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墨菲斯的苍穹下>第23章

  第二天一早,民主联盟党的大选参选人参议员帕特·瓦纳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Omega逼问到哑口无言的片段成了各个主流视频网站上播放量最高的视频,不少网友在视频下留言称“大快人心”。揭露政客虚伪丑恶的嘴脸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戏码,所有人都乐此不疲。可大选本身就是一场大戏,上位者热衷于弄虚作假并享受谎言和空头支票的妙处,而民众认为自己在其中选择了最真实、对自身利益最有益的一个人,但那只不过是从一个被揭穿的谎言落入另一个还没来得及被揭穿的谎言中去。

  这是一个周末,不需要去上班工作的人们无事可做,有大把时间消遣一个参议员。不过帕特的团队应该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塞涅尔一起床就看到了克莱蒙斯的信息:【做得好】。但他没有一点喜悦的感觉,这种事情干多了,对于一个人政治生涯中的真真假假、起起落落都无甚感觉。并且他知道帕特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垮,对于政治家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波折而已,他不能放松警惕。

  但至少这个周末他能够愉快一些,他又可以和凌深一起去基金会了。

  两人一起用了早餐,期间无人提起跟金灿然相关的事情。他知道丈夫每天早起后都有看新闻的习惯,凌深不会没有看到。他不提,凌深更不会提,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可以无话不说的地步,他的丈夫当然不会主动和他说起一个曾经试图引诱自己的初中同学。这样也好,金灿然这个名字应该彻底从他们之间消失,这样凌深就不会知道他不仅仅监视着基金会的动向,还监视着自己丈夫的所有私人生活。

  凌深虽然是一个敏锐的职业军人,但他在情报局的表叔那里有更专业的人。不过或许凌深其实知道,只是懒得跟他计较。

  在基金会里,他们又见到了迈克,这个老Alpha现在只要有空就会陪儿子去基金会。乔准备接受在基金会的工作,他告诉凌深和塞涅尔,希望自己能用余下的生命帮助和他经历过一样苦难的人。

  迈克非常感激凌深的帮助,告诉他们自己想组织一个筹款晚宴,或许能够筹集的资金比不上那些大企业和富豪的资助,但也想为和儿子有着相同经历的退伍军人作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凌深和塞涅尔都对老迈克的心意表示了感谢。

  下午有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女性Alpha找塞涅尔聊天,迈克就和凌深坐在一起喝咖啡。两人之间的话不多,基本都围绕着乔展开。

  说到自己的儿子,迈克对凌深感叹了一句:“其实我一直很惊讶,那天塞涅尔竟然能说动乔。虽然我知道乔很喜欢他,但他们好几年没见过,那些年少时期绮丽的幻想早就该在现实中破灭了。”

  迈克的话仿佛唤醒了凌深潜意识里关于那个刚刚分化成Omega的美丽少年的记忆。他想起在结婚前他再一次尝试拒绝塞涅尔并告诉对方“我不爱你”,那时的塞涅尔是这么回答的:“可是我从十六岁开始就在爱你了,我不会让自己的心上人去和其他人在一起。如果你并不打算违背凌叔叔的遗嘱毁掉婚约,那么请和我结婚,我能给你我的一切,包括爱情在内的一切。”

  他不知道塞涅尔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对那时的他来说,这样的话只会让他感到心寒和恐惧。他知道父亲一直非常重视和艾希曼将军的约定,尤其是当对方很坚持要让塞涅尔跟他结婚的情况下,凌呈也希望两家能完成这个婚约。塞涅尔明知他这一生中最尊敬的人就是父亲,最不会违抗的就是父亲的遗愿,却还是要以这件事来要挟他。

  凌深从不会让自己的父亲为难。他没能在凌呈生前坦白真实的意愿,更无法破坏父亲写进遗嘱里的愿望。

  而且他一开始并没有那么排斥这桩婚姻。

  二十出头的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Alpha,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强悍,信息素等级也极高,可他性格沉闷、寡言少语,又比不上别的Alpha那么英俊。凌呈罹患运动神经疾病和关节疼痛等战争综合症,症状复杂又起因不明的病痛,加上重度抑郁,家里花费了很多钱,且父亲的许多治疗都是艾希曼将军帮忙安排的。无论基于客观条件还是凌家的自我道德约束,他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凌呈在战场上救了菲利克斯·艾希曼一命,那是出于军人的职责和战友的情谊。他们在生死关头开玩笑般约定,如果两人都能活着离开,如果他们的后代里正好有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那就让他们的后代在一起。后来成为上将的艾希曼将军一直记得这件事,并且不计代价地替凌呈治疗。此外,他还在凌深的弟弟凌衍执意考入空军飞行学院、进入一线作战部队后托关系照顾那个年轻的Omega,让凌衍免受军事学院和和军队中常见的霸凌和性侵。他坚持让自己那个美丽得跟天使一样的Omega儿子完成在战场上口头许下的婚约,在凌家父子看来,他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但那个时候其实他们已经走到了他安排好的轨道上。

