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03

  森先生在向我示好。

  我的内心卷起惊涛骇浪。

  面上,应还是波澜不惊。

  森先生很懂得示弱,放软的声音和低垂的眼睑恰到好处表现出了失落和迷茫。在我面前,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表现得这样柔软与无害过。我和他的相处,也从不包括如此态度。

  可我偏偏拒绝不了他恰到好处的示弱。森先生这种对我来说称得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态度,我怎么可能抵制得住诱惑。

  我不着痕迹的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手指也不由自主的想抚摸衣角整齐的裁线。看着他那双充满疑惑渴求答案的眼睛,我正要脱口而出“并不是这样”,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

  森先生每次对我纵容和服软,好像都是有目的的,无一例外。那么这次呢?我都已经想恪守本分了,他还要在这里向我示好做什么?

  我冷静了下来,将一颗激动跳跃的心压下去之后,伪装冷静开口:“首领,是有什么棘手的任务需要我去处理吗?”

  如果他让我做,那我去做就是了。

  他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向我示好。

  我都已经做好再次接受新任务的心理准备了,可森先生在听到我的问话之后却明显一怔,他表情不解——

  “什么?”

  “请问有什么任务是需要我去处理的吗?”我不厌其烦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一下……暂时没有哦。那些[前任派]的成员现在估计还准备作战计划呢,其余镇压暴动的小任务也都交给太宰君去练手了。”森先生想了想又问我,“狩君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突然感觉刚才的猜想有点可笑,但还是实话实说了,“首领刚刚问我为什么更换称呼。”

  其实询问[为什么更换称呼]和[有没有棘手的任务]看上去并没有实质上的联系。森先生约摸也不知道我内心的弯弯绕绕是怎么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的,但是他并没有过分在意。

  “所以那是为什么呢?我似乎很久都没有听到狩君称呼我为[森先生]了。”他饶有兴趣的用手撑着下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我,“一直称呼我为[首领],我还感觉到不太习惯。”

  只是因为不习惯。

  对啊,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不习惯所以询问的呢?

  我暗自取笑自己为什么要多想,是不是已经被森先生的多次利用整出心理后遗症了,一边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很……奇怪。

  “只是想着,现在是工作状态。我的任务是保护首领安全,所以不能掉以轻心。”解释完原因,我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首领需要的话,我可以称呼您为[森先生]。”

  “算了,没事了。狩君你先去忙吧。”森先生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他挥了挥手终止了这场对话。

  我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森先生感到满意。

  因为森先生的奇怪状态依旧保持着。

  至于森先生本人,在彻底排除了他想让我执行棘手任务的可能性之外,我只能猜测——他依旧想从我这里寻求什么。不是从外部,而是从我身上。

  他想寻求什么呢?我不知道。

  可我乐意保持着现状。

  我喜欢他偶尔将疑惑沉思的视线投射到我身上时候的那种感觉。那种自认为不会被发现,却又没有特意掩饰的明显视线,在投射到我的身上的时候,总会让我的内心泛起阵阵涟漪。

  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心理慰藉。

  隐秘的,放纵的,不为人知的。

  我甚至很恶劣的想过,是不是只要我永远保持这种状态,就能永远让森先生的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只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又被我压了下去。如果是森先生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如我所愿呢?

  我和森先生处于这样奇妙的状态中并没有保持太久时间。因为我的任务已经不局限于和森先生共处一室贴身保护他了,我被赋予了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森先生在有意栽培太宰。

  只是太宰那个孩子,说不准是自己不想活还是运气不好,走在路上被石子绊倒的概率都比一般人要高很多。当他身负重任处理港口黑手党外派事务的时候,这种概率就会被无限放大。

  无论是森先生还是我都清楚的是,这其中除了太宰自己不省心之外,还有有心之人的暗害。我要保护太宰的安全,至少保住他的命,不让他现在就死掉。

  “太宰比我有天赋,在做黑手党这件事情上。”我发自内心的感慨道,“不论是解决港口黑手党成员被偷袭暗杀的事情,还是完美拿下和艺术展保镖生意的合作,从细致入微的洞察力、逻辑缜密的推理能力到一流把控人心的能力……”

  我顿了顿:“除了他的体术还算个人短板之外。假以时日,太宰就可以成为首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了。”

  太宰的能力,港口黑手党有目共睹。虽然现在森先生还没有给他正式的职称,可他大方的发给了太宰[银之神谕],让太宰手持书券就可以调动首领之下的所有成员。太宰在一件件任务的完美完成中,也获得了一大部分成员的尊重。

  他的光芒很快就会掩盖过我。

  我除了空有忠诚,什么都拿不出手。

  这是我曾经最害怕的问题,害怕到一度做噩梦。可当梦境真的变为现实的时候,我却发现我竟然意外的平静。我能很平静的接受我不如太宰的事实,也能很平静的接受太宰会取代我的存在的事实。

  人所能承受的下限,是在生活的一遍遍磋磨中,不断被磨低的。一直磨到最低,就能安然接受。这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狩君不必妄自菲薄。”森先生笑了一下,“你和太宰君都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

