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35章 旌血祭龙卷八荒 剑嵯峨圣霖三界

  只听得一声怒吼,某种摧枯拉朽的巨力,携着可以将整个世界都洞穿的威势,嚯的一声,雷电降下,将山腰轰出数道缺口。

  惊雷霹雳连珠炸响,极强旋风从深处卷来。周围的空气猛地被抽干了,直让人感到窒息一般恐惧。

  曳曳大震电绕北斗,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化谷,深谷为陵。冰羯罗刹那之间变出原形——那是一只金鳞巨龙,长逾百丈,种种璎珞庄严其身,龙影中出现诸天众真推仰,无量百千众在前围绕。

  越金化为冰色长剑,檀弓猛然刺出,直取颔下!

  巨龙向右一摆,檀弓剑尖后勾,一招挂剑,由前向后上方格开进攻,稍一平剑,将剑一抹,念道:“诛斩邪殃,回向正道。”

  巨龙却没再还击,低吟:“汝妙着…玄祖剑法…汝…上极神者…慈济子…”

  听他居然叫出自己未封帝神时的道号,檀弓急收了横削的长剑,又见好像有禁制压住了他的法力和灵智,露出的实力没有冰山一角,说话也词不连句,可是这龙的样貌却是说不出的熟悉,便问:“雪花白龙神是尔何人?”

  冰羯罗发出赫赫的笑声,不屑一顾:“…徒子…徒孙……何足道哉!”

  越金见他仿佛只是试了试檀弓的身手,根本没有伤人之意,又见冰羯罗的龙尾上有许多道种下沉的秽物,方才檀弓在养气之时,他是在默默为其护法么?这样一看,警心大松。

  檀弓还要问他身份,冰羯罗却已看破他心中所想:“观此即知。”

  冰羯罗吐出一枚硕大的龙珠,浓金色的交织闪电中,孕育出一颗迷幻斑澜的水晶球。

  雷电织就的云幕中,檀弓看见那日天君与他辞别之后,乘冰羯罗登临九霄,他一改往日佻达倜傥的神态,没有一点言笑。

  他一挥手,那与自己醉花作诗所穿的银鳞碧珠袍,便换成了帝王着的大裘冕,玄与纁,象征天与地的色彩,衣绘日、月、星辰、群山、龙等十二章花纹,头戴垂珠十二旒的平天冠。

  他面前跪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左边有五灵七明混生高上道君、东明高上虚皇道君、西华高上虚皇道君、北玄高上虚皇道君、南朱高上虚皇道君;右边为紫虚高上元皇道君、洞虚三元太明上皇道君、太素高虚上极紫皇道君、虚明紫兰中元高上亭皇道。一共二十九位至高至尊的第一代大神,作虔敬伏愿之态。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太学子弟,神仙羽卫,千乘万骑,集于空中,现在神位高得一塌糊涂的九天雷祖、东华帝君、采访保运妙化帝君等人,当时不过只配跪在犄角旮旯。

  众神三叩九拜毕,由元始天尊牵头,又如潮水般拜倒山呼:“降生天圣玄祖,渡我境界!”

  天君面对天河,手中抛出一枚紫色光球,竟然化成一个样貌完全一致的男子,但是根本没有活气,就好像人偶和灯影戏的纸板。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地真炁,随吾意行。”天君的双腿没入河流,渐如星辰碎屑般消弭了,虚空如同水波纹路一圈圈朝外扩散,一霎时间,正气荧煌,威灵赫奕,电掣流光于万里,翻波卷水于四溟,流布天河,灌通斗极,日月星光明普照。

  “我去之后,此为三界之新君。复念我者,褫其神籍。”

  “太微大帝神,膺九天帝至尊位,佐理大罗天,协辅北斗魁。”

  生杀秽臭之气形成的毒液,慢慢将他的上身淹没了。

  三界重新有了阴阳升降,乌兔出没,潮候往来,风雨明晦,云气吞吐,山河流峙——是他的双眼变成了太阳和月亮,四肢为东荒、西冥、南沧、和北极;他的骨节化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河流,发为草木,最后独独剩下一颗心。

