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96章 溥天同颂九霄喜 塞耳盗钟雷府疑

  玉陛森严,瑶天高邈。百日之后的上三天,时已近正月初九了。

  正月是一,一为首,靠近大地,九为数字的尾部,接近于天——玉虚境大天帝的降诞寿宁节在这个时候,代表他是三界天上地下的至高统治者。

  这盛大的一天还没有到来,神仙界已开始了浩浩汤汤、为期月余的准备工作。娑罗双林中,金母赐宴设酺,玉液蟠桃,八音九奏,大陈歌乐,凤翥鸾翔,瑶池仙娥执花呈舞百献于缀霞、玉芙二楼之下。南北天门四军陈仗,列旗帜,被金甲。无色界四天人人斋素沐香,四梵天往上世界已禁断屠杀,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分别开设道场,天龙围绕,花雨缤纷,大天帝造像端坐九凤丹霞之扆,手举金光明之如意,大司法化形而满十方,宣说宝经,祥光照室,下彰圣化,赐金镜珠囊、缣彩。每日黎明时分,帝钟才震,万圣齐临,文武职官诣阙称贺,手捧明珠异宝,寿果奇花,皆争进奇巧,献诗伸谢,众仙童、仙将、仙官、仙吏侍立左右听讲,行三十三拜礼,礼毕排班玉阶之下,按尊卑挨次上香。

  天界诸神神格、地位不同,使用的金纸也不相同。为大天帝进香用的顶极金身价极为崇高,二十五张为一,只两只为足百,十百成千,五千扎成一缚,上印有“叩答恩光”、“叩谢神恩”等字样。一般而言,贡品不拘于五果、六齋,但圆形的食物较受欢迎,取其圆满之意。

  一些地位低下的小仙都可以不衣青紫,穿上华美的衣服,毕竟如今天界的对对旌旗,双双幡盖,连每一朵祥云都要涂成彩色,以显示喜庆华丽的节庆氛围。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人人之间似乎是地位平等的,他们都为了同一个节日而心情喜悦。

  可是有时,底层民众的心情也不那么上佳,因为来往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他们已足整整七日跪在道旁不断接驾、送驾。

  这日天时尚不过午牌,南天门几个士兵好容易偷到空了,躲在浓叶底下,喝了点酒任情乱撞,先是大作诽怨,而后竟就摆起龙门阵来。

  “唉,实话实说,这一个大天帝的生辰八方调度,既伤财,又劳民!”

  “你小子,说话斟酌些——!”天丁满斟一石碗奉上,挤了挤椒豆似的小眼睛,嘿嘿一笑道,“不过,这也未必然嘛!你没听听,如今是什么风声!听说大罗天变了天啦,风云突变,天威不测,难以适从啊…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后这大天帝的日子,好过不好过还另两说呢!”

  “什么?怎么说?”

  “我也是听人说,你别往道与旁人——听说大天帝、雷祖殿下、东华大帝即时兴师,往那虞渊缉访天魔,差点被人一齐掩杀,可送了命了!幸好一场及时雨,这才一时打退了,把三位大帝捞了回来。”

  “嗐,这我也知道。此事可惊动了鸿蒙,那位不是鸿蒙差调过去的上神么?”

  “不见得,不见得。”天丁神神秘秘不往下说了,递个眼色过去,唏唏哈哈大笑三声,“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才大愈可畏。只听当时上神刚去,斗姆娘娘、元始天皇一干天皇老子全都到场,围得水泄不通。雷祖怕是从前与那上神结下过什么梁子,当着众神的面出言不逊大放厥词。结果,哈哈!哈哈哈…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可韩大帝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回去啪啪左右两声打了他个满脸花!说你应元素常老大无礼,丧心病狂,我苦劝无果,死谏不成,谁料今日圣前还敢恶言泼语,你罪加罪,岂不知之?有吾在此,切莫猖狂!快早皈依,再敢道半个不敬之字,天尊教你等一概遭诛!”

  “啊这…这…!”众天丁无不震惊,“这…可韩大帝发疯发迷了么?那…斗姆娘娘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娘娘没说话,元皇倒说实有!实有!天尊圣训极明,请旨发落去也!”

  “你这么说,雷祖他这…这总算要不得意啦?”

