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墨菲斯的苍穹下>第35章

  回到病房里,塞涅尔看到凌深已经准备休息了,他也除去自己的外套,换上睡衣,铺好折叠床躺了上去。凌深因为肩膀伤口的原因,这几天都只能平躺,不能翻身,所以他的左手一直平放在身侧不动。

  塞涅尔伸出手去,探进被子里去握住丈夫的手,却发现凌深似乎躺的位置比之前更靠左边,几乎挨在了床沿,他的手不需要像前几天那样伸得很长。而这一天晚上,凌深的手是掌心向上的,他的手一钻进去,就放入了凌深的掌心。

  是熟悉的粗砺又温暖的感觉。

  凌深有些睡不着,和自己的妻子双手交握这样陌生的动作,在这些天里似乎变成了他们的习惯。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甚至在和妻子牵着手一起入睡这件事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塞涅尔的手和这个Omega本人一样矜贵,上面没有任何被生活磨砺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岁月留下的纹路,修长纤细,关节都很柔和、不突兀,和他的手不一样。可两只差异如此之大的手那么自然地交握在一起,他却觉得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做过成千上百次似的。

  关了灯后,病房里又变得寂静。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前面塞涅尔替他口交的事情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他怎么都睡不着。他握着妻子的手,神思又恍恍惚惚被那只手的主人牵走了。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遐想这个Omega的身体,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反反复复闪过的全是塞涅尔替他口交的样子。那种瞬时的、有关性欲的感受会慢慢消散,可那个活色生香的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他清楚地记得塞涅尔的嘴唇是如何包裹住他的阴茎,塞涅尔因强忍着难受的异物感而微微蹙眉,塞涅尔一边含他的阴茎一边抬眼望向他……

  凌深几乎无法入睡。

  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可梦里也都是塞涅尔的身体。莹白丰润,像艺术品一样曲线优美,自上往下看,肩平直而宽窄正好,腰劲瘦且两侧微微往里收进去,臀挺翘饱满。他记得每次从后面插进去的时候,男人的臀肉都会被撞得晃动起来。

  梦里的塞涅尔比在浴室里的更加热情,不仅替他口交,还主动骑到他身上。两条手臂搂着他的脖子,美人就坐在他的怀里起伏,如不竭涌动的浪头一般,卷起一阵阵潮湿的水气,拍打干涸坚硬的黑黢黢的岩礁。情欲缭乱之时,塞涅尔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他能看到那双湿润又深情的蓝眼睛里流转的爱意,那么生动鲜明,然后他听到塞涅尔哭着对他说:“你能不能看看我……”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已经忘了梦里的自己是怎么回应的,但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心脏还是酸酸胀胀的。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这种沉闷的感觉随着呼吸倾吐出去。

  塞涅尔已经洗漱好了,问他要不要起来吃早饭。他的右手没什么大碍,尽管还没有拆线,但现在手指能动,疼痛也可以忍受。所以他让塞涅尔去忙工作就好,吃饭什么的他都能自己管好自己。

  虽然能和凌深亲近的一件事结束了,塞涅尔有些不舍,不过他最近确实有些忙碌。一方面还是要和克莱蒙斯配合解决A国军舰订单的问题,另一方面初选如火如荼,除了手头上的工作要解决,他需要分心在党内寻求支持,同时还要应付罗宾的夫人费莉西娅的需求。

  不知道为什么费莉西娅不太信任自己现在的助手,而是点名要让塞涅尔去帮她。她给出的理由是塞涅尔才是真正通过竞选在众议院成功获得席位的Omega,和这些只善于纸上谈兵的所谓智囊不一样。罗宾亲自对他开口,他不能不答应。

  每天晚上睡在一张狭窄的折叠小床上,还为了握着丈夫的手不能翻身,心里又操心着许多事,他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其实很差,整个人都看上去有些疲惫。

  凌深看得出来,心里觉得妻子这样太辛苦了,所以他告诉塞涅尔,中午有空的话自己休息一下,不要来回折腾了。塞涅尔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也没有拒绝丈夫的好意。

  窗帘拉开后,外头的阳光很明媚,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天空明净如洗,一片广袤无边际的湛蓝在光亮之中显得尤其疏阔辽远。好几天都坐在病房里的凌深望着窗外,心里竟浮起了这样一个念头:他好像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妻子一起走在这样的天空下。

  他们一直都被困在那狭窄的一隅,抬头看不到天空,脚下也没有土地。周围的一切都是人工搭建的景观,他们的住所,他们在使用的一切物品,那些死气沉沉又无法融入生命的东西占据了他们相处的大部分空间,而他借助这些东西来躲避自己的妻子。

  或许他真的应该尝试着摒弃这样的束缚,好好看一看塞涅尔。

  凌深这么想着,左手没什么力气地轻轻握了握。

  塞涅尔离开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乔就来了。他为凌深准备了一些切好的水果,装在小盒子里。

