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01

  森先生成为了港口黑手党新一任的首领。

  没有惊心动魄的打杀,他就那样很沉静的,踩着前任首领和阿部的尸身与鲜血,被众人一步步簇拥着坐上了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首领之位。

  前任首领的尸身并没有被森先生交出去进行二次查验,而是在红叶大姐的安排之下,很快投进了焚化炉。到最后也没有人知道,前任首领的死亡究竟是意外还是遭遇谋杀。

  ——当然了,这在那群以前任首领为主的[前任派]看来是不合格的。没有一个可以万分确定的尸检结果,那他们就永远都会保持“前任首领是被暗杀”的怀疑,森先生也就永远都处在这群人的危险中。

  但是与之相对的,港口黑手党除了以森先生为主的[现任派]和以前任首领为主的[前任派]之外,沉默的还是绝大多数人。

  比起最高层争夺首领之位的戏码,他们更在意的是——前任首领死掉了,那他生前下的最后一条命令也就宣布作废了。不用去硬着头皮挑衅军警,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森先生成为新一任首领,他们还能保住一条命。

  太宰在这场暗杀计划中确实扮演了遗嘱公证人的重要角色。只是在森先生成为首领之后,他却并没有因此而被森先生赋予重要职位。

  红叶大姐倒是被森先生归还了她曾被前任首领剥夺过的权力和职位,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之一,并列于我和大佐干部。

  至于我——

  我的新任务是负责保护森先生的安全,我要替他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和暗杀。我的日常,就是陪森先生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处理前任首领积压的公务。

  这里很空旷,又空旷又压抑。因为森先生上位的过程过于突然,他选择将全透的玻璃窗遮上,谨防有人会透过窗户远程狙击。阳光一点都透不进办公室,他就会开灯。即使灯光使办公室亮如白昼,可依旧会让人心里压抑。

  前任首领的死气在这间办公室里散不出去。

  其实我很乐意执行这一项任务。保护森先生的人身安全,这在某种角度来看的话,我就是森先生最信任的人。这个认知至少让我感到几分心理慰藉。

  我将对他的称呼从[森先生]改为了[首领]。

  这个称呼在我初次叫他的时候,他也怔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我叫了很多次之后,他就习惯了。在习惯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能从[首领]变回[森先生]。

  他虽一直践行着他说过的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假装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但是总归不同了。

  从他成为首领的那一刻,我和他的距离,就隔了不只有一张办公桌那么远。似乎是,遥远到,我再也追不上了。

  我越发沉默了。

  沉默到只想扮演好干部的角色。

  沉默到想把自己全部封印住。

  在森先生成为首领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终于短暂的被他放了一个假。

  这两个星期里,镇压基层成员暴动、处理前任首领积压的和其他组织合作的合同、躲避前任派设下的陷阱和追杀,我被迫处在高度集中和紧张的精神状态中。

  直到森先生以叛徒罪名处理了一个前任派的中层头目之后,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处理掉那个人,就赢得了片刻的喘息空间。

  我坐在森先生办公桌的下位,记录着这次叛徒处理的总结报告。只是写着写着,我就忍不住又神游天外了。

  我和森先生的笔迹,有六分相似。我所学习的大部分书写文字,都是森先生教我的。剩下的那四分,是在港口黑手党这几年写工作报告练出来的。

  我审视着自己的书写页面,以及一旁由森先生亲笔书写的任务资料,突然就发现,在笔迹相似这件事情上,我只有在写森先生的名字的时候,笔迹才会和他有九成相似。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发现。

  在我将整理好的资料交给森先生查看的时候,他也发现了。

  我并没有站在他的下位,而是绕过了办公桌走到他的身旁。他将那两份报告和资料放在一起看的时候,就抬起头朝我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内容不同,我都以为狩君的这份报告是是由我亲笔签下的名字。”

  我抿唇:“……是,抱歉,首领。”

  森先生似乎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又无所谓般的将笑容完全展露出来:“我还以为我这样说,狩君会很高兴呢。”

  得到森先生的评价,我确实很高兴。

  因为我喜欢和森先生拥有很多的相似特征。我喜欢他,所以想要去靠近他,无论是穿搭还是发型,甚至是笔迹,或者只是一些不起眼却又独特的咬字和发音。

  可是现在得到森先生如此评价,我该思考什么呢?我该想,我这样做,他这样说。他会觉得我拥有和他相似的笔迹对他来说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吗?

