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55章 霁月湛雏凤章含 光风慧卧龙智略

  卫璇眼锋一横云英公主,她顿觉那“瞎子”二字,莫名大大地冒犯了卫璇,忙改口说:“喂,我喊你呢。”

  卫璇其实有好几种法子,可以解今日之围。但是见檀弓如同缑山之鹤,华顶之云,气宇何等沉着,冥冥之中,忽觉自己大可不必相加阻拦。

  季瑶却忍不住说:“你怎么欺负人?”

  太史公喝了她一声,意思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季瑶却不甘心,噘嘴说:“神仙哥哥,你就同他比弹琴,绝对不会输。”

  云英公主冷笑一声:原来此人乃是个琴师。季瑶这妮子真是蠢,替自己排除了一道题目。

  都冷王子见选了个瞎子,立时心灰意冷,坐席都凉了。云英公主问他比什么之时,他心一横,想既然赢不了,不如随公主折腾去,还能博美人几分好感。众使臣见他这样唯唯诺诺,都生出几分怒其不争之感。

  绕着檀弓走了一圈,云英公主说:“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一会断了胳膊手脚无人收拾。”

  檀弓明明是微微仰头的姿态,可是那一瞬间,云英公主却觉得此人是在俯视自己,让人竟生无限拜服之心。檀弓出列而应,回应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善”。

  云英公主恨恨地说:“你怎么出来不给本公主行礼?”

  这话一说,她气势登然又弱了八分。檀弓本来走得就不快,背脊又极直,被这么一吼,动都没动。反而是云英公主被他气场所慑,自己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我这是挑了个什么?这感觉,哪里不对。但看他言行着实柔善可欺,又转念一想:本公主怕一个瞎子做什么!

  看她一秒之间变了五六种表情,卫璇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因呼御史,按照前朝已有之例,这比试的第一项应是武学。西域众人听了,登时大喜。他们武人的心思之中,西域猛士还能输给中原病夫么?但猛然想起,现在正是一个瞎子代为比试。

  但见檀弓肌肤奇白,只觉得他是风一吹就跑了,日头一晒就化了,哪有半分武功?今日就是比赛吃饭拉屎,都不一定能够取胜。登时不忍看他,连连叹气。

  那太一天师也觉自己胜局已稳,又想自己护国法师身份,与市井之人动手,似乎有失颜面,便整出一些花里胡哨的招来:“贫道入道已满五百年,修成无量色体,金刚不坏之身。寻常刀刃无法侵体。所以诸位说的这个武斗,有些不必要了罢?”

  听他说得这般玄乎,都冷王子不想自取屈辱,直接摇手:“跳过!跳过!下一场!”

  卫璇却笑说:“我自小慕仙法道术,所以这个颇为奇妙的金刚不坏之体,不知可否亲眼一睹,也算余生无憾了。”

  众人窃窃私议:一向听闻天师神通广大,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如何。被卫璇这样一说,纷纷好奇起来,似乎天师此时不展露一手,便是自损威名了。

  太一天师对自己十分自信,所以并不觉得卫璇有意刁难,便笑着一言不发,忽地一下拔出侍卫的长剑,猛然向自己腹内一捅!

  却见那剑刃马上弯折,当的一下摔在地上。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候,天师又拔一对金著,向自己手背一戳,金著马上化为齑粉。

  众人见状,只觉天神也不过如此了!都冷王子向后一倒,咣唧一声碰倒一连排的花瓶,已经在盘算明日回家,带走什么中原土产了。

  天师下视众人,笑而不语。

  可是忽听季瑶说:“爹爹,他若是割了脑袋,也不打紧的么?”

  她本来只是小声嘀咕,可是现在是一片寂静,所以尤为明显,自己也吓了一跳。

  太史公斥她说:“公堂之上,你小女儿妄敢出言!”

  天师却仰天大笑,下面这一幕尤为可怕:天师去了道巾,左手拽住头发,右手将剑一刎,当今将头割将了下来。众人先是仰面看呆,而后失声尖叫,四散奔逃。只见他颈血通襟,而其身屹然不倒。

  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鼠窜之中,撞到了一起。王敏抱着太史衍连喊救命,几位年迈的国公已吓厥了。

  天师右手持剑,左手拎头,古里古怪一笑,善劝檀弓:“贫道一双无碍清净天眼,能够知尽未来际劫。我已观见今日比试的结果,所以这位善信,我劝你知之而退!”