  只见那颗心脏飞向岸上,落入那副冰冷僵硬的躯壳之中,那人忽地像活了过来,眉心的三目紫莲缓缓张开。

  “吾名紫微。”

  ……

  越金惊呆了,向后一退:“我只听说过十九万年前的一场流卞之乱后,诸位大神伤重退隐鸿蒙,这才有了现在的神界格局,具体如何修补天漏、重塑三界的事迹从来没人提过。这样一看,竟然是这位‘降生天圣玄祖’杀己救世,倾一人之力平定祸乱,为六道洗罪延生么?”

  越金满腹疑惑,可是他天生极为高傲,除了檀弓和凤皇谁也不放在眼里,就是与一般人说话,也觉有污己聪,所以向冰羯罗请教的事是决计做不出的,况且他是个急性子,受不了这龙慢吞吞迸字,便接连发问檀弓:“左尊大人可是认得这位神圣玄祖么?得他这般器重。”

  他惊奇连连,忍不住又说:“那北帝原来是个纸糊的。”转念又想:既然如此,天族竟然从来没有人质疑他出身么?哦,那位玄祖法力如此广大,就是洗去三千诸神的记忆,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罢!

  越金的脸色着实青白交错变换了一番,还在那心思飞转,没注意到檀弓,忽觉身上一凉。

  檀弓全身冷得吓人,沁汗成冰,越金忙道:“左尊大人!”

  冰羯罗冷冷说:“练功速成……积毒于内…忧愤过逾,急火攻心…”

  他重新转为人身,将檀弓扶入了深处的一间石室。越金本来不信他,但见冰羯罗一接手,檀弓体温便升高些许,冰化而为汽,最终竟连水渍也没留下。

  冰羯罗反复确认将门关严,与檀弓相对而坐,将他一掌抬起,与其相抵,一股极烫极炙的龙气便徐徐递了过去。

  檀弓刚启双眸,又要闭上,冰羯罗却开口:“他已转世…你…勿再悲伤…”

  檀弓道:“天君…若为降生天圣玄祖,万讫灭祖尊…又是何人?何以与其音容别无二致?”

  冰羯罗只说:“受我龙意…我予汝知!”

  檀弓闻言,重新抬起了手掌,只觉一股强凶霸道的热流霍然冲开所有闭塞之处。若是专心致意,那热力便自然而然周游全身,好像每个呼吸都多了十年的修为,尽数送入了他的丹田气海,积贮了起来。可是若是甫一离神,作了他想,全身便煎熬如火炉,愈积愈厚的龙意俄顷泄尽,甚至在周身大穴中开始逆行。

  檀弓闷咳了一声,满口鲜血,冰羯罗忙握住了他的十指,将掌心贴得更紧,龙意稍稍绵软下来,将檀弓安抚下来后,冰羯罗严厉说:“三昼三夜…不允他想…不允脱手…若不其然…自取亡道!”

  越金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整整一天要在这里维持这个姿势,而且一点杂念也不能有?若是有了,便是取死?忙化作孔雀金文,附于檀弓小臂之上,为其护法。

  三人于这静室度过了两日多,石壁上巨龙之影的笼罩下,檀弓身上渐渐生出氤氲紫气。

  可是就在第三天夜晚,忽听得外面一声极为愤怒、狂躁的声音。

  “冰羯罗!”

  然后是掀翻东西、踢碎石桌石椅的声音,那张刚刚调好弦的凤尾寒,也被重重摔在地下。他应该是极度焦虑,连崭新的人迹都未曾发现。

  冰羯罗只是极慢地睁开了眼,又极慢阖上了。

  墙壁上有一块指头大小的漏洞,越金向外一看,就是此刻逆着光,甚是模糊,那人也是俊美得过逾了。

  “出来!”又是一声。

  这一下可听得足够真切了,即便是如此粗莽的语气,也盖不住那像混合了琼浆一般的迷人嗓音。

  ——便是卫玠了。

  卫玠受了极重的伤,痛骂两句过后,再也不能高声说话了。他踉跄了几步,倒在石床之上,嘴角和胸口都不断涌出黑血,张嘴之时,连一点牙色都见不到了,极为狰狞可怖:“降生!终有一日,我也要你尝遍…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檀弓本来心如止水,可是听到“降生”这两个字,陡然睁眼。冰羯罗握着他的手,摇头:“止虑。”

