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的控场能力很强。

而那块四皇子给的玉佩,他本没太在意,不想也在今天起了大用。

唬住了秦应雷,不敢再对自己用强。

而现在拥有了发声权的苏瑾,决定诛在座这般斯文败类的心。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使你做人难!

苏瑾凝聚气势,走至台前中央,直视众人,双目含光。

“秦大人,今日这场酒会,是你举办的吧?

不知包下这忘仙楼一日,请凌州才子畅饮,价格几何?”

众人本以为苏瑾要说啥,不曾想却来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心中皆是一懵。

秦应雷不接话,面色阴沉看着苏瑾。

对方现在拥有了发言权,可以出招,但接不接招在他。

可惜,苏瑾在决定出手前,已经安排影子去查了此次酒会费用,不担心冷场。

而猪队友,自古都是神出鬼没,可能在己方阵营,也可能在敌方阵营。

“此次酒会乃秦大人提前一月筹备,包下忘仙阁花费了六百两银子!

你问这个作甚!”

台下很快便有人趾高气昂,回答苏瑾之话。

苏瑾欣慰看得那人一眼,非常满意。

“不知这位兄台贵姓?”苏瑾玩味问到。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来凌州钱氏,钱烈羡!”发言之人昂首挺胸,一副不畏强权气势。

“好!感谢这位钱烈羡发炎!”苏瑾是真有些绷不住。

先来个宋仁投急着白给,又来个钱烈羡争着发言,这大齐的读书人,都是这么高调且自信么?

“白银六百两,啧啧啧,这么多钱,秦大人可真舍得啊!”苏瑾便又看向秦应雷,笑的玩味。

一时间,台下便响起哄笑。

心想哪来的乡巴佬,没见过钱似的,六百两白银也值大惊小怪。

这就点见识,还敢大言不惭要舌战群儒,要和我等讲道理?

秦应雷自觉出这话的不对劲。

可这钱对他而言也的确算不得多,大齐当官的哪个掏不出六百两银子?

“想攻讦我贪腐?又或是想说我收了胡人的钱?还是……”

久经朝堂斗争的秦应雷,思维方式多是阴谋诡计路子,讲究抓人把柄,小事化大。

自也防着这些。

可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苏瑾接下来,要说什么。

六百两白银,或许很多人觉得不多,印象中,那些豪爽侠客,一言不合都能给店小二打赏个十两白银。

夸张的很。

而迎着众人或是嘲讽,或是不解的眼神。

苏瑾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在座各位可知,我大齐寻常百姓四口之家,一年吃穿用度耗钱几何?”

台下读书人哪知道这些?一时间没人答话。

唯独秦应雷双眼一寒,他知道苏瑾要从哪个方向发出诘难了,也不是庸人,立刻开始思量对应之策。

看着沉默众人,苏瑾将音量再提高。

“也对,各位乃是人上人,最看不起那些平头百姓,农间耕种的泥腿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可是,我告诉诸位,我大齐的圣贤书上,是有这些记载的!

四口之前,一年无病,二两白银可足温饱。

每月可食肉四、五顿,每年可给稚子换新装。”

苏瑾嘴角嘲讽愈浓,继续说道:

“而这物价,是大齐三百年前的物价。

如今天下大乱,粮价高涨,银钱购买力与之前相比大有不如,同样的钱,能买到之前一半的米,便算幸事!

而你们又可知,当前百姓四口之家,每年能有多少钱,便愿意苟延残喘么?”

说到此处,苏瑾声音骤然加大,如奔雷炸响,震的在座之人心中一颤!

“半两!半两白银!

吃不起米,百姓便吃麸康;麸康吃不起,便吃树皮,吃草根,吃观音土!

最后,易子相食!”

这话,有血的味道,王朝末年皆是如此。

总有大聪明问,那百姓为什么不吃鱼?不上山打猎?

渔猎收税之重,比之耕种犹有甚之,你只要抓了一条鱼,那就得交足一年渔税,这是将人往死里逼。

何况,这捕鱼、狩猎都是技术活,以农耕为主的大齐,会这两门手艺之人不多。

渔民生活更是悲惨,日日生活在船上,鱼腥味洗都洗不掉,遭人歧视,劳碌一年也赚不到几个钱。

至于猎户?这是高武世界,山上是真有妖兽,没几把刷子你去干这一行?

知道的你是去打猎,不知道,以为你是去给妖兽送外卖。

没经历过乱世灾荒之人,根本不懂当时百姓的那种绝望。

苏瑾即便只从书中看得记载,有时也觉心中发慌。

“这包下万仙楼的六百两银子,足够一千两百户百姓苟活一年!

他们会像羊一样温顺,如牛一般勤恳,继续努力活下去。

耕种,纳税,参军,抵御外族!”

“便是这样的百姓,在你等口中,成了卑贱的畜生,成了猪狗不如的贱种,成了无君无父的叛徒!

他们只想有一口饭吃,何错之有?!”

苏瑾说到这里,踏步上前,将距离拉的与众人更近了些。

已经缓过气来的宋仁投,却被苏瑾这举动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他是真怕又挨打。

苏瑾却连正眼都未瞧他,继续说道:

“读书为何?

