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28

  我带着最新消息回到了港口黑手党。

  可以说,这是一条令整个港口黑手党成员都感到心情沉重的消息——我们又有一个地盘被军警查封了,并且还被截获了一批走私弹药。

  只要对港口黑手党目前局势心里有数的人基本都能猜得出来,军警这样做纯粹是想给港口黑手党一个下马威,因为前几天租界事件首领下令对军警出手。

  但是这件事情又不止那么简单。于正常人来看,这次忍一时之气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这条消息传到首领的耳中的话,他大概会更加生气,下令让港口黑手党施以更加疯狂的报复。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整个港口黑手党将会为首领陪葬。

  ——我一定会这样认为的,如果我忽略掉掉落在地盘查封现场的半颗蓝色宝石的话。

  这枚蓝色宝石无论是从净度还是切割工艺上来说都属于上品。我有幸看到过一颗完整的宝石——不巧,那颗宝石出现在萨德的袖扣上。

  将那半颗蓝色宝石不着痕迹的捡起放到口袋中,我带着小队成员回到了港口黑手党总部。

  在即将进入电梯的时候,我遇见了许久不见的萨德。他原本柔顺的一头卷发现在有几丝凌乱着,像是被什么剐蹭摩擦过。至于他的衣服袖口,原本镶嵌着精致蓝宝石的袖扣现在只剩了一个银色底托。

  我将那半颗蓝宝石从衣兜里掏出来,随手向他扔过去。萨德下意识伸手去接,在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记得把衣服道具都销毁掉。”我说道。

  “好。”他笑意吟吟。

  这一问一答让我彻底确认了,那所谓的[军警查封]也是萨德做的。而萨德这么做的原因……他的背后,是森先生。

  “我一直以为你就是首领的人。”萨德和森先生的合作,实在在我的意料之外。

  “首领?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老头子的话……”萨德仿若不经意的勾唇一笑,“那我只能告诉你,首领从来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一愣。按照萨德这个说法也就是,没有首领的话,那……自始至终和他建立联系的只有森先生。

  电梯上升的很快,在它停下萨德即将走出电梯厢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说道:“不论怎么说,我很感谢你能帮森先生。”

  “不巧,我也是在帮我自己。”萨德将袖口处只剩底托的袖扣拽了下来放到兜里,“这也在我和森医生的合作范围之内。”

  “好。”我点点头,不欲多说。

  可是萨德在走出电梯厢之后又回身对我说了一句:“狩,去给首领最后的致命一击吧。我倒是很期待港口黑手党变天的那一刻呢。”

  最后的,致命一击。

  由我送出。

  与其说只是对首领的致命一击,倒不如说这是让整个港口黑手党格局产生颠覆性变化的一条消息。毕竟它所作用的,不止首领。

  这次的接见已经从办公室转移到休息的内室了。首领枯瘦的身体深陷在柔软床垫之中,即使身上盖着被子,隆起的弧度也不是很高。

  他在听到我报告着地盘被军警查封和走私弹药也被截获的消息的时候,从喉咙深处就发出“嗬嗬”的破风声音,以及卡痰的杂音。

  我单膝跪地低着头并不欲理会。因为安抚首领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去做。森先生和一旁充当助手的太宰会完美的做好这件事情。

  首领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森先生,森先生就很快理解了首领的意思。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信纸,又往首领的手里递了一根钢笔。首领就颤抖着手在信纸上写起了东西。

  这个动作耗费了他的太大力气,首领在写完之后甚至都没有在意钢笔漏出的墨水会将被枕染脏,就无力的垂下了手臂大口喘起了粗气。

  而森先生,在接过那张信纸之后,仔细端详了一下就勾起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在首领的注视下将象征着首领身份的印章扣到了信纸上,在首领满意点头之后就把信纸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从森先生手里接过那张信纸。