  我向他保证:“我会尽快改掉这个习惯的。”

  他愣了一下,沉思了半晌就慢吞吞的说道:“也好。”

  然后他就没有再理我了。不过过了一会之后,他又问了我一个新的问题:“每天陪我坐在首领办公室里,会觉得很枯燥吗?反正手头上的事情也算暂时处理完了,狩君你也该有点自己的时间了。”

  “不用,我没有感觉枯燥。”我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森先生。和他待在一处,我怎么可能感觉到枯燥?更何况,保护他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不如狩君带爱丽丝出去玩一下好了。”森先生看着远处自娱自乐玩娃娃的爱丽丝,“小爱丽丝也在这间办公室里憋好久了。”

  “……好。”

  就这样,我带着爱丽丝出门了。由于港口黑手党并没有太多人见过爱丽丝,所以很少会有人通过爱丽丝联想到森先生头上。相对来说,倒是安全。

  爱丽丝是森先生的异能体。大概是森先生忠于对幼年与谢野的喜欢,爱丽丝在这么多年里,也就一直保持着十岁左右的幼童样貌了。不仅面容没有任何改变,身高自然也是没有变化的。

  可我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身高自然也是不断增长的。

  爱丽丝牵着森先生的手的时候只用很舒服的抬起手臂。可是她牵着我的手的时候,在她抬高手臂的同时,我还要为了照顾她的身高稍微弯下腰。所以为了方便,我干脆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到我的手臂上。

  因为很久都没有出门玩过了,爱丽丝在被我抱着到达市中心商业街的那一刻,她就兴奋的挥舞着手臂要从我的身上下去。

  我自然不会拒绝爱丽丝的要求。

  她很兴奋的直奔甜品店,在跑了一半发现我没有及时跟上之后又噔噔噔的跑回来牵我的手。

  “狩君,你不开心吗?”她仰着头问我,湛蓝色的眼眸一片清澈。

  “没有不开心。只是,感觉有些累。”我勉强朝爱丽丝扯出了一个笑容。与其说累,倒不如说迷茫。

  “我知道了!一定是林太郎惹狩君生气了!林太郎总喜欢幼稚的恶作剧,他一定是捉弄狩君了。”爱丽丝恍然大悟,义愤填膺的批判森先生。

  在批判完森先生之后,她又瞬间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所以狩君,我们之后再也不理可恶的林太郎了。我们去多买几块蛋糕好不好?这样以后林太郎就不能用蛋糕威胁我穿裙子了。”

  “好。”我答应了下来,“我们去买蛋糕。”

  在面对爱丽丝的时候,我没有森先生那么难说话,毕竟我也不会喜欢和爱丽丝玩换装游戏。只是爱丽丝一通可爱的吐槽,也确实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从甜品店出来的时候,爱丽丝满意的擦掉嘴边的奶油,又兴致来潮带我去了商场。

  商场的人很多,像我和爱丽丝这样的成人幼童组合也并不少。我本以为爱丽丝在进入商场之后会直奔玩具区,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她指挥着我径直奔向了服装区。

  “狩君,我们去买一身衣服吧。”她又指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烧到的衣角,“这里破了。”

  我盯着爱丽丝的眼睛,那其中依旧是天真和单纯。但隐藏在其下的,似乎又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爱丽丝,为什么突然想要带我来买衣服呢?”我蹲下身直视着她,只是她并没有回应我。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挑着蛋糕胚上的奶油,将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的说道:“因为狩君总是穿得和林太郎一样无趣。他都年龄那么大了,和他学不好。”

  我:……

  也许森先生并不知道他的异能体会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吧?或者,也许他知道呢?