  将手中剑一丢:“你若还要来比,也割将下来罢!”

  卫璇倒没被吓到,他游历海外,素认识一些左道之人,并非第一次见到如此幻术。他觉得檀弓未必不能破局,但怎愿意见他为之自残,便要开言。可是却听天师一声尖叫。

  原来那一片混乱之中,剩下的一只白面猿猴脱笼而出,猛然一扑,一个蒲扇似得黑巴掌糊到身上,将天师的头颅夺来衔了,一下子朝云英公主砸去!云英公主当下爬翻在地,瘫倒在那没收拾干净的猴脑之中。白面猿猴见状,拍胸高喊,便要扑去为同族报仇。

  那头颅不断说:“快!快!安贫道的脑袋回去!你们愣着干什么!”

  但大内侍卫此刻也无比慌手乱脚,一时竟无人敢上去护驾。眼看着云英公主被猿猴当胸当腹踩了好几脚,挺身而出的却是卫璇。

  他一道剑光之下,猿猴捂脸流血逃去。可天师的头颅也被携了走,大殿留下一串回声:“来人啊!来人啊!”

  云英公主扑在卫璇怀中,嘤嘤啜泣:“赫连哥哥…赫连哥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拾残局。追了出去,见猿猴立屋瓦上,放声高歌,那颗头被他抛来接去,玩具一般。众人见到此景,又吓昏过去几个。

  天师虽知晓皮毛道术,可是到底是凡体肉胎,一时三刻,其头不到颈上,如何不冒血而死?他脸已失血色,声音也低许多:“救!快救贫道!”

  众人连忙翻身上墙,但那猿猴身形敏捷,哪里捉得住。猿猴将天师的长发绕在手中,将头拖在地下,滚了一脸污泥。眼看着天师失血而死,猿猴却忽地动作一停,径自攀下屋梁,走到平地之上来。

  众人既惊且惧,见那猴子妖性颇足,不知有何狂举,所以连连后退。云英公主更是吓得花容全白,抱紧了卫璇:“赫连哥哥救我!”

  却见猿猴步履缓慢,渐渐走近人群,众人急忙让道。

  这一只禽兽的脸上,竟然看出十分虔敬圣洁之态来,它所叩拜的人,竟然是檀弓。

  凤皇祖翎的光辉在袖中闪耀——白面猿猴面见万妖之主,焉能不万分之敬?

  檀弓微微点首,在猿猴的眉心虚点一下,手掌心暗藏照彻大光明。

  只见那猿猴三拜九叩,长嘶一声,最后将双手举于头上,献宝一样交出那颗头颅。

  直到天师将头安上双肩,正了一正,恢复常态之时,众人都还不敢去碰那妖猴,竟然任它逃了。

  檀弓有意低调,所以众人完全不知何事发生,季瑶说:“哇,先生还有这般本领!”众人强行借此安慰自己:不过是会驯兽罢了!

  云英公主心道:这臭瞎子当真邪门!她扬鞭一抽:“都冷,你好一个胆大包身!进献如此妖猴来欺辱本公主!若不是赫连哥哥保护我,本公主破了相,你拿什么来赔!”

  都冷腿脚一软,忙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

  众使臣连忙分辩:兽无人性,岂能责怪都冷王子?他们心下甚明:若不是公主虐杀猿猴在先,其同族怎会报仇在后?这叫做眼前报,还得快。云英公主也是理亏,骂了两句泄愤,声音渐消,但仍不放过:“瞎子,到你了!”

  众人虽没看懂檀弓如何制服猿猴,可是也知他有十分本事,况且他们之中儒士居多,实在不想再看一次噩梦场景,便忙进言:琴师以一己之力挽回大局,已证其本领高强了。

  “你是我们大周的天师,他就是一个会耍猴子的瞎子,你到底在怕他什么!”看天师也不说话,云英公主跺脚道,眼色骄横,扭头说,“瞎子,你给我把头割下来!不割你就乖乖认输!”