  又将其中信息辨别清楚。

  首领的字迹很乱,但是其中一些字形还是勉强能看出来的。那张信纸上凌厉而又混乱的字迹就像是他的野心,狂妄却又无力。

  授予风间狩干部之位。

  由风间狩全权负责,将军警全部杀光。

  怎么可能做到?偌大如港口黑手党,也还是承载不了首领的野心。但我只是面向首领的床,低头跪地。

  “医生,医生……”首领堵在喉咙的气还没有完全散发出来,他几乎是用气声呼唤着作为他唇舌和手足的森先生。

  森先生疾步来到床边,握住首领的颤巍的双手,温声说道:“首领,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中有着身为医生的怜慈和悲悯,这温柔的声音能给予世间最大多数病患心里安定,连首领都不意外。但是只有和他相处许久的我知道,他想要终结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如此温柔。

  “……在日落之前,对立组织也好,军警也罢,胆敢违抗港口黑手党的人,全部都杀光。”

  森先生安抚般的拍着首领的手背,依旧声音柔和:“首领,您的命令太不符合常理了。港口黑手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不管死多少人,全都给我杀光,杀光,杀……”首领只是反复念叨着[杀光],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好的,我知道了。”

  森先生缓缓抽出了被首领握着的双手,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指缝中泄露出一抹独属于手术刀的冰冷寒光。他的手指不轻不重的划过首领的颈项。

  鲜血,喷涌而出。

  首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睁大了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狠狠地扣在了森先生拿着手术刀的手腕上。

  森先生将首领的手指一根一根从他的身上掰开,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首领,请耐心等待。最后一场手术即将开始。”

  血液的味道弥散在这片封闭的空间中。

  首领死了。

  森先生起身,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深蓝的夜幕和其上点缀的几颗星子就落入了我的眼中。他打开了窗户,清爽的夜风就灌了进来,天边的一轮红月就将满屋的血腥气都吸了过去。

  森先生回身看我,风吹动了他的头发,吹得他衣袂飘飞。他的脸上,身上,都有着喷溅状的血液。就像是红梅,又像是血色的蛛网,盛开在他泛着莹润月色的白皙皮肤之上。

  就像是需要用血液浇灌才能盛开的花。

  惊艳、美丽。

  更甚我与他的初见。

  森先生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太宰。太宰此时穿着一件对他来说过大的风衣。而他的手中,则抱着两件叠放整齐的白大褂。

  我起身,来到首领的床前。他的嘴巴大张,瞳孔涣散,狰狞状态更甚骷髅。我想了一下,合上了他的嘴巴,又抹下了他的眼皮。

  “狩君,你是在为首领感到惋惜吗?”森先生心情大好,他合上窗户站到我身后问我。

  “不。我只是听说……”我看着森先生细致的擦拭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将指缝和甲缝中的血迹都擦去,“死者的眼睛里会留下最后看到的人的景象。”

  “嗤,无稽之谈。”

  森先生在将脸上的血液擦拭掉之后,就直接脱下了身上染了血的白大褂。他唤出爱丽丝,将包括白大褂在内的所有线索物品都打包丢给爱丽丝。爱丽丝在接过那些物品之后很快就从窗户中飞了出去。

  他又从太宰的手里接过了一件新的防尘服。在系好扣子戴上口罩和手套之后,对站在一旁的我微笑道:“我是一个外科医生,不是吗?”

  是。

  我点头。

  “那狩君,你现在可以离开首领的卧室了。”森先生笑吟吟着说道,“手术室被无关人员闯进来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说完就要拿起手术剪开始最后的手术,却被我眼疾手快的握住了手腕。森先生疑惑的看向我,我就指了指他的脸。他下意识的用手背去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但是并没有抹到我手指的地方。

  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眼尾。森先生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有说。随着我的指腹划过之际,他的眼尾就被拖出了一抹红。那里原本有一滴血,艳红艳红的。