  两人这些天里又熟络了不少,开始聊起过去的一些事情,甚至是战场上的事。凌深知道乔是一个有点腼腆的Alpha,之前在基金会的时候,他更愿意倾听别人说话,自己说得反倒比较少。在这几天的交谈中,他的表达欲变强了,凌深为他感到高兴。

  乔一开始去基金会的时候都戴着口罩,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后才在基金会里摘下了口罩,不过出门依旧会戴上。凌深明白他不愿意让自己被烧毁的容貌那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人眼中,那些异样的眼光,或同情、或厌恶、或恐惧、或好奇,都是在把他内心深处的伤疤翻出来,都是在往他的心口泼洒具有腐蚀性的毒药。

  每一项新科学技术的创造都蕴藏着善或恶的潜力,就像战争本身一直在模糊善与恶的道德界限。乔被毁掉的容貌和凌深身上的伤疤对他们本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英雄的勋章,唯一能证明的只有人类在面对杀伤性武器时的脆弱无力,且这种无力绝不因为他们的手中同样握着武器而减弱分毫。

  杀戮面前,人人平等。

  凌深从未试图安慰过乔,甚至没有鼓励他把口罩摘下来,也没有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只有经历过同样悲惨遭遇的人才明白,当谁都想给他打气、说一些鼓舞性的话语时,这种泛滥的安慰就像灾难一样,只会令人感到不堪重负,想要躲避到一个周遭无人之处。

  独自痛苦比被他人同情怜悯更好过。

  作为一个经常和伤残退役军人打交道的人,凌深知道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在战场上受过伤是什么光彩自豪的事情。当他们离开那个特定的场景回归普通社会后,他们也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没有了武器作为自信的依仗,反倒会因为生理缺憾而变得无所适从。

  这些人最需要的是别人把他们当成一个独立的正常人来看待,他们想要知道的是自己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所有生理上受过的伤害都只是过去某一瞬间留下的痕迹,是生命的一部分,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被迫把自己的过去袒露在外了而已。

  有时候接受选择的后果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所幸乔的意志力足够顽强,虽然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沉湎于痛苦,最终还是找到了挣脱阴影的勇气。

  在发生意外那天,乔是第一次不戴口罩进入除了基金会以外的公共场合,为了陪塞涅尔。从迈克口中,凌深知道了乔对他的妻子抱有爱慕之情,不过那是一种非常单纯美好的感情,并没有影响他和乔之间建立情谊。只是如果乔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从来没有在丈夫那里得到过爱,大概会感到很难过。

  乔和他说了基金会准备接受采访的事情,以及他们眼下在做的工作。目前仍然有许多记者往基金会跑,他们不想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至少大家都愿意表现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所有受过帮助的人都坚定地站在凌深和塞涅尔这边。

  “乔,我和塞涅尔都很感激你们的付出。真的,我知道这么做对你们来说非常不容易,我们无以为报。”这是凌深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

  “我也不想说什么假话,直到现在,从医院门口到病房的这段路对我来说都格外艰难。”乔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嘴角,这就是他现在笑起来的样子,“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能够直接这么进来……”

  凌深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他却先垂下了眼,眼神落在自己皮肤扭曲的手上。

  沉默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凌中校,你知道吗,塞涅尔是第一个没有用那样的眼光看我的人。”

  放在床上的左手手指微微蜷曲,手慢慢又握起来,凌深倒吸了一口气。

  “哪怕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在看到我这个样子之后,都……都把眼睛移开了。他们大概也觉得我很难看,像个怪物一样。”乔的语气里有隐隐的凄凉,但如同自言自语般不想停,仿佛心底有什么强烈的冲动,或是什么不可控的力量,迫使他把积压许久的话说出来。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只有塞涅尔,没有嫌弃我,没有可怜我,没有觉得不忍直视。只有在他眼里,我才是以前的那个乔,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我没有变过……”

  这一瞬间,凌深的眼睛颤了颤。有一种酸麻的感觉突然一下子汇聚到他的脸部中央,随之而来的是流水般的感觉沿着细小的神经扩散开去。

  “对不起,凌中校……我知道自己不该对别人的妻子怀有这样的感情,也知道我今天的话很不得体,但……”乔的嗓音似乎有些哽咽,“但我很羡慕你。”

  凌深怔怔地望着眼前低垂着头颅的Alpha,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天在急救室外面,我……我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凌中校的话,他会怎样。”乔的嘴唇都在颤抖,喉咙间发出不明意味的几声,字音一个一个地往外挤,“他说,他说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想活在你的心里……”

  乔深呼吸了一下,平息自己震颤的情感,又扯了扯嘴角:“我真的很羡慕你。”