  卫玠想要接水冲刷伤口,可是一站起来,就立刻痛滚在地,疼得昏天黑地,失去五官知觉,再睁眼之时,他的眼光从下而上,首先看见一片粉红色的薄纱。

  出云宓儿只披了一件纱衣,两只玉兔拥雪成峰,婀娜别样曼妙。她掩口豁豁的笑了两声,花枝一颤,腕上玉镯相碰,发出雨击瓷器般空灵的声音。

  她揽过无须,眼神如同溪水般甚是和煦,说:“我的小多罗陀,真是又乖又能干!可算替娘亲找到啦。喏,这个就是另一个害死你琼曦娘亲的坏蛋啦!”

  越金继续看:那不是纯阳真君么?怎么被一魔女搂在怀里,还有两个娘亲?

  卫玠垂着头,置若罔闻,出云宓儿看他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更是不放心上:“非劣天长老?不…我该叫你甚么名字好呢?”

  她将丝织手套缓缓脱下,柔柔地掐住了卫玠的脖子,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可是卫玠甫一抬首,那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挑,出云宓儿忽觉三九寒天似得瘆瘆的,仿佛一道天雷哐啷啷击在脑门上。

  出云宓儿像碰到什么毒蛇一般,猛然松开,无须不解:“找到了,快杀掉!”

  出云宓儿却决计不敢再与卫玠相视。

  但是又传来另外一个男声:“四妹妹!让二哥哥好找!”

  黄夋戴着蓝绿色头巾,满脸带着不正之色,忙将出云宓儿的手拉过来:“妹子,怎么祭祖祭着祭着就不见啦?老三那个孬种,嚷嚷家去了,大哥说来也迟到现在,刚才你也跑了,咱们一家人难得聚聚,竟闹得这般不欢!”出云宓儿像摸到鼻涕虫一般,飞速抽手。

  今日是天魔族的祭祖之日——天魔崇尚至高力量,信奉优胜劣汰,所以祭祖绝非只是什么走流程的庆典,而是以族中弱者的鲜血浇灌、供养那位万讫灭祖尊的残魂。

  传说万讫灭祖尊乃为天下一切魔气、煞气、死气之源,拥有着能令时间凝固,空间倒转的磅礴伟力。又传说他头顶着宇宙的边缘,脚踩的是五位帝神的尸身,身上到处是白血,脸上凝结着金色,凡人只肖看上一眼,九族便会暴毙而亡。能为这样一位祖先献祭,祭品的脸上无一不挂着惬意而忠诚的笑容。

  天魔族繁衍极快,可人数却始终没有增长,想必和这种习俗脱不了干系。魅魔浸淫人界许久,已经不大有原始信仰了,他又想远远躲开出云宓儿和檀弓的仇怨,早溜到九霄云外了。

  看见出云宓儿同一陌生男子共处一室,黄夋心生不悦,便踢了卫玠一脚,也是立马觉得一股寒意爬上脊梁骨,只直上天灵台。

  “我给你引荐个人。”黄夋摸摸鼻子,悻悻道,“你还是头一遭见我沈悖老弟啦?”

  出云宓儿听见,忙将垮垮的衣服拢严实,站直了,做出一副长辈姿态。看卫玠实在生得一副风流之貌,生怕沈并以为他二人在此偷春,忙裹了一件厚重黑袍,又将外衣往卫玠脸上一丢,遮住他脸。

  出云宓儿手脚全乱,这一抬头,看见沈并早已进来了,见他眉目无一不肖圣女,出云宓儿心口一酸,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沈并异族出身,黄夋便觉即便是出云宓儿,也不容易接纳他,所以忙举其伟绩。

  可沈并向出云宓儿点头致意之后,再无别的殷勤举动,一副软硬不吃顽固模样。王思捷在一旁侍立,也觉得不大甚妥,可是哪敢讲话?