  直到凌家的事迹被拍成纪录片在联邦二台播出,凌深恍然大悟为什么艾希曼将军要让塞涅尔和他结婚。但他始终想不通的是墨菲斯有那么多条件更好的Alpha,兼具英俊的相貌、极高的家族政治地位或庞大的财富,塞涅尔为什么非要选择自己,甚至愿意从十六岁等他到二十六岁。

  这其中有很多因素,但显然父亲的意愿并不能左右塞涅尔自己的想法。他和塞涅尔并没有过多的接触,然而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中,他能感受到这个Omega对和他的婚姻非常执着,执着到了一种令人生畏的地步。他不知道塞涅尔究竟为什么会全然无视他本人的意愿,非要和他结婚。

  第一次去见塞涅尔的时候,凌呈就对艾希曼将军表示塞涅尔太小了,即便他们之间有约定,也不能凌驾于孩子自身的意愿。他希望至少等到塞涅尔上大学后,再问这个孩子的意见,毕竟婚姻是大事,尤其是对于一个Omega来说,几乎决定了此后的一生。所以他们正式订婚已经是四年后了。

  在前线的战场生活改变了凌深,他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包括想要什么样的爱情。他在一次回到联邦的休假期间私底下去找过塞涅尔,试图劝说对方放弃订婚,理由就是他会在前线很久,而且他不爱塞涅尔。

  那时的塞涅尔看上去非常青涩,却已经显示出未来作为一名狠辣政客的素养了。

  这个年轻的Omega没有难过也没有闹,只是用那双蓝眼睛盯着凌深看了很久,然后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

  凌深让他不要浪费自己的感情和青春,告诉他“你值得更好的人”。而塞涅尔对这样的话无动于衷,冷静地反问道:“深,你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吗?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对方是谁。如果对方和你一样坚定,那我可以退出。”

  就是这句话令在战场上果敢又坚决的特种部队战士凌深都感到了毛骨悚然。他不敢回答。

  “他总有自己的办法。”思绪回荡在记忆和当下的间隙里,凌深在恍惚中勾勒着妻子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迈克对这句话深有感触,点了下头:“你的妻子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凌深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迈克口中的“厉害”这两个字,不过他也觉得塞涅尔很厉害,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你是什么感觉?”不等他说什么,迈克又问道。

  不远处的女Alpha似乎在哭诉些什么,塞涅尔的表情看上去温柔而真诚,手中一直给对方递着纸巾。或许乔就是被这个样子的塞涅尔打动的。

  凌深望着自己的妻子,沉默片刻,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我也不知道。感受太多太复杂了,说不清楚。”

  迈克的视线落到了凌深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回到不远处的Omega身上。

  “我和他共事好几年了,这些年里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艾希曼家族的人果然名不虚传。”他缓缓说道,“不过最近这种感觉好像变了些。我有时候感觉他是艾希曼,有时候又感觉他是塞涅尔。很奇妙,因为乔,我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近乎和解的连结,我才发觉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如我从前所想般让人难以忍受的人。”

  凌深的眼神动了动,好像有一只蜻蜓落在了湖面上,在平静无波的表面荡出一点点微小的水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塞涅尔之间也开始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那张结婚证之外、在发情期肉体结合之外的精神联系。正是由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愫,他才会逐渐感到原来自己曾经对塞涅尔那么苛刻。

  他能对被俘获的敌方狙击手产生敬意,能放下自己短暂产生过的感情,他同情那么多人,却始终提防着妻子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似乎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对等的交流,一开始他就已经剥夺了塞涅尔获得爱的资格。

  回到墨菲斯的他内心就像是一片贫瘠的荒漠,埋葬了一切爱的希望,用漫无边际的黄沙阻挡了塞涅尔寻找水源的努力。荒芜缓慢又决绝地扼杀了所有生机的可能性,熬干了“联邦之花”自身甜美的甘露。他能留给塞涅尔的只有一场哀怨绝望的梦,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塞涅尔宁愿受此折磨也不愿离开,也不知道塞涅尔是如何忍受的。

  “或许是从前没有真的了解过他吧……”凌深的语气淡淡的,像在对迈克说,又像在对自己说,“在这个地方,想要了解一个人需要花费很多的勇气,也是一种冒险。比起主动去尝试这样一种风险,大部分人还是在偶然的境况下才能发现,原来自己曾经认识的人身上有与你所熟悉的特质大相径庭的东西。”

  迈克转头默默注视着这个还年轻的Alpha,心里无端感到一阵悲哀。

  “凌中校,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凌深也看向他。

  迈克问道:“你爱你的妻子吗?”