  但见卫璇抽出金英宝剑:“你若执意如此,我来便是。”

  檀弓天山莲枝之体,所以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时忽听见盛大仪仗之声:“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忙行礼接驾,半晌不敢抬起头来,云英公主脸色尤是难堪。唯独季瑶匆匆行了一个礼,便亲亲爱爱地喊:“太婆婆!”

  太皇太后是季瑶的姑姨祖奶奶,从小便将她养在膝下,倒比公主们还要爱重几分。

  太皇太后忙招呼:“哎呦…是小季瑶吗?快来太奶奶这头。”便将季瑶招在膝下爱抚。

  季瑶嘟嘴说:“太婆婆,云英姐姐要逼人割头呢!”

  太皇太后一发皆银,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家,心肠又十分慈软,闻之大惊。天师亦知周帝乃孝子,若是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受了惊,必然要十分罪责,忙说:“贫道卜算天时,今日实在不宜再见血光之祸。不若这一回以和局收场,再看后头的罢!”

  众人皆觉十分合理。那御史本来胆子就小,只是职责所在,不得擅离,一听说不用殴辱斯文了,激动得老泪纵横起来。众人也都差不多的心情,一时间执手相看泪眼。云英公主不敢再惹卫璇生气,也只得愤愤作罢了。

  御史高兴地语无伦次:“文试,下一场文试!”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天师倒不欢喜了,檀弓状似十分蕴藉文雅,一看就是辞赋皆通,一时半会愁为之结,云英公主大声提醒:“一个瞎子你怕什么!”

  天师恍然大悟:一个瞎子而已!他都不一定认得了字!

  卫璇笑说:“哦?文试,怎么试?几个人阅卷呢?”

  不知当年一甲进士出身的卫璇,何发如此之问?御史惑然,仍然规规矩矩回答:“自然是翰林院的五位监丞了。”

  北境使臣性子直鲁,便问:“那说到底,都是你们家里头人来判,若打算这样徇私,那还不如直接说天师胜了,省得浪费笔墨!”

  卫璇笑说:“那倒不见得,到时候糊了名字便是了。保证是公明透通,赢要赢得公平公正,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断断不会明着偏袒,折了远道而来的四方使节。”

  这本来是西域一方之事,可是卫璇这话一说,倒像外客皆是一家了。想起中原素视他们为蛮夷,自然不愿公主下嫁,这话惹得东西南北立刻自动与西域一条战线,同仇敌忾起来,纷纷向内臣施压。

  看檀弓提笔濡墨,无不自若。天师头冒冷汗,连忙喊停:“等一会!”

  云英公主说:“各人喜爱的文章风格不一,这如何公允?”

  御史傻了眼:“可是历来都是这样的呀!”

  云英公主一瞪眼:“历来是这样,便要这样么?我不管,你们找别的法子出来!赫连哥哥,你去帮天师写文章吧!”

  卫璇立刻接了:“好!”

  云英公主忙心虚了,卫璇俊雅才调何胜朝中翰林百倍?但为了退这桩婚事,绝对是不惜才名,写得狗屁不通。

  众人一时默然。

  寂静气氛中,听见太皇太后慈爱问:“小季瑶儿,书背得怎么样啦?”

  太皇太后和季瑶本来就是在说体己话,正好说了这儿罢了。

  “季瑶背到了女诫。其中说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季瑶摇头晃脑说,眨眨眼,“云英姐姐,你晓得什么叫作妇德么?”

  云英公主张口便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你当我也是目不识丁的瞎子么?”

  季瑶开心拍手:“你原来知道呀。”

  云英公主脸色突变,众人哑然憋笑。

  但季瑶只像无心之言,碍着太皇太后的面儿,她又不好发作,当下气得脸上又红又青:“季瑶,你背书背得可真好哇!为妇的德容言工,你自己可要记清楚了。”

  她然后电光一闪:“你喜欢背书是么…好得很。人说选婿要选志慧聪明之人,会写几篇浮躁文章算得了什么?就这样办,你们拿一卷书去看。一炷香的时间,谁能一目十行,背得又多又不错的,就算是胜了!”

  众使臣大惊:我们家是个瞎子,瞎子能背什么书!