  黄夋叹了一声,忙解释说:“哎,我沈悖老弟少年一鸣惊人,乃是个修魔的天才,可只有一点劣的,偏生是个孝人。正在丁他老母忧,整日茶饭不思,讲什么也听不进去,有什么怠慢妹子的地方,也请海涵。”

  出云宓儿听了,更是悲楚,强行抑了泪意说:“你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回我这母驮喃洲取用便是。我与你母亲,也曾是…至交好友。”

  黄夋扭头,凑在出云宓儿耳边,把牙咬得怪响,恨极道:“那两个人你逮到没有?”

  出云宓儿眼露血光,粉面通红:“死了一个…另一个也要死了!”

  想起此事,浓浓恨意便遮掩了适才那莫名恐惧,出云宓儿一下掀开卫玠的遮面之物:“我杀了你为琼曦报仇!”

  可是却听王思捷叫了一声:“卫玠?”

  那日在冰窟之中,自始至终,卫玠都是戴着面具打斗的,怪道王思捷如此惊讶,这人怎的会突然出现在这不相干的魔窟?

  卫玠虽坐在地上,却给所有人一种正被俯视的压迫感,他冷笑一声,语气魔鬼一般蛊人心智:“报仇?报仇怎么不问问你身后的人呢?”

  黄夋听他话意,大觉不对劲:“什么?你在说什么东西?妹子,这人发狂病了!快杀了报仇!”

  这真是欲盖弥彰,出云宓儿顿生疑窦,问卫玠道:“你什么意思?”

  她将心口的一双金剪刀摸出来,质问的是黄夋:“你说在河边捡到了此物,又说琼曦身上东西被他们打劫一空!”

  所以当日卫玠受伤之时,白鹿儿翻找药包,掉出几件圣女遗物,才招她这般深信不疑。

  黄夋慌了:“是啊,是啊,没错啊!东西在他们身上,还能有假?”

  但是出云宓儿心思缜密,又岂会信他这副张惶模样,已打定了严查此事,便说:“不必你说。把你们不骄乐的晶石取来,我自看就知了。”

  “圣女,是我杀的。”

  卫玠没有点明,黄夋和王思捷也绝无可能自招,却是沈并忽然淡淡地开了口。他默默无闻到现在,用的是很稀松平常的语气。

  出云宓儿猛然回首,那眼光之中,一分惊、两分疑、三分震怒,还有四分晦奥难懂的情状:“你,你为什么?…琼曦…琼曦她是你的生母呀!”

  沈并对此事不感兴趣,根本不作回答,在出云宓儿反复追问之下,才说:“我求不应,不死何为?”

  然后他用长剑将出云宓儿与无须隔开了:“他的主人现在何处?”

  出云宓儿听到他这样果断承认,如此漠不关心,霎时间心寒至极,连愤怒都提不起精神来了,如断线纸鸢般跌倒在地。一头秀发乱如云雾,泪湿花妆,跪在地上苦苦哀恸,不禁将众人心肠哭软。

  她本来就是一个极美的女子,这样一行,连黄夋都义愤填膺起来:“老弟老弟,你快说些软话安慰我的妹子罢!”

  出云宓儿手指沈并,颤抖着说:“安慰我?谁去安慰琼曦地下的亡灵!你可知道,她当年本有机会重返仙界,就是为了你!你这个孽胎!又触动了一次天条!”

  泪添河溢,恨压岳低,满肺腑难淘泻。她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你!你……哈哈哈!琼曦,我的傻姐姐!丈夫和儿子,一个比一个负了你!”

  沈并抱臂冷视,像是某种兽类一样,微微歪头,好像不大理解出云宓儿为何这般高昂情绪。卫玠靠着床沿,半坐地上,只是冷眼。黄夋陪着说:“妹子!人已去了。我也是知道你与她好,从前也常常去看她。想必她生愿已尽了!”

