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了一会儿, 看天色不早,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了。李致远夫妻俩躺在暄软的炕上闲话家常,夫妻俩都不由得感叹, 今天发生的事儿就好像做梦一样, 那样的不真实。
自从被抄家流放后, 夫妻俩就没有再这样轻松地依偎在一起聊天了。流放路上朝不保夕, 整天担心一家人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到辽东。
安顿下来后,什么都缺,整天为了一日三餐忙活个不停,晚上躺在破旧的土炕上, 都不敢去想以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办, 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过得怎么样。
现在不但全家团圆,还搬离了窝棚,夫妻俩在心里默默感谢不知道哪一辈儿的老祖宗留下的祖荫。
聊着聊着, 苏月娘突然坐起来,下炕穿上鞋穿过堂屋,去了西屋白露的卧房,推开房门看到倚在床头看书的白露, 苏月娘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白露放下手里的书,坐起来:“娘,您怎么还没有休息?”
苏月娘走过去坐到炕头,把白露搂到怀里:“娘就是突然想过来看看我儿睡了没有, 咱们母女虽然才分开几个月, 但不知为什么,娘总觉得分开了很久很久, 有一辈子那么久。”
白露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么是亲母女呢, 可不就是分开了一辈子,上一世原主生前死后念念不忘的就只有父母和两位兄长,许下的愿望也是希望父母安享晚年,哥哥嫂子恩爱一生。
至于原主那认识不过两天的便宜夫婿,她是提都没有提过一句。也是,原主一个十三岁还未及笄,被家人娇宠着长大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抄家流放、始料不及的亲事,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她除了哭泣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果让她选,她宁愿跟着父母兄长一起流放,也不愿嫁给陈山这个陌生的男人。
从原主的记忆里,她对这婚事是抵触的,原主都没提成亲生子的愿望,白露只是来做任务的,能少干活,谁会往自己身上揽事儿?
白露不喜欢吊着人,既然这婚事不成了,回头找人打听打听,跟陈山说清楚,好在他服兵役的卫所就在大营府。
服兵役?白露突然一个激灵,赶忙问苏月娘:“娘,咱们家被流放到辽东这边,户籍是民户还是军户?”
“民户,咱们只是受了嫡枝的连累,三代之内不许科考、不特赦不得随意离开流放地,其他的倒没有限制。嫡枝那边确确实实入了军户,他们和咱们分得地方都不一样。”
白露松了口气,没有入军户就好,大靖朝的军户制跟大明有些类似,但比大明朝更为严苛,跟现代社会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完全是两码事。
军户是指官府指定出军的人户,其家属的户籍属于军府,因此被称为军户。军户地位、待遇都低于民户。假设两个人犯同样的罪,一人是民户,另一人是军户,那么他们俩所受到的惩罚,民户要比军户轻得多。
民户除了像白露她们家这种特殊情况外,是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但军户不行。(历史上的大明是允许的)一旦入了军户,便要父死子继、世代为兵,祖祖辈辈都要在军中效力,家中男丁一旦成年就必须参军。想跟民户那样通过科考改变命运或者花钱消灾都是不可能的。
军户不会因为家里出了军丁而免除任何徭役,家里老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是普遍现象。就连婚姻都不得自由,大明朝是严令军户子女不许外嫁民户,大靖朝倒是不限制这个。
但规定但凡嫁或娶军户,本人及其家人都会被没入军户。也就是说如果谁娶(嫁)给了军户或者军户的子女,那么他(她)们全家都要被充入军户。
这个可怕的规定注定了民户宁愿儿子打光棍、女儿养成老闺女都不会跟军户通婚。军户家的男丁必须要从军,古代交通不发达,参军意味着什么,十五从军八十归都算是有个好结局了。
更可怕的是军户家中若没有成年男丁,就会把家中年幼的男孩子登记在册,等到这孩子成年之后,再将之前缺的兵役补上。
花木兰为何必须要替父从军?既然“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注1】 ,官府为何非要木兰家派丁参军呢?这便是军户无法摆脱的命运。