  对我来说称得上是一句安慰。

  我还没想好怎么接着森先生这一句话再继续聊下去,就见森先生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小盒子。他将小盒子放到桌子上,又用手指推着小盒子到了我的面前。

  黑盒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天鹅绒,摸上去茸茸的,是那种很典型的饰品盒。我拿起盒子打了开来,就发现在同样是黑色的衬布中,并列放着两颗耳钉。那两颗耳钉上分别镶嵌了一颗烟灰色的晶石,显得低调不显眼。

  这是什么任务物品吗?亦或者是内有玄机?我翻来覆去查看盒子以及盒子中的耳钉,没有找到任何不妥之处。最后,我确定那就是普通不过的烟晶耳钉。

  “……首领?”我眼神示意森先生。

  “之前送了太宰君一件外套当做信物。又突然想起来好像从来都没有送过狩君礼物,于是就选择了这副耳钉。”森先生语气柔软了下来,“毕竟狩君不仅是我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引路者,还是作为首领的……我的部下。”

  他的后半句话蓦然之间变得很轻,咬字之间都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温柔缱绻。话语的重点是落在了[我的]上面呢?还是落在了[部下]上面呢?森先生似乎有意模糊了这个界限,让我心痒。

  我摩挲着那个盒子,看着那两颗小小的烟晶石。

  也许我可以期待一下,也说不定。

  “那您说的这句话——”我抬眸看向他,“是作为首领对部下的奖赏呢?还是作为森先生……对我的回礼呢?”

  我的内心是欣喜和期待的。

  我等待着森先生说出答案。

  “如果是作为首领的话,似乎诚意不太够呢。”森先生轻蹙了一下眉,继而舒展开,“那就作为森鸥外本人好了。”

  我的嘴角难以抑制的勾了起来。就像是从厚重窗帘处艰难透进黑暗房间的一束光,连光里的烟尘都有了活泼跳跃的形状。

  “那我可以请森先生帮我戴上它吗?”我听到我的声音都是雀跃和高兴的。

  森先生眉眼间也蕴满了轻松愉悦。他从首领之位上站起身,来到位于办公桌对面的我的身前。我明白,这是他表示默认的行为。

  我比森先生稍微高一些,当森先生站到我的身前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这样近距离相处过了。在今天之前,我和他最近的距离就是隔着那张宽大的首领办公桌。

  其实为了森先生方便,我完全可以让他直接将耳钉按进我的耳垂。我每天都受着比这个更严重的伤,小小的穿孔对我来说就和蚊虫叮咬没有区别。

  但是我还是带着森先生坐到了一旁用作临时会客的沙发上。我坐在了沙发扶手上,森先生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准备了一套完整的设备。包括消毒酒精,脱脂棉,以及一支无菌针管的空心针头。像是做一场重要手术一般的,他表情凝重的伸出手指捻磨我的耳垂,将我的耳垂捻磨到发热。

  “竹内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森先生随口问道。

  “集结了旧部,又秘密和结一社达成了一单枪械交易。并且试图拉拢前任首领病逝当晚执勤的保镖。太宰在外出任务过程中受到的袭击也是竹内派人做的。”

  森先生感叹着,就放过了我的耳垂,转身将空心针头拆了下来,直直的扎进了我的耳垂里。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是森先生身体散发的隐隐温度,让我感觉颇为清晰。

  他一边把耳钉通过空心针管引进耳垂孔,一边感叹着:“他倒是执着于前任首领啊。如果太宰君死掉的话,他就真正有能攻击我的理由了。”

  我并不在意森先生是如何评价竹内的。涉及到夺权暴动的内部事务,我并没有置喙的资格。我只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感受上,并且得出一个让我心悦的结论——

  森先生在为我忙碌。

  “狩君,我们应该给竹内君一个机会,对吧?”森先生一边向我抛出问题,一边如法炮制将耳钉戴到了我另一侧耳垂上。

  “如果那样会让森先生陷入危险的话——”倒不如不做。他要是让我去杀掉竹内的话,即使没有正当理由,我也会去做。

  “我相信狩君,会护我周全。”森先生一句话将我剩余未说出口的话都堵到了喉咙里,“所以港口黑手党新任首领暂住于曾经的小医馆的消息,是时候可以放出去了。”

  “好。”他说我会护他周全,那我就一定会做到。

  “那手术也完成了。”森先生最后将我的耳垂消了毒,随手将用过的棉球扔到了垃圾桶里,宣告手术结束。

  我抚摸着自己的耳垂。因为森先生之前的揉捻,还有着些许的麻木,我并不能感受到耳钉的存在。可我又确实在耳垂上摸到了那个冰凉的小颗石头。

  “好看吗?”我轻微甩了甩头,问森先生。

  “好看。”他就这样答道。

  久等各位。

  还剩一到两个小虐点,一个大虐点吧,我提前预个警。虽然这篇文除了常暗岛篇,我基本没怎么感觉到虐。也有可能是我写麻木了,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