  “那还不好说,大英雄今儿栽了筋头啊,但毕竟是‘太子爷’嘛!咱们先快活着,且图今日乐,来,干了,干了……”

  又分享了不少“珍秘要闻”,正哄堂笑得东倒西歪,聒耳嘈杂的议论声突然中止,却看对坐的天丁忽然丢下器械,大呼饶命。回头一看,觌面撞见一歘火相威猛天将,手执三尖两刃神锋,不是别人,正是九天雷祖身边第一心膂股肱——贞明大圣神烈阳雷。

  “敢于禁苑喧哗,拖下去打碎了!”

  附近宫人忙如鸟兽散般溜之大吉,天丁们未及多语,一个被捽了头发,一个被打中了天灵,一个是勾刀穿了琵琶骨,立马押至斩仙台碎剁其尸。

  神烈阳雷拨转云头,十分快疾直趋神雷玉府去了。他在无量福地时候就是伴读,后与应元生的死的一同滚过来,论功是战绩赫赫,论情是同舆而行、同盘而食的义兄弟,所以不用等人通传,脚步如风地走了进来,扎下去:“拜见六殿下!”

  “何人,怎么就连禀一声都不晓得?”帘栊一动,应元猛睁睛看见是他,起身相迎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神烈阳雷忙过右边架起应元胳膊,搀他坐下,道:“殿下怎么白日里吃这样多酒?”

  应元一边让座,答非所问:“阳雷啊…你怎么回来了?哦,是不是大败那老凤凰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本神,本神给你们…咯,摆宴接风! 就着缸,挨着瓮,放开量,痛饮一番,同众尽饮呐!”

  神烈阳雷为难说:“那妖皇十分狡诈,于险道埋伏,我天兵与妖族鏖战三千回有余,未能分胜负。此番还朝,是因为……”

  他也不想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知趣地没再说下去了,心下暗自掂掇,浩然一叹,呼道:“快再办酒来!我与六殿下释闷。”

  “大天帝千秋,自然要回来孝敬。”应元嘴角吊起来一笑,“大天帝好啊……”

  神烈阳雷忙俯身跪倒:“六殿下拔识阳雷于泥涂之中,阳雷濯心涤肝精白我志,对六殿下一颗忠心,不敢有二!一惟六殿下是从!”

  “这是干什么,起来,你坐下——”应元被他动静弄得,加上打了个大喷嚏,酒醒了大半,局已经吃残了,捡起著略进了几口,压住脾胃。

  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一手靠着椅背看他道:“本神还信不过你么?本神信得及你。你要想说,痛痛快快的,要不想说,我本就不耐烦听。权门如市,市兴,人皆聚之;市衰,人皆弃之。人间豪门的饭碗还不好端,本神是酒囊饭袋劈不破这个道理?你打的什么狐哨谜儿?”

  昔日冠盖如云、势炎熏天的神雷玉府,现今礼器缺略,人役寥寥。院落地上干燥的枯树叶子哗哗作响,在墙角荡来荡去,一个及时洒扫的人都没有。应元也没有戴冠,套件绸面褂子,看样子禁足有一段时间了。

  神烈阳雷因道:“六殿下宽仁大度,话虽如此不假,但…可韩他也太见风使舵了,想他当初仰仗六殿下的时候,是多么人模狗样的?既怕人知,当初莫为,现在赶趟着来冒功取媚了,大着眼眶子欺辱人,这个人要算滑头到了极处了!六殿下可知我刚过来南天门时,那帮天兵……唉,这样的魑魅魍魉居然也能在此作耗!”

  “那干子人,议的什么不问可知。本神又没做亏心事,无缘无故让狗咬一口,还跟狗计较去?”应元抬了一下下颏打断他,在这件事上居然就过去了,皱着眉头道的是,“旁的不论,你知道我这心里越想越惊,这一趟虞渊去的,真和做梦一样。阳雷,我心里实在是想不通!你来得正好,你是局外人,不定看得清楚。”

  “六殿下如此推诚相见,阳雷敢不为殿下分忧。”神烈阳雷一个手势,屏退众人。

  应元手按酒杯,边想边沉吟道:“本神第一件最想不明白的事……”

  以预备决断大事的态度,神烈阳雷在旁颤巍巍听着,都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坐着还是该跪下了,等得头上浸出汗来。却听应元默念咀嚼半晌,咂摸咂摸出来一句:“他小九,是怎么起的私情呢?”

  这个内容过于在意料之外,神烈阳雷犹恐是耳朵幻听,浑身木了半边,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地搓了一下手心:“人皆有情,神仙也不外吧?”