木兰家被划为军户,列入了军籍,所以可汗的军帖上才会“卷卷有爷名”【注2】军令如山,木兰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年迈的父亲上阵杀敌,要么她女扮男装代父从军。
军户制度的残酷,还在于朝廷不提供兵丁去服兵役时所需的盘缠、粮食、兵器和马匹,也就是说军户去服兵役,啥啥都得自己准备。这也是木兰走之前要去市集买马匹马鞍这些物品的原因。
要说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除了现代社会,唯有宋朝人最幸福,不用服兵役,宋朝实行募兵制,当兵成了一种基于自愿选择的一种职业,你愿意去当兵我给你发薪水、发福利,你不愿意咱也不强迫。
但随机又想起,陈山被抓了兵役,他这算不算军户呢?如果他入了军户,那这婚事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不是白露心狠,而是这古代军户制度太可怕,她倒是没啥,可不能因此坑了自家两个哥哥。
如今是战乱四起不假,但叛乱的要么是皇帝的兄弟,要么是他的儿子。如果谢必安是先太子的儿子,有杨老将军的支持,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多半是他。
大靖朝不会改朝换代,军户制度多半也不会取消,一边是跟陌生人差不多的夫君,一边是父母兄长,孰轻孰重都不用带考虑的。
白露倚在苏月娘怀里半响才期期艾艾的问她:“娘,我若是不想嫁陈山了,您和爹爹会同意吗?”
苏月娘毫不犹豫:“当然会,当初那桩婚事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婚书,其实是不算数的。
就算被别人说咱们家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爹娘不在乎。欠陈山的,爹娘会想尽一切办法补偿他。我儿不用有负担。”
“不是说他不好,而是我不想嫁人,经过这一遭,女儿就想一直陪在爹娘身边。陈山被抓了兵役,如果没有入军户还好,如果入了军户,我怕会连累咱们家都被没入军户……”
苏月娘心中一凛,军户制的可怕之处,她活了几十年,见得多的,可比自己女儿体会深。暗下决心,就算把女儿养在家里不嫁人,也不能认这门亲事。
别的且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都是次要,如果女儿嫁给陈山,以后有了外孙,成年就得从军,子子孙孙都是如此,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陈山是大将军郭志通的手下给抓了兵丁。郭志通兵败被杀后,他们这些被抓来的兵丁就被打散充入军户,他被分到辽东大营府。
因着是收缴的叛军,他们没有资格被编入正军,成了垦田的旗军。入了军户后,陈山就知道这婚事是不成了,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李家之所以不在乎他是个穷猎户,将女儿嫁给他,为的就是希望女儿能有安稳日子过。而他现在成了随时都会被征召上战场的军户,哪来的安稳日子?
陈山苦笑,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在数千里之外的辽东,而那从未跟自己说过话的李家姑娘在平阳,他们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是他误了李家姑娘,当初在李老爷面前赌咒发誓一定会照顾好人家闺女,结果刚把人领回家没两天就被抓了兵丁,早知道就不说大话了。
懊悔的陈山麻木的抡起锄头继续开荒,在家时做梦都想攒钱买上几亩田,娶个漂亮媳妇生俩娃。现在有大片大片的田等着他去种,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与其这样窝窝囊囊的垦一辈子田,倒不如轰轰烈烈的上战场上去拼杀,最起码那样还有立功机会。有了立功机会他才能升职,这种小兵丁他真是当得够够的,随便芝麻绿豆点儿的小队长都能拿捏他,他也建功立业、想出人头地,不想再被人当成随意丢弃的马前卒。
送白露来大庙沟的侍卫回刺史府后先去找谢必安复命,谢必安听他说完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等等,飞鹰传书给义父,让他派人去查一查这个李致远……还有他的女儿李白露。”
侍卫点头,退出去后去了后院,片刻后,刺史府后院一只神骏的海东青腾空而起,在上空盘旋了几圈,朝着平阳县的方向飞去。
谢必安很确定自己对那个一面之缘的李白露没有一见钟情,他还不至于不挑嘴到喜欢上一个黄毛小丫头,只是那个小丫头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怎么说呢,就是莫名觉得她灵魂上沾染的气息他觉得很亲切。