  我和爱丽丝来到一家看上去很贵的男装店。相比较其他店的服装,这家店的服装倒也符合港口黑手党的风格。虽然依旧是偏沉稳的黑色系为主,可剪裁和款式却能减轻几分黑色带来的沉闷感。

  因为担心爱丽丝在这里等久了会无聊,我也没有多余精力仔细挑衣服,所以只是在店员小姐的推荐下很快搭了一套成品服装。

  那是一套主色调为黑色的衬衫西裤。在衬衫外面,店员小姐还特意搭配了一件西装马甲,以及一件长及膝盖的风衣。

  应该是好看的,我判断。

  因为在我换完衣服之后,店员小姐职业化的笑容都真诚了很多。

  她引着我来到试衣镜前面,我就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我自己。事实上,我对自己的外形并没有概念。我不常照镜子,也就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只能想到上一次认真照镜子的时候,还是和森先生一起去夏日祭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和上一次又有很大的不同。我第一次切实体会到时间流逝带给我的改变。镜子中的,那是一个堪称陌生的青年。

  依旧是一双透灰色的眼睛。只不过眼睛被额前碎发遮挡着些许,让人看不真切。其余头发束在脑后形成了一个半长马尾。我的发型和森先生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了,他没有我这么长的头发。

  我自娱自乐的想到。

  整张脸相比较前几年确实舒展开了,凌厉与疏离是我看到这张脸之后的第一想法。而我对这张脸所有的印象来源,依旧是那双眼角线条尖锐的眼睛。只不过现在,这双眼睛中的疲惫硬生生将那种疏离感压了下去。

  大概长得不错。

  但也就仅限于此。

  “其实先生可以尝试一下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一颗,这样会减少一些正式的沉闷感,也会显得稍微活泼一些。”店员小姐好心给我建议。

  我看了看坐在一旁乖巧吃蛋糕的爱丽丝,想了一下之后选择听从店员小姐的建议,伸手将领口的扣子解了开来。

  确实如她所言,解开了扣子之后,似乎哪里确实不同了。修长的脖颈下是窝骨清晰的锁骨,位于锁骨上的锁骨环若隐若现。店员小姐在帮我整理衣领看到锁骨环的时候,手部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穿环也很酷呢。”她笑道,“和您现在的风格很搭。”

  她的夸赞听上去很真心。我抚摸过那个锁骨环,在触碰过的时候依旧会产生隐隐的疼痛,只是我已经习惯了。

  “如果我说这是毒药,你信吗?”我被她的热情所感染,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一边将修身风衣的腰带系好,就随口和店员小姐聊了一句。

  “毒药,也很帅气!”她兴奋的冒出了星星眼。

  ……算了。

  一看就知道她并不相信。

  我就保持着这样一身造型和爱丽丝回到了港口黑手党。这样的风格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种新的体验。一个偏张扬和不正式的风格,我虽在此之前没有尝试过,却接受良好。

  我重新回归到首领办公室,上岗。

  森先生并没有过问我的行程。反倒是在我又一次将资料递送到他办公桌上的时候,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敞开的衣领,眼神往隐约露出的锁骨环瞟去。

  “狩君,锁骨环……是前任首领为了制约你我的行动而种下的。现在既然前任首领已经病逝了,你想过要把这个环摘下来吗?”

  我愣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了。

  “不用了,首领。”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我解释道,“戴了太久了,我已经习惯了。而且,它本来就是枷锁,不是吗?”

  我甘愿将它种在自己身上。

  “哦……既然这样,那我就尊重狩君的意见了。”森先生缓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