  这问话实在就没头尾,神烈阳雷待把持定了,腾地红了脸,勉为其难又补道:“自古英雄配美人啊……”

  说得应元胸中更不疏快了般,站起身来拉磨一样,负手缓缓转了一圈,坐在瓷礅上重重舒了口气:“什么英雄?以前的栾巴,现在的降生?他们当本神是个傻子么?事到如今,什么三灾五难,谁还看不出这些八八九九,原来都翻的是个情海醋波!”

  神烈阳雷见应元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不得不遏制:“六殿下也不要过于危言了,大天帝的为人处事,怎么会做这种事?两雄如何终身,这还有半点人伦吗?这人情天理上是说不过去的,想必是其中有些误会。”

  “不,本神已悟了,是你还迷着。”应元手指在桌上敲敲,然后点他。

  椅子降不住应元,他不耐久坐又站起来打圈儿,一头走一头喃喃不断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踱到檐下的时候,舒适地跺了跺脚。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受的窘辱,导致刺激过度了,神烈阳雷焦急道:“六殿下!”

  应元歪回大迎枕上,一路思量,一边将虞渊事细述说了。神烈阳雷一边匆匆扒了个半饱,拧眉攒目地听,没想到他这几个足月憋家里,对外报说读书养气自矜,实则是净研究这个项目了。

  但看应元压着嗓音,尽量用镇定平缓的语调娓娓道来。神烈阳雷看得陌生,跼蹐地略带迟疑了一会,才说:“竟然是这样…那么大天帝当年爽约殿下,果真是有苦衷的。大天帝一向待人不薄不厚……”

  没人比他更了解眼前的这位天神元帅了,但他也没拿捏住,应元的脸上又突然黑了天,气不打一处来焰腾腾燃着了:“不说小九了,我一见他就腻味!”

  “现在真个人心惶惶一日三惊,这也与打仗一样,要审时度势,该自保时就不可孟浪,六殿下也该引嫌回避才是。”神烈阳雷试图用相同处境安慰他,笑道,“其实打从无化丹殿那头过来,听说降生天尊言出如山,命大天帝躺床上静卧,万金之躯要紧,生辰之前人气旺,浊气重,不许大天帝搅进去。不奉旨也不得窥望、入内。六殿下即便想见,怕是也难了。”

  应元虽没讲话,面色又不和了。神烈阳雷心里折腾得厉害,只能道若没有别的事,臣去了。但是没走,一杯热茶抄在手中,他深知应元脾性,不用问,过一会他自己就会开口的。

  “本身去见他?怕是他跪下来求本神,也只能吃个闭门羹!”应元忽的冷笑,丢过去一沓书卷,“你先看看这个!”

  神烈阳雷进门时候,就见到这些物事堆成小山丘,原以为是应元待过节后有暇余时才看的战报一类,谁承想定住神看,满是魏伯阳的绝密史料,非他雷部至尊不能启的。上面还有应元的笔记,一笔一划俱都十分勉力认真。

  应元道:“当年一案果然大有蹊跷,难怪小九动不动就嚷嚷着拿办重审。但是魏伯阳这个老棺材瓤子,早死得骨头都没了,坟头上冒了八丈青气,地底下那又是个什么玩意?”指的是万讫灭凌空飞掷人头之事。想得头发涨,脖子都刺痒痒的难受。

  神烈阳雷问:“会不会是三身中一身?”

  应元冷冷说道:“是个屁!母神才有两身,他一个凡人后来修上来的,就有三身了?”

  身,即聚集之义,聚集诸法而成身,故道法之聚集称为“清净法身”,此身能生出一切诸法,为证显实相真如之理体,无二无别,常住湛然;智法之聚集称为“圆满报身”,酬报因行功德而显现相好庄严之身,为度脱世间众生需要而现之身,谓自性所生之般若之光若能涤除一切情感欲望,譬如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一轮明日高悬于万里晴空之中,光芒万丈,圆满无缺;功德法之聚集称为“应身”,即顺应所化众生之机性而显现之身,又称“自性化身”,谓若思量恶事,化为地狱,思量善事,化为天堂。其中,报身和应身又合称“色身”,经云:色身无常,有生有灭;法身有常,无知无觉。

  但是正如应元所言,就是鸿蒙的神祇中,也没有完满修成三身的人物。

  所以,神烈阳雷也是说完就知道错大发了,又思又道:“六殿下这么一说,臣倒想起来了——防卫司有个云雷将军,对魏祖师的事情很是门清,确确切切的。”

  “马上带上来征问。”应元直觉搔着痒处了,已是沉下了脸追问,“姓甚名甚?”

  “姓沈名并,单字一个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