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09
“如果说我和森医生合作,他能获得的是资金和人脉,以及利用普通渠道很难获得的绝密消息的话,那你能为他付出的,相比较这些又算什么呢?”
萨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戳中了我内心最不堪的角落。
确实如他所说,我能为森先生创造的利益,比起这些又算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仗着和森先生认识的时间长,就死皮赖脸的贴在了他的身边。以前的时候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可是现在,他有一整个组织。
无论是哪一方面,我在组织中的水平都不算特别突出。即使我已经用了几年时间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那我……就算没有我,红叶姐也可以完美顶上我的位置。而我的离开,不会对组织造成任何影响。
“你只不过是一个人,血肉之躯。”萨德微笑道,“以一己之力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有限。”
“别说了。”我冷声呵斥他,站起身。
我不能允许他带的人将我包围住。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性。这里附近只有已经那些前任余党被破坏掉的交通工具,而我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对森医生来说,你只是一把刀,而且还是可以完全被替代的刀。可是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萨德眸色暗了几分,声音都沾染上了一丝压抑的颤抖:“我一天天看着你,从婴儿开始一点点长大。你本应该是我最伟大的杰作,你本应该躺在实验箱里,乖巧的任我解剖,帮助我做实验和赚钱……”
“可是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从你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开始吗?”他歪头不解,“狩,我真的不知道森医生是如何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是人,不是你的试验品。”我声音干涩沙哑,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那现在呢?你想听听自己的故事吗?”他突然又兴致来潮,“你,索多玛的核心能源宝藏。我知道你没有那些记忆。”
我不想听,那段即使在毫无记忆的我听来也会难以接受的曾经。可是我全身僵硬,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听。”我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我现在需要拖延时间。如果说现在手无寸铁的我还有什么摆脱当前困境的办法的话,那就只有我放在衣兜里的手机了。
我把手揣兜里,凭着记忆给太宰发去了一个简洁的求救信息。以太宰的聪明才智和细腻心思,他应该能从广津先生那里得知我的具体位置。
而我现在需要拖时间。
我要为自己拖足够的时间。
萨德的视线放在我揣进衣兜里的手,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但是他并没有制止我的动作,反而是饶有兴致的边说边比划了起来。
“让我想想,该从哪说起好呢……从前的你还这么小,就会乖巧的躺在解剖台上。就算有时候源二郎忘记给你注射死亡药剂就直接划开身体摘除器官,你也不会哭闹。”
“那时候的你多乖啊,死亡之后等两天就可以重新复活了,也不用多浪费时间精力在你身上。”
萨德用抱怨语气轻巧的说出了那些话。只是他吐露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觉全身好像正在经受着凌迟般的痛苦。我没有他说的那些记忆,可我仍然会为此感到窒息。
“你知道吗?很神奇的和任何人都能完美配型的器官,足够高的精神阈值,足够迟钝的对痛苦的感知力,以及足够稳定的情绪。我用了十年时间将你培养成一个绝佳的实验体和容器,我在你身上付出了所有精力,我无比确定你就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藏。”
“可是还没等我研究透彻你的基因序列,没等我搞清楚你的异能力释放源头,也没等我复刻成功第二个你——一枚来自英军的炸弹让整座实验室毁于一旦,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真是可恶的战争!”