  将擦到指腹上的粘稠血滴揉开,我转身出了内室。拿起首领办公室桌子上的文件,做出一副忙碌寻找资料的样子。

  森先生快速布置着现场,直到把首领的卧床布置成了一个小型手术台。

  他擦去了首领身上的鲜血,又在他的身上套了一层无尘布,只是把被割开的喉咙伤口露了出来。他细致的缝合着伤口,最后在伤口处插上了一根细管,细管直戳喉咙。

  “现在,一切都布置完了。”他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扫视着无聊到打哈欠的太宰,“首领手术抢救失败,在临死之前将首领之位传给了我。太宰君,你将是遗嘱的公证人。”

  我听到森先生这样说。

  他话音刚落,代表着首领出事的警铃就响起了格外尖锐的噪音。

  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序幕。

  森先生此时正是一副刚脱离了手术状态的医生打扮,他表情悲痛的推开了内室的门,一副受到打击神思恍惚的样子。

  伴随着警铃声响起,数个训练有素的保镖瞬间持枪包围了整间首领办公室。我稳坐于办公室的下位,对这幅场景反应十分淡定。

  不出我所料,首领出事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港口黑手党。所有中高层的成员,甚至包括有外出任务的干部,都于此刻齐聚于首领办公室。一时间,宽敞的办公室变得格外拥挤。

  红叶姐、大佐干部、广津先生,这是我曾相处过的。剩下的,竹内、阿部、山下,这些负责谈判交易和信息收集的成员,则是首领那边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见过面但是没有相处过的人。

  “……在下很遗憾,首领已经逝去了。”森先生率先开口。

  在他开口确认首领已死的那一刻,整个办公室几乎要沸腾了起来。

  我细数着出现在首领办公室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对首领已经死亡的态度。或窃喜、或兴奋、或烦躁、或沉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森先生和太宰在大佐干部的示意下很快便被保镖押了出来。出现在首领死亡第一现场的我,也被单独拎了出来。

  “我例行向首领报告任务。”因为我来首领办公室的频繁次数,他们对此并没有发表看法,“因为盘口被查封,走私弹药也被劫持,首领很生气。于是他下令让我去处理这件事情,不顾一切杀掉军警。”

  我说的全是实话,并不算说谎。不等他们对此表示怀疑,我就将首领临死前的亲笔书信当做证据交了出去。那上面不仅有首领的亲笔信,还有首领印章。

  任谁都不可能辨成伪证。

  但其实,那张亲笔书信是对这些中高层成员更为重要的是首领认命我为干部的信息,以及首领下令不顾一切杀死军警的命令。

  如果首领还活着的话,那这条命令势必要付诸实践。到时候不仅有军警,甚至还有异能特务课的加入。整个港口黑手党,将会毁于一旦。

  我话音落毕,森先生继续复述当时情景。

  “因为风间干部带来的消息让首领情绪起伏很大,加上喉咙中有浓痰卡住,首领在呼吸不畅面临窒息的时候,在下作为医生只能紧急救治,做了开喉手术,希望借此能让首领气道保持开放,缓解呼吸困难。”

  森先生说着,秀气的眉就蹙了起来,他的神情中带着对生命逝去的悲悯:“但是很可惜,首领在手术过程中还是因为心力衰竭而……在下尽全力也没能挽救回来。”

  “而在这之前——”森先生扫视了一圈办公室内的人,在他们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那个令人心动又忐忑的决定的时候,森先生幽幽开口,“我知道各位大人最关心也是最在意的事情,首领在弥留之际确实留下了遗嘱。”

  森先生扫视过一众人,眼神中的悲悯褪去,逐渐变化为一种坚定的凉薄。这种变化很细微,细微到一众人并不会发觉。可等他们发觉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森先生也许比他们想象的,则更不容易被拿捏。

  “关于港口黑手党下一任首领的继任者……”森先生轻轻吐出一句话,“是我。”

  又病逝又割喉,我真的不知道森先生怎么圆的谎。

  原本想着把割喉的伤口抹掉,后来觉得放着也不是不行。反正开喉手术算外科,森先生本职。

  森先生不容易呦。想镇住港口黑手党,还是得耍手腕硬刚。不然小医生上位,坐不了两天。这个时候稍微暴露出一点气势,也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