虽然用亲切这个词很奇怪,但给他的确实就是这种感觉,不是亲人的那种血缘上的亲切感,他很确认,他爹的子嗣里面,活下来的就只有他。
但那股气息他就是很熟悉,熟悉的让他有点儿想落泪的冲动……这种很矛盾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个李白露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月娘昨天搂着闺女聊的太久,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她是被白露踹醒的,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闺女,她好气又好笑,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睡着都不老实,翻来翻去的,但凡谁跟她睡一床,半夜里指定都会被踹醒。
给闺女拉了拉踹到一旁的被子,苏月娘悄悄下炕,穿鞋回了东屋。刚摸上炕,李致远委屈巴巴凑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苏月娘讪笑:“那什么,一不小心跟闺女聊的太晚,就睡着了。我发誓,我一醒立马就回来陪你了。”
李致远哼了一声:“你确定是自己醒的,不是被闺女踹醒的?你个没良心的,亏我巴巴等了你半夜……”
苏月娘被他叨叨得头晕,直接亲了他一口,李致远搂住她一个翻身:“媳妇,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
老夫老妻半夜恩爱缠绵的结果就是第二天睡到快中午才醒。
早饭午饭一块吃的老两口,有些不好意思,苏月娘还悄默默地在桌子下面踢了李致远一脚,都怪这个老不要脸的,昨天胡闹了那么久,怪丢人的。
扒拉了几口饭就赶紧溜了溜了的白露表示,这碗狗粮她真的吃不下了。但就今天一上午,她不光是吃了早饭,还被塞了三碗狗粮,尤其是最后这碗,齁甜齁甜的。
闲着没事干,她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拿起葫芦瓢舀着给院子里菘菜浇浇水。
吃完饭李白轩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给菘菜浇水的白露,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春风化雨符:“这符听上去像是雨符,要不咱们试试,能不能用它浇水?如果可行,那以后咱们种地种菜不就省了浇水的功夫了吗?”
白露立刻把葫芦瓢扔进了水桶里,心想我的哥哎,早就等着了,你才想起来啊。
李白轩撕开春风化雨符扔到半空中,只见他头顶迅速凝结了一团云,然后就淅淅沥沥下起了蒙蒙细雨。
一大家子被雨淋了个正着,正想进屋躲雨,白露突然出声:“别进屋,这雨是灵雨,淋在身上很舒服,不信你们看那些菘菜。”
一家子都往菜地看去,只见原本半大的菘菜,经过雨水的灌溉,迅速拔高结包,叶子颜色也由绿变成淡黄色,看外表像翡翠般晶莹剔透。
雨持续的时间不长,只有一刻钟,范围仅限她家。前院菘菜像吃了十全大补丹,后院的果树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竟然结了满满一树果子,完全成熟那种。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李白珩最先反应过来:“今天咱们那也不去,把前院的菜和后院的果子全部摘下来放进储物戒里。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老二,把那符放好,没有我和爹的允许,不许你再拿出来私自使用。
就算用,也只能在自家院子里,出了这个门,哪怕以后咱们买了田,也不许用这个。你也看到了,效果太神异了,如果被人发现,咱们全家小命难保……”
二哥李白轩赶紧点头:“大哥放心,我绝不会在咱们家以外使用,我觉得下回咱们再用,可以放在晚上,这样关住门,谁也发现不了。”
李父撸撸袖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走,我带你们兄弟俩去后院爬树摘果子。”
苏月娘笑着凑到白露耳边:“你爹年轻时爬树可麻利了……”
李致远回头:“我现在爬树照样很利索,闺女,你去跟你嫂子她们砍菘菜,让你娘歇歇,月娘,你昨儿不是说腰不舒服吗,让孩子们干活,你回屋歇歇去吧。”
苏月娘被李致远的话闹了个大红脸,白露和秦淑慧、何岚捂嘴偷笑。苏月娘气呼呼的进厨房拿个菜刀:“我才不要听他个老东西的,看什么看,赶紧收菘菜。”
白露从空间里拿出三把菜刀和两个嫂嫂分了,三人低着头、乖乖的砍菘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