  出云宓儿却说:“她生愿了了?那我呢?那我呢!她是一个死死人,我也不过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泪眼朦胧之中,沈并的眉目模糊成了圣女,出云宓儿看着圣女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恨意忽地化为怜悯,爱惜又陡然变成怨憎,百感交织。起初是悲从中来,不可断歇,放声大哭。眼泪哭干以后,一心之中,除了麻痹,别无他觉。

  越金本来很看不上情爱之事,但在里头听见如此凄惨的哭声,也默默收眼,不忍卒闻。

  檀弓身上紫气大盛,冰羯罗道:“一刻,功成…”

  见出云宓儿把力气哭完了,黄夋脑袋便清醒了许多,这姓卫的小子怎会知道沈并弑母之事?他只记得那天有一蒙面之人,再一看其五官轮廓与之何其不肖?当时那深深无限恐惧便爬上心头,立刻丢盔卸甲,便要跑走。

  却听见王思捷忽地咬牙切齿说:“卫玠!你自己不也是大尾巴狼,绝户人做绝户事,在这里装你奶奶的正义!”

  卫玠闻言,舒然一笑。她见状猛然一惊,也将卫玠和那戴面具的人联系上了,猛地吓破肝胆,可是话既已出,沈并也在等她后话,只能小声小气地接了下去:“你自己一步三算,谋划过什么好事,倒忘干净了么?”

  她其实给了卫玠足够的台阶下,完全可以打哈哈过去,可是卫玠却接上了,言语之间无不骄豪:“哦?我那三弟本来情火攻心,命不久矣,我这个做哥哥的,送上他一送,有什么不尽兄弟之义之处么?”

  “左尊大人!”越金忙化作人形,扶住檀弓背心。只见他脸色霎时一白,冰羯罗忙断了龙气输送,将其身上大穴封闭,运气调理,严声警告:“静心!”

  越金心有忧戚,他岂不知大天帝乃是普天之下第一个置己度外之人,做出什么损己救人之事大为正常不过,此时忙托住他的手腕,不让其下落。冰羯罗颈上龙鳍一扇,彻彻底底将檀弓的耳穴封死。

  沈并只知道王思捷背后定有高人指点,否则绝不可能步步为营,诱卫璇深入敌窟,但他也大想不到此等妙计竟是卫玠贡献。此刻惊眸回顾,这两个人一个弑母,一个杀弟,相视之中,皆很坦荡。

  “哦,还有吸干卫闻远的功力,杀了赤书,也不过是为我三弟分一分生前之忧,你不知道他生倒比死痛一万倍么?好了,王小姐,那么就随你便了,要举发我也好,传扬我也罢,名乃身外之物。反正,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笑着将嘴唇上的血迹舔干,思及那炙炙灼人的触感,回味须臾后说:“已经快要到手了。”

  王思捷本来只是想为沈并出气,唬他一唬,可没想到自己先被吓得小死一回,和黄夋互望一眼,皆有退意,可刚挪动脚步,却听见巨石滚落之声。

  洞口已经被封死了!

  黄夋颤颤巍巍抖起来:“你…要干什么?”他连忙想带出云宓儿一起走,可是她仿佛凝固住了,两眼涣散,叫什么也不应。

  卫玠慢条斯理地揉揉脖子,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理衣襟,将腰上的佩玉从身侧移到身前。

  众人身处平地之上,却有水波摇晃之感,只觉一股股巨浪拍来,让他们不得不步履凌乱地向卫玠走去。沈并扬手一翻,挥出长剑。可那剑身还没触及卫玠的护体罡气,便被从中崩断。众人心头一骇,他的广大炁场尚且已这般削铁如泥!

  卫玠作忖思样子,慢摇着折扇:“说起来…今日本就是理当祭祖的日子,不是么?”

  这提醒了黄夋,他忙捉住最后希望:“你!老子是四大天魔!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老子的老祖宗不会放过你!”

  卫玠听了,仰天而笑:“好徒孙,祖宗该说你孝还是不孝呢?”