  季瑶更是愤懑,忙让太皇太后主持正义,可是太皇太后老目浑浊,看不清也听不懂,问:“小云英儿,在做什么呐?”

  云英公主道:“我给自己择夫婿呢,儿孙之事,太奶奶只管清闲一些罢!”

  卫璇失笑,他不知为何对檀弓总有一股天然信任,一半是笑云英使出如此毒计,亏她想得出;一半是笑她多半自掘坟墓,便说:“那便劳动都冷王子来念了。”

  都冷王子点头如捣蒜。他见檀弓着实是个聪明人长相,有几分寡淡的取胜希望,便有了干劲。可是见檀弓一直沉默,心下大惊,说:“这位好兄弟,你可也是哑巴么?”

  好容易压下众议,可是拿什么书来背呢?若是二人谁先前看过,便极为不公了。天师笑说:“这个无碍,且看本座请神仙赐下一卷天书来。”

  天师面对东方设坛点燃三根檀香,插在米碗之内。然后跪在垫子上,烧黄纸三张,磕三头,用右手中指在地上划一“十”字,把小腿压在“十”字上,右腿压在左腿上席地而坐。他烧灵符一道,接着两眼微闭,身体周正,头顶悬,鼻吸口呼九次。米碗之中,一道黑火闪烁,飞出数张黄纸来。

  天师将其分成一式两份,先示群臣,大众皆说从未闻见。御史焚香,示意比试正式开始。

  都冷王子斗志满满,害怕众人吵了檀弓,便将他拉进一处偏厅,念了起来:“凡头有九宫,请先,先说之。方施修用,故…故先列其区域……好兄弟,你看看,这四个‘又’字叠在一起,念什么来着?”如此磕磕绊绊,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一页纸没有念完。

  正在着急火燎之时,却听见一声柔柔的女声:“你在京城住习惯么?”

  竟然是云英公主。都冷王子一阵迷糊,软倒在地:“习惯,习惯的很…不是,不习惯,不是,习不惯……”

  云英公主说:“京城冷么?我听说西域的太阳,可比中原大得许多。”

  都冷王子激动道:“不冷……你一来就暖和得很了!”

  云英公主手指绕着一梢乌发,笑容香浮,娇羞万状:“我不信,从前你就最爱骗我。”

  都冷王子见此天骄这般妩媚,心花怒放:“云英,你还记得我们青梅竹马之时…啊,你为何要许了他人?我这就去禀父王,下月便送来文定之礼!”

  正在这时,只听邦的一声,钟点落下——时间已经到了。云英公主巧笑离去。

  天师看见公主得意归来,知道美人计已然奏效,自信出列,率先来背,开场的总纲,背得气势甚足,一字不错:“两眉间上却入三分为守寸双田,对鼻直上,下际眉上辟方一寸…”一边背,一边在脸上比划起来,众人看他手舞足蹈,似有玄机,细心聆听。

  可是渐渐到了后面的奇文怪句,用词十分诡异,字迹不甚清楚,便一句也背了不出来。云英公主先发制人:“天师真是聪颖过人,如此短短时间之内,十成之中背出了四五成,可真是了不得了!”

  都冷王子脸色一黑:被云英公主那样一逗引,心思全给她搅乱了,他给檀弓念出来的可有两页么?当下对檀弓连连摆手:好兄弟,我认栽了!下一局了!

  怎知却听檀弓道:“凡头有九宫,请先说之。方施修用,故先列其区域。”

  “明堂中存守寸毕,次存此。若不守一,单用此亦佳。若上守一,不行此亦无嫌,能兼之者益善耳。”

  云英公主大觉不对劲,连连打岔逼他分心:“下面一句呢?”可是任她如何跳塌,檀弓如若未闻。

  “存三神,使呜玉铃,使声闻太极,存三神各以手摇铃, 腰带四铃,觉耳闻其声,震动响彻天上太极宫也。”

  檀弓的语速并不快,一字一句着力沉稳,文理亦乎通顺,着实像是念诵通读了千百遍,背得一丁点滞涩都没有。御史连忙翻动手中原文,果然一字不错,半点不差,群臣也都急忙探头来看。众人惊得失去言语,急忙抢看纸张。

  那经文的封皮霉旧不堪,上面许多字都已经腐蚀得笔划残缺。可是甚至连最后一张纸上,那缠夹不清的古怪文字,檀弓也全都拆解开了,朗朗背来。天师心下甚凛,冷汗狂出。

  直到第二炷香快燃尽了,檀弓仍在继续:“又数存咽赤气,使人颜色反少,色如童子,此不死之道……”

  云英公主大叫:“够了!够了!你分明先前就是看过!都冷他连一页都没给你读完!”