“……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他嘲弄的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森先生,“可能森医生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让你的修复速度加快了许多。”
“可是没关系,他把你还给我了。”他仰着头从下往上打量着我,“现在的你,连修复速度过慢的瑕疵也没有了。狩,你变得更完美了。”
从萨德的讲述中,我好像就能拼凑出一个被我的记忆完全屏蔽掉的曾经了。
我躺在手术台上,身形偏瘦的医生就俯视着我。佐藤源二郎,他不是实验人员,他只是一个本职为法医的国际逃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萨德收留。他负责摘除我的器官,再将我的器官卖给那些被病痛折磨至濒死的大人物。
他对我谈不上感情,但是身为组织中唯二的亚裔,他还是偷偷的给身为实验体的我取了一个名字,一个他家乡的,日本名字。
[风间狩]
一个并没有意义的名字,也没有寄托取名者的什么感情在其中。可是那个名字,是我成为人类的开始。在脱离实验室之后,我抛弃了一切,唯独留下了这个名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勉强让跌宕的心情平静下来。
“如果你想带我走的话,也行,但是我要先回去找森先生。森先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我。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要听他亲口和我说他再也不要我了。”
我笃定于萨德不会让我回去的。他带着那么多雇佣兵来抓我,又怎么可能是森先生允许的呢?他只是在骗我,想要越过森先生把我捉回去。
而且森先生都答应过我了——他说会尝试包容和回应我的爱,他说他不会放弃我,他没有理由放弃我。
他都说过的。
他不会骗我。
他不会食言。
我想着森先生在说“不会放弃我”时候的样子,那么笃定,那么真诚,真诚到足以驱散我的惶恐和不安。而且他今天还和我说了“任务顺利”……
他在等我回去报告任务,我不能就这样被萨德抓走。
“可是狩。”萨德叹了一口气,语气中似有无奈,“如果森医生不是默认的话,我又怎么可能得到你们的内部消息,出现在港口黑手党外勤任务的现场呢?”
一刹那——
我在内心给自己构筑起的堡垒瞬间像是被小孩一脚踢过的积木一般,轰然倒塌,七零八落,再也辨认不出形状。
我的手好像在颤抖。
我不能这样。
我还要等着太宰来支援。
只要太宰来了,我就会获救,我就可以安全回到港口黑手党。我会找森先生去问清楚,我要亲口听森先生说萨德是骗我的。就算他确实曾经答应和萨德交换我,那我也会试着原谅他。
我拿出了绑在大腿上的短刀。我很少会用到短刀战斗,但幸运的是,红叶姐曾经教授过我几套刀法。那群雇佣兵在一点点逼近,可我也在找寻着他们身上的脆弱位置。
我在大脑中模拟着进攻路线,在看到其中一个雇佣兵愣神的那短暂一瞬间,我奔跑着向他冲了过去。我要趁其不备先手出击,只有将这些人打出一个缺口,我才能拖更久的时间。
然后我就看到了萨德轻叹一口气,他随意的摆了摆手,我的膝盖和手腕就分别中了一弹。
“如果狩的能力不是再生的话,倒是会很难办呢。”他退到战场外围,“不过现在看来的话,不用担心把狩搞受伤。”
我没有功夫理会萨德,我只是强撑着身体和那群雇佣兵搏斗。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求生欲、也许只是单纯的执念,我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
我不想被萨德带走,我也不想现在就失去意识。我清晰的感受着每一颗子弹射入我皮肉之中的痛楚,我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我机械的挥舞着手臂,僵硬的握紧手中的短刀。
我不知道那些雇佣兵带了多少枪弹。我只知道我的异能力在快速运转着,它支撑着我突破了雇佣兵的枪弹防守,来到了他们面前,并且朝着他们的喉咙狠狠划去。
他们没有机会重新填装子弹,面对我的攻击只能被迫迎战。而这正中我下怀,我和他们搏斗了起来,身体与身体的接触,冷兵器的交锋。我因为体力不支而遍体鳞伤,可是他们的状态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从那些雇佣兵的眼神中看到了表情狰狞的自己。我像一个疯子一样,挥刀乱砍。最后,我的眼神锁定了萨德。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诞生在了我的脑海里。
只要萨德死掉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么想着,我干脆不再去理会那些雇佣兵,扔下他们就往萨德的方向跑去。萨德悠哉的站在远处看着我,笑容中是满满的挑衅和嚣张。这个时候,雇佣兵就更加用力的缠住我,把我扑倒在地上。
想杀掉萨德,我根本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让我感觉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很长时间,又仿佛是短短一瞬。