  黄夋面色风起云涌:“你你你你什么意…”

  话音未落,只见卫玠张口,缓缓吐出一枚散发浑浊黑气的魔种,黄夋大叫:“老大!你吃了老大!”

  这名魔种的主人是域外四魔之首——凃神。他迄今已有四千八百年的修为,等于四个出云宓儿,三十个黄夋,四十八个魅魔。

  卫玠将魔种咽了回去,嗯一声抬调说:“你祖宗受了伤,凃神可比你们有孝心多了。”

  黄夋软倒在地,惊恐大叫:“万,万,万……”

  王思捷大喊:“少主救我!”话音甫落,肉块已化血雾,飞入卫玠鼻窍之内。

  卫玠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再一动念,黄夋也大腿肉分离,他忙向沈并求救,可是甫一扭头,却被沈并短剑插入口腔。卫玠的魔力一视同仁,将那短剑也立刻摧毁。可是剑的碎粒既坚且利,随着狂风一同朝卫玠飞回,真是好一招借花献佛!卫玠伸手一摄的功夫,沈并已经破开巨石,逃出去了。

  卫玠见沈并这样冷酷,又有这般急智,竟然有几分赞许,轻笑了两声,居然没追,施施然落座,料理起出云宓儿来。

  出云宓儿死死地抱着无须。卫玠将无须穴点了,弹到一边,细细地打量起她。出云宓儿逢遭如此打击,死心断念,大概连他们的对话都没有听全听清,所以对上卫玠还只是常色。

  卫玠不动声色,在她指尖一点。

  “你…!啊啊啊啊……”出云宓儿痛得仰倒,在地打滚。

  卫玠欣赏了一会,问:“痛么?”

  “啊啊啊啊啊!”出云宓儿长发沾满污泥草屑,身上滚了不少爬虫,裂心疼痛说不出话。

  卫玠把她双手抓了过来,笑了笑:“痛就对了……”

  攥着她的手掌,卫玠陡然将大拇指撕拉出来,那蛛网般的血线还连着。

  “痛就对了!十指连心,他那日不比你更痛?”如法炮制,将十根莹白美丽的指头纷纷掷落在地。

  卫玠任出云宓儿草地上打滚,从她心口处拿出那块六欲魔石来赏玩,观想了一会,如何使用便已领悟在心。

  他又看了一会无须,天上紫微星安然无事,太微就肯定也没有出什么大岔子了。若将无须带了回去,又该准备如何说辞,让他更心悦自己几分?

  卫玠知道檀弓看似人皆可近,其实心墙极高,所以切毋强攻,只可弱取,是故以退为进,必为上上之策。他便将那地上的金剪刀拾了起来,面不改色地挑断了右手手筋,因思苦肉计自语道:“便说为无须与堕魔打斗所伤便是。”

  可是那伤口却不知人意,没过一个呼吸,愈合如初。

  卫玠无可奈何,因撑颐笑想了一会,不知何故,心里竟然有淡淡的甜丝丝之感。他眼中无限柔情,甚至蹲下身子,用手指给无须梳了梳头发,惊然道:“我这莫不是当真又着了他魔?”

  刚起如此绮思,便看见出云宓儿还在地上乱滚大叫,不由心里一烦,扬手就要赐她一死。

  但正在这目不转瞬之时,却见暗室深处忽冲出一道刺目金光,明耀至极。一道锐利的人影腾然飞近,映在断石的圆月之中。他伸手一招,便收了无须垂落的长鞭,鞭尾豁然出挑,便将出云宓儿从腰一卷,解开痛穴,平稳地挡在了身后。

  檀弓一柄龙形重剑,架在卫玠脖颈之上,一眸冰水照人寒。

  卫玠猛然失色,一惊之后,露出笑容:“栾道友…”

  他看到那柄发极明红光的龙形宝剑,立刻全然了悟,又看见檀弓手臂上的金色孔雀纹,冷笑说:“龙王真意…孔皇铭文,栾道友…不,太微,你可真是受人爱……让我猜猜,你们躲在里头多久了?”