  卫璇“哦?”了一声,笑问:“方才都冷王子与先生共赴暗室之中,别无二人。那公主是怎样知道的?”

  云英公主哑口无言。她就是再蠢钝,也知自己绝对惹了一个高人,又气又悔之下,将桌台一掀:“你就这样不想娶我!”

  赫连公吓得叩头请罪,可是卫璇只是凉凉看了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她将经文窝成一团,朝檀弓扔去:“臭瞎子!你给我数清楚,这里头一共多少字!你说多说少一个字,午时满门问斩!”

  檀弓道:“五千四百九十三。”停顿一会,说:“抑或五千三百八十七。”

  众人皆疑:这白纸黑字的,怎么还有两个答案?

  云英公主说:“瞎子,我看你是一心寻死寻疯了!”

  但当史官们终于数完之时,左边的说:“回禀公主,共计是五千四百九十三。”

  众人皆惊:一个瞎子怎么报出这样精准答案的?

  但更惊的还在后面,右边史官:“回禀公主,可是臣数出来五千三百八十七。”

  左右史官相执不下,将两份经文对照比较,得出共同结论:“这部经文应该是道派隐书,所以有许多’讳字’,就是天上诸神的隐晦名称。比如您看这个,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的紫微讳,这单一个雨渐耳的聻字,其实代表了十个字…可是这些讳字流通得并不全面,所以一张上有,一张上无…”

  颤抖着说出结论:“所以公主殿下,这位道长说的那两个答案,都是对的……”

  大众失色。西域诸人连声叫好。可是内臣之中,谁敢当着公主的面,发出任何赞叹?

  掐着椅子扶手,云英公主指尖泛着惨白,可是任凭她说再多“我不信”,史官反反复复验了五次,还是那两个铁板钉钉的答案。

  真是莫名其妙天降高人,西域诸人惊喜之余,战意昂扬,若再赢一局,这不就可以抱公主回家了么?所以前所未有较起真来,绝对不能再像第二局似的,任公主胡闹,出个瞎子背书之题了!

  众人为保公允,每人出一题,混在那签筒之中。

  因为大有天要亡她之感,一时片刻,云英公主乖巧本分许多,可是纤手抽来一看,登时笑了,声传出谷新莺:“波罗陆塞戏!是波罗陆塞戏!”

  众内臣闻之,有素来和使臣贸易往来不睦的,此时发出哈哈、呵呵、嗬嗬、哗哗……各种各样的忠实笑声:“贵国使节,这下子是上天之意,可不能说我们故意欺负人了。”

  这波罗陆塞戏,是不久之前新兴的一种棋戏,因为从西域而来,所以有此洋名。可是其较之寻常围棋等,其棋盘是两个九宫八卦格叠在一起,十分广大,所以难度甚高,用智极深,传播极慢,大多王公连听都没有听过。

  莫说让一个瞎子下棋了,就是一个目光明亮之人,云英公主听他满嘴并非京城口吻,衣着简素,必然与富贵人家门户悬隔,如何能作此宫廷棋戏?

  而天师何人是也?这波罗陆塞戏便是他引进来的,如今京城之中,问之无愧的第一棋手!

  云英公主目视群下,太史衍面含深笑,果然是他贡献奇计。

  都冷王子又蔫了下去,云英公主道:“愿赌服输,既然抽到了,你不敢比么?”

  可是却听季瑶说:“也不是比不得。可是这位先生原是我府中上卿,只爱清静之所,所以若是公主肯赐予一卷帐帘,让先生居于偏厅之外,远离大家耳目,便也愿意比得了。“

  她坐在太皇太后的珠帘后,口里念着手中小纸条的内容。那是卫璇方才夹在糕点之中,偷偷传来的。

  众人不解:看不见棋盘也就算了,坐那么远,岂不是更不会下了?

