤回答,他便朝着远处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不敢放?”朝弋在他身后站定,揶揄地俯身靠到他耳边,“胆子这么小,不应该啊?”

  郁琰刚才就发现他了,正想咬着牙把引火线点了,这人就莫名其妙地跑过来了,应该是为了来看他的笑话。

  他不说话,依然低头摆弄着那根引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