为开眼界,明道理,正身行!继而治理一地百姓,教化治下之民!

你们糟践百姓,辱骂黎民,骂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悲苦苍生,无父无君?

我告诉你们!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你们但凡心没瞎,便该知。

百亩之田,可使数口之家无饥!五亩之宅,能令清贫之家不寒!

百姓自食其力,终老有望,谁不会礼义廉孝?

偶有肉食为餐,黎民体强,便是习武根基,强者辈出,又何惧五胡夷狄?

使百姓温饱,铸雄军之根,富民强国,抵御外寇,振兴中原!

这些,不正是我读书之辈该做之事?”

苏瑾气势,已在感染力加持下,达到至高点,继续朝前踏步,怒视座下之人。

“在座诸位,不学无术,满口逆天之言。

尔等卑鄙肮脏,酒肉不停,身资巨富只图享受,却妄论百姓无耻,贱若淤泥!

你们倒是吃饱了,却比那些挨饿的百姓都不如!

他们造反,是被逼无奈,只为活下去!你们卖国,却甘之若饴!

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苏瑾最后一句,好似霹雳炸响。

目光一扫,最终落于秦应雷身上。

“主和是老成谋国?主战是穷兵黩武?

秦大人!大齐与五胡多次言和,我听说你最是积极,对吧?

每次求和,都能得到数年到数十年的停战,对吧?

你满口皆言,求和可以平息干戈,却为何没提过求和的代价?

求和北虏,我朝累积割让辽、远、江、丹、岭、阳六州之地!

求和氐凉、玛羌,真树,我朝又割让西、南共十五州之地!

古匈奴这次又来了,他们又来求和了,这次想要多少?

你应该清楚吧?

你爱求和,对求和也最积极,致使每次求和的胡人,都能获得巨大好处。

若我是胡人,那我也爱秦大人你呀!甚至恨不得将每次所得利益匀一些给你!

毕竟是长久生意嘛,总得给掮客一些回扣。

秦大人,我说的对吗?”

秦应雷努力维持的从容表情,此刻已然全无,双眼之中血丝遍布,一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指向苏瑾,本是浑厚声音,此刻变得尖锐,近乎破音:

“你……你胡说!

竖子!你胡说八道,侮我清名!我……我要……”

“你要干嘛?要和我单挑?”苏瑾离他凑得近了些,和煦的笑。

秦应雷要敢先动手,那苏瑾就要以德服人了。

可惜,对方情绪逐渐稳定,竟硬生生忍住了苏瑾的挑衅。

叹了声可惜,苏瑾扫视诸人,一字一句。

他也知道,真想主和的,是龙椅上那位,这些人不过一群为了吃热乎屎的走狗而已。

诛心嘛,那就要让他们里外不是人,让他们将事情彻底办砸。

“大齐是天子的大齐,亦是中原亿兆黎民的大齐!

你们美名其曰求和,实则想慷他人之慨,用我中原国土,换来胡寇赏识!

今日割一块,明日割一块,大齐最后没地了,你们便是胡人的功臣,继续做你们的官,享你们的福,是也不是?

你们打的好算盘!

你们当官享福有退路,圣上最后却只能做亡国之君,死路一条!”

苏瑾指着宋仁投,骂道:

“你!道貌岸然,自诩清流,打的却是这般算盘!

你还道别人无君无父?

我看你才是猪狗不如,投敌卖国的畜生!

你哪来的脸,刚刚敢在台上问责主战英雄,辱骂大齐百姓?

你就不觉脸红么?

我当真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苏瑾这是连着秦应雷一起骂,顺便将这群主和派与天子割裂开来。

“便是你们这群心黑眼浅,利欲昏心之人,自称凌州才子,恬不知耻聚众喷粪!

好好地神州儿郎不做,装模作样假装高洁!

披着爱国皮,做着亡国事!

恶心!”

秦应雷听完此话,只觉双眼发昏,站都快站不稳。

宋仁投的脸,憋成猪肝色,胸口一烫。

“噗”的声,再也忍不住,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满堂文人,皆不发言。

就连钱烈羡,也不发言了……

苏瑾身姿挺拔,穷追猛打:

“我告诉你们,国难当头,外寇入侵,胡人凶狠蛮横,屠刀无情。

可是,你们怕,我不怕!

我大齐风骨未断,保家卫国儿郎万万!”

苏瑾语罢,积蓄气势。

此刻,忘仙楼外银蛟江上,风雨欲来。

一声惊雷炸响,余韵澎湃。

苏瑾声音再响:

“视死忽如归!捐躯赴国难!”

此言一落,忘仙楼再次迎来长久沉默,偌大个一楼,满堂宾客,无一人言语。

过得好半晌。

二楼雅间,这才传来一道开门声响。

旋即,有人踏步而出,轻轻鼓着掌。

“视死忽如归!捐躯赴国难!”

……

“好,好!”

便见个面如冠玉中年,身姿挺拔,从容走出。

秦应雷本就惨白的脸,自见到那人后。

一时间变得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