  云英公主自信胜局已定,搞一些滑头算得了什么?便恩赐檀弓坐到后面去。这时正巧有人来说,无须醒了。卫璇甚为忧虑,便告了退。因着太皇太后在上,云英公主也不好大闹呼喝。

  一卷深红的帘帐彻底隔开正厅,众人连檀弓进没进去都看不见。天师并不谦让,直取了红子,檀弓刚刚落座,就听见旁边有衣物窸窣之声。

  卫璇对他做了一个嘘声动作,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我来助你。

  婢女高喊:“天师第一子,落乾宫第六!”

  檀弓道:“坤宫第二。”

  “天师第二子,乾宫第八!”

  檀弓道:“坤宫第七。”

  ……

  众人皆觉瞎子下棋实为荒唐,根本没多留心。不知过了多久,御史打了个哈气,向棋盘上一看,猛然惊觉青子冲破玉壶,大开窍妙,已然道岸直渡,击杀多方,而红子左冲右突之下,溃不成军,遥遥危矣。

  忙回禀云英公主一同观看,但见青方落子之轻松快捷,如同龙驾云裳之飘逸,而相较之下,天师头现冷汗,举棋踌躇甚为之久,不敢落下一子。

  卫璇等得疲了。向后一仰,但见不知哪里的手帕落了座椅上,实在无事可做,便拿来对了两折,覆在眼目上。他原是个名动京华的美男子,这样遮了双眼,却更别有丰神绰约,逸态翩翩。

  这时,季瑶十分好奇,便蹑手蹑脚地想要拨开帐帘,还没动作,便被太皇太后唤回了。卫璇以为来人,一片昏黑之中,撞到了檀弓的额头,为之失笑,默言赔礼。

  手帕没系好,一撞之下从脸上滑落,半日打不出个结实的结。正如何都不是之时,檀弓忽地伸手,替他系了。

  “天宫第九。”卫璇写完最后一步棋,便悄悄从后离去了。

  檀弓依言念完之后,天师已经说:“是贫道输了。”

  他对着檀弓连叩九个头:“这位高人!贫道不识尊驾降临,多有得罪!”太一天师身份尊贵,连在御前都是免跪的。他不是俗人眼界,知道檀弓何止必然非池中物,又忙说:“贫道抱愧欲死,求高人手下容情,怜之怜之!”

  诸人皆没反应过来,因为过于震惊,竟然不顾公主盛怒,不禁忘记重臣身份,如市井观戏般采声如雷,俱各叹羡:“这位先生目竟不视棋盘,而梮棊皆然算计在心中,全局俱有所掌,无所不洞。这是何等的聪明智算?已然尘世无敌了!”

  一位当世棋道巨擘也出列:“先生才思盖世,譬如神明,老朽生平从所未见!若蒙不弃,愿意拜在高人门下…”

  太史衍一时也忘记立场,开口叹言:“棋至化境,正是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眼中无棋,而心中皆棋!今日一见,先生真乃东海潜鳞,南山隐豹。”

  诸外使大惊失色:大周真是国力雄厚,随手一指的瞎子,竟都这般利害么?

  都冷王子露出一副做梦笑醒的神态,大觉此时的檀弓,倒比公主本尊还要可爱几分。忙向太皇太后谢礼。他手下眼中无不闪耀万状喜悦光芒:“王子还不改口叫太奶奶么?”

  唯独云英公主目瞪檀弓, 似乎突然见到什么可怕之极的鬼魅一般,尖叫一声。她又是伤心,又是气苦:“我不管!什么乌龟王八蛋!也配本公主嫁!”

  早有人心中不爽,趁乱发出嘲弄之声:“这觔斗栽得可不小啊!”

  西域使臣忍不住了:“这算什么!公主殿下难道之前说的话都是放屁么?”

  悲愤如同积蓄山洪一下子倾泻,她道:“都是放屁!都是放屁!我现在就去一头撞死!赫连哥哥,你不娶我,就来收我的骸骨罢!”哭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