  出云宓儿听见,软跪在地,呆呆望着这白衣佩剑的高挑身影。

  檀弓道:“尔之真身,天魔之宗万讫灭祖尊。”

  卫玠笑了笑:“如你所见,你喜欢么?若不喜欢,不做了便是。与和你在一起相比,杀生已是天下最无聊之事。”

  卫玠毫不畏惧地向前走了两步,任那剑锋割穿脖颈,也要欺到檀弓耳边说话:“太微,现如今我的心都是你的了,你打它也好,杀它也罢,就是让我掏了出来献你,我甘之如饴。”

  他兀自走近,任长剑搅动内脏:“我心日月昭明。”

  出云宓儿却忽叫了一声:“帝神哥哥小心!”

  只见卫玠忽地祭出六欲魔石,可是那“色欲”“形貌欲”刚一碰到檀弓的眉心,就立刻被弹开,直到第六道人相欲也被驳回之时,卫玠并没有多么震惊:“没有欲望?还真是降生教出来的。”

  六欲魔石上崩出几十道裂痕,倏尔碎成粉末,出云宓儿五脏碎裂,无须的反应则更加剧烈。

  无须体内火焰张天,一瞬之间喷勃而出,绽烁四方。在一片火海之中,檀弓挥剑落下,无须倒在地上:“这是哪里…”一朵金色莲花从无须的灵台飞出,回到了檀弓眉心。

  “道君!”无须看见檀弓涉险,顾不得许多,忙一跃起来抽出辟魔双鞭“长庚启明”。

  卫玠瞧见如此克制之物,的确是退了一下,可无须哪里给他反应机会,朝卫玠眼目打去!

  卫玠微微一避,便将无须的双鞭收来折了。出云宓儿害怕极了,忙想将无须揽过来,无须却猛然一挣,将她推倒在地:“你是谁!”

  他忙护在檀弓身前:“道君小心!”

  檀弓睁目之时,金莲与他一同绽开,无穷金色霞光汇入剑身。他眉心凝结五色神雷,这就是专门制裁天魔的五雷正法。

  龙形宝剑上腾跃出万条七色龙影,洞穴巨石崩开,天雷为剑,紫霞化龙,千万层叠之中,凝成一道极实、极亮的剑光,向卫玠头顶劈落!

  卫玠气为之一凝,将手一抬堪堪撑住,那剑光有无穷光明之意,有旋乾转坤之力,自己是何处都不可逃。一弹指间,牙齿渗血,皮肤寸裂。魔光就如白雪遇到艳阳般,融化消失。

  檀弓冷露无声,眼横秋水无尘,微一动念,只见三天真仙飞仙龙骑,往下人间,降禁是魔。

  卫玠满目不可置信之色:“你要置我于死地?”

  语气竟有一丝哀色:“在你心里,我当真没有一寸一丝的地位?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降生也好,卫璇也罢,生生世世竟都比不过么?”

  檀弓道:“天道无亲,惟善是善。”

  霞光如潮,光明迸射,无数厉电雷火夭矫如龙,变化不测,和卫玠身上浑厚魔气交织、冲撞、对击,天空的污浊与澄清反复交替变换。

  可是在如此危急交战之时,卫玠大笑:“善?想起来了,有人倒教过我。”

  他忽收回了所有力量,漫然念道:“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于物……”

  无须听见,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神祝,忙要护卫檀弓。可是却见没有一分一毫的力量泄露出来,火光突然熄艾,反而是檀弓长剑松脱。

  卫玠一笑洒然:“《太上感应篇》,是这么背的么?”

  檀弓目中十万惊色,卫玠却置若罔闻,接着念了下去,但切换了十分童稚的声音:“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当年我若背错了,你也舍不得打我手心,如今却要让我永脱轮回?”

  卫玠半垂眼帘,轻轻抚了抚袖上云纹:“玩够了没有呢?”

  他把声音改了回去,低沉道:“我、的、好、师、父。”

  仅仅这简简单单五个字,天雷盖顶一般。黑雾被清明之时,卫玠早已不知去往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