一声枪响炸响了我的耳膜。
掐着我脖子的雇佣兵轰然倒地。
现场一片寂静,就连其余的雇佣兵也仿佛听到指令一般停下了攻击我的动作。
我呆愣的抓着手中短刀,僵硬转头。在萨德的身后,是举着枪的太宰。而太宰的枪口,还在冒着烟。我终于等到了太宰,等到了我的援军。
我松了一口气,顿时瘫坐在了地上。
太宰只带了很少一波人。他做了个手势招呼手下,就有两个港口黑手党过来扶起了我。我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他们身上,双腿颤抖着,根本无法自行站立。
“太宰。”我咽下了口中的血沫,感觉一颗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杀掉萨德。”
我对着太宰下达命令。
现在这里只有萨德一个人和一群半残的雇佣兵。而港口黑手党这边,全都是状态绝佳的成员。只要想杀掉萨德,轻而易举。
太宰看了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他拒绝了我的命令。
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好像要被冻住了。
“萨德先生,你这样,就做的过分了。”太宰眯起了鸢眸,转头指责萨德,“毕竟狩先生现在还是我港口黑手党的人。”
我一愣。
太宰似乎话里有话。
“抱歉,我只是想到狩要和我回去,太焦急了而已。”萨德耸肩摊手,虽然被太宰指控,也只是毫无诚心的随口道歉。
“……太宰?”我呆愣的看向太宰,“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我怒吼。
我内心的不安在这一刻膨胀到了巅峰。我不敢细想太宰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大吼,吼到脑充血,吼到不能思考。
我捏紧了手中的短刀。现场所有人都不值得我信任,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我要自己回港口黑手党,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去。
我想挣脱那两个扶着我的成员。可就在我刚动胳膊的时候,我就被他们两个人更紧的钳制住了。与此同时,我手中的刀也被太宰一个巧劲夺了过去。
太宰将枪口对准了我。
太宰淡漠的眼睛直视着我。
太宰伸出手触碰我。
我的异能力就被无效化了,本来已经在缓缓愈合的伤口就全都崩裂了开来。像是被扎了孔的水球一样,血液和生机从我千疮百孔的身体内部流出,我感受到了死亡。
这是不同于[死亡赋格]作用下的死亡。我的感知好像在一瞬间被剥夺了,在体验濒死的过程中,我的灵魂好像已经脱离了肉体,脱离了整个世界。
我好像要死掉了。
那种无比真实,再也不会复活的死亡。
我还记得我曾将太宰带入港口黑手党时,许诺给他的条件。我曾说,[人间失格]和[死亡赋格]相碰撞的那一刹那,就是彻底死亡的感觉,而我会将这种感觉描述给他听。
我永远都不会想到,[人间失格]和[死亡赋格]正式作用的时候,会是现在这种场景。太宰用他的异能力,把我送到了萨德手上。
我终于确定了,我被森先生放弃了。
他明明说过他没有理由放弃我。
森先生这个骗子。
我甚至没能再见到他最后一面。在他的命令下,整个港口黑手党——这个我以骨血尽心饲养的组织都开始排斥我。能代表森先生最后态度的,只有面无表情的太宰。
“抱歉,狩先生。”太宰依旧抓着我的手腕没有松开。他垂下眼睑,说出了一句让我彻底死心的话,“这是首领的命令。”
“其余的呢?”
“什么都没说。”
看呐,其实我真的很好杀。
只要有太宰在,我就什么都不是。
我感受着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血液就从破裂的脾脏里流了出来,又顺着喉管往上翻涌。我机械的吞咽着,让血液不会从口里流出来。
我放弃抵抗了,其实我也根本没有抗争的余地。如果森先生想要彻底制服或放弃我的话,他又怎么可能会容许我做出反抗的举动呢?
他还是高估我了。
他明明只需要说一句话。
我就能懂他的抛弃。
“萨德先生,只有我的异能力能克制狩先生。所以首领说为了保证之后的合作顺利,让我负责帮忙押送狩先生到你的组织基地。以免中途狩先生突然清醒,为你的组织造成更大损失。”
太宰已经不管我了。他一边等着我彻底死亡,一边作为森先生的代表人和萨德商讨接下来的任务安排。我仿佛只是他们口中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我只隐约听到了萨德一句看热闹般调侃的话语。
“狩,你所以为的爱情,也许只是他最后的怜悯呢。”
突然想起第二章提到过“制服布料粗糙,甚至不如曾经穿的旧衣服要舒服”,这可能算是一个小小的伏笔?
在写阿狩梦境的时候,里面也提到了解剖。其实森先生是普外科医生,他不会有那么专业的解剖手法和工具哒,梦境是阿狩潜意识里的记忆扭曲的结果。
……这个剧情虐的我觉得有点拧巴,但无论如何,求求大家不要攻击森先生,我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好qaq
如果森先生被攻击我真的会很难过也很自责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