  巨大而钝重的悲哀感和荒唐感于刹那间砸碎了凌深的意识。他的大脑无法正常思考,心脏在剧烈收缩,血液在体内急切奔流起来,整个人都陷入混沌的迷惘之中。他心绪震荡却没有烦乱不堪,只是有一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情感,像幽灵的脚步,听不见也看不到,却又重重地在他的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有关塞涅尔的一切记忆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在一片混乱难辨的思绪里慢慢变幻为一种不反感的、迷迷糊糊做梦似的感觉。

  “乔……”凌深讷讷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

  “抱歉,凌中校,我,我失态了。”乔好像突然清醒了一样,急于从涌上心头的情绪中逃离出来,神色都有些慌乱。

  凌深用尽全力令自己强烈波动的心绪平静下来,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温声安慰:“没关系的,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希望你不要责怪我……我,我不会打扰你们的。”乔磕磕巴巴地解释。

  凌深淡淡笑了一下,示意对方放松,然后缓缓感叹道:“事实上,我很少与别人谈论起我的妻子,有时候对于他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也会感到……有些意外。或者说,你们对塞涅尔的描述才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更加完整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不会怪你的,你一直是我和塞涅尔都很珍视的朋友。”

  窗外的树枝上已经钻出了一点点早春的嫩芽,温煦的春风在不经意间偷偷飘进敞开一条缝隙的心灵。阳光穿透了玻璃的阻隔,洒落进病房里,在地上留下了斑斑驳驳的树影。他被碎光晃了一下眼,才猛然发觉,凛冽的冬季好像已经过去了。

  仿佛有阳光坚韧地穿过空气,落到了乔的眼中,他在那只被凹凸不平的烧伤疤痕挤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光亮。

  “凌中校,是我要感谢你们,一直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乔望向躺在病床上的Alpha,语气极为诚恳,“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我也为塞涅尔高兴。”

  那无名的情绪又从凌深的心里升起,他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有好几种不同的感受在互相冲撞、互相抗衡,而他却无法真实地、具体地探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是在乔说出“为塞涅尔高兴”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悲哀令他有些窒息。

  说起来也可笑,塞涅尔逼迫凌深跟自己结婚,最终得到的只有一张结婚证明。除了被法律捆绑的夫妻义务外,三年多来,这个Omega都没有在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中获得任何东西。

  没有爱情,没有孩子,他们之间甚至没有拥抱和亲吻这样的亲昵接触。

  可塞涅尔却好像不厌其烦一样,被一次又一次推开后,还是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尝试着。他的爱扭曲又疯癫,全然自我又全然丧失自我,不讲道理地把所有的内心最强烈的渴望和欲求统统寄托在凌深一个人身上,他以一种与囚禁无异的方式爱着这个男人。

  之后,两个Alpha都默契地避开谈论塞涅尔,仿佛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那样,仿佛没有人情绪失控,也没有人心生动摇。

  乔是下午晚些时候才走的,而塞涅尔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

  他进门的时候看上去十分疲惫,但看到自己的丈夫,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抱歉,今天有点额外的工作,回来晚了。”

  “没事。”凌深也望向自己的妻子。

  塞涅尔脱下西装外套,里头只穿了一件修身的白衬衫,勾勒出极细的腰身。衬衫一丝不苟地塞进了西裤里,熨帖的名贵材质西裤包裹着挺翘丰满的臀部,在他弯下腰时没有一丝褶皱地绷出一个漂亮诱人的圆弧。

  凌深默默移开眼,不让自己的视线有失体统地黏在男人的屁股上。

  塞涅尔喝完了水后才转过身来,扯开领带,走到床边坐下。他轻轻握住凌深的左手,看到那只手上满是打点滴留下的针眼,心疼地蹙起了眉头。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疼吗?”这是他每天都会问好几遍的问题。

  凌深温声回道:“没有,都挺好。”

  塞涅尔笑了笑,凝视着丈夫的眼睛,目光温柔而眷恋。

  这样的眼神对于现在的凌深来说已经有了过于清晰的轮廓,以至于那些从前他未曾察觉或不愿正视的真挚情愫冲破了所有冷漠的藩篱,让他知道这样的不声不响背后是塞涅尔用尽全力在克制的爱意。脉脉温情不仅仅是春情勃发时渴望又颤抖的手,还是一直安静却从未偏移的注视,尽管总是被忽略或丢弃,可依旧那么虔诚又坚韧地存在着,连里头的热度都没有减弱分毫。

  只是静默了片刻,他看到塞涅尔慢慢地垂下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手——只是从床上抬高了几寸,并没有动到他的手臂——又弯下腰,低下头,在他满是针眼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如花瓣飘落在肌肤上那样轻柔的吻。

  就在这一瞬间,时钟的指针停下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一切布景都变为了没有颜色的幻象。他只看到耀眼如高悬烈日般的金色头发,只感到温柔的爱滚过手背,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无限放大,剧烈撞击着他的胸腔,荡开层层叠叠的声响。

  这就是爱吗?他昏沉地想着,眼眶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