  凌深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迈克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私交,如果不是乔到基金会来,基本上这一辈子都说不上话。他从新闻中了解到迈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迈克对他的了解大概也差不多。

  但现在他们却一起坐在这里,谈论起他的妻子塞涅尔,谈论起他的感情。他忽然感觉有的事情或许也没有那么难。

  不过回到迈克的这个问题上,他确实答不上来。

  他可以回答“不爱”,因为以前他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不爱”就是他的答案。他知道迈克并不会因为这样的答案而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都与迈克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他也知道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塞涅尔都不会从迈克口中知道。这位资深议员不屑于用这样一种毫无价值且卑劣的手段去攻击一个人的心,目前看来也没有把塞涅尔当作敌人的意思。

  是他自己不忍,不忍心看着不远处在为了他想做的事业而努力的妻子说出这么一个答案。

  那样说的话,塞涅尔未免也太可怜了。

  可凌深的沉默其实已经告诉了迈克一个答案。

  爱这种美好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就像有天下午也是在基金会,塞涅尔那么坦诚地说他很爱凌深。如今看来,这又是一份得不到反馈的单向感情。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不如意的时候。”迈克笑了笑,语气却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反倒像是多了几分怜悯。

  凌深虽然不擅交际,却也能听出迈克话里有话:“是他曾经和你说起过什么吗?”

  “没有。”迈克缓缓站起身,望向远处,塞涅尔的金发几乎与冬日温暖的阳光融在了一起。他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去看坐在身边的凌深,而是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其实爱是很容易错过的。对于人的感情这么细微到没有实质可察的东西来说,生命过分苛刻,因为人要耗费太多的代价去理解爱、拥有爱。”

  情感的激情总在那些不以为意的慷慨挥霍中一掠而过,大部分人都只会模糊地错过。而当人想拥有的时候,有限的时间就耗费在找回那些碎片上了。

  “最近有感而发罢了。”迈克说完,也没有去看凌深的反应,起身径直朝正与人交谈的乔走去,留下凌深一个人坐在那里。

  独自坐着的Alpha就这么不近不远地看着自己的Omega,看着一阵冷风拂过落在那白皙的颈间的金发,卷起阳光般金色的闪亮,即便在冬日的萧瑟肃杀里都仿若一段优美的旋律在悄然涌动。周遭的一切都偏爱着那个美人,好像所有耀眼的光点都聚集在塞涅尔的身上,当男人转身朝他望过来时,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映着广袤高远的蓝天,驱散了阴云与暗沉。

  凌深在这一刹那理解了什么是“联邦之花”。

  人对美的抽象感知是平乏无味的,大多时候只是没有神形的想象而已,只有当美在限定的场景下按照人的欲求具象地显现出来时,它才能够被特定的人所感知。在结婚后,他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在脑海里形成了关于塞涅尔的美的认知

  注意到他的目光,结束了对话的塞涅尔起身朝他走来。他看着妻子越走越近,也站起身。

  “我……”塞涅尔在他面前习惯性地会变得谨慎少言。

  “刚才那个Alpha是海军陆战队的弗洛伦斯吧?”凌深主动开口了,“她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塞涅尔看上去放松了些,语气和缓地说:“她昨天晚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打了她的Omega。她告诉我说她真的很难过,当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对方需要很努力地工作来维持家庭开支,同时还要抚养她们的两个孩子,已经非常辛苦了,可她似乎一直很难从抑郁和焦虑中走出来,也无法有效降低自己的愤怒情绪。尽管她一直坚持看医生、服药,也很想要重新融入社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崩溃无望。”

  “她说她感到非常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她的妻子是一个很可爱又娇弱的Omega,非常爱她,即便在这段时间里会遭遇她的暴力对待,可依然不愿意离开她。”塞涅尔顿了顿,似是在平复心绪,“她说自己特别痛苦,很想就这么了结生命,可是想到自己的妻子一直那么耐心地在等待她好起来,她就……就没有办法这么自私地放弃生命。”

  凌深见过太多退役军人精神失常了。克服创伤后应激障碍比大多数人的想象中还要艰难,没有经历过最残酷的战场就没有资格要求他们无时无刻都像铜墙铁壁一般坚强。

  心里沉重的叹息压住了他的思绪,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那只总是微微颤抖的左手被塞涅尔双手握住。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垂着眼,望着那处狰狞的伤疤许久,然后缓缓抬起眼来,注视着他的眼睛。蓝色上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水波,在冷风中颤动着,在阳光下闪着破碎的光,那是愧疚与痛苦。

  “对不起,那个时候你明明那么难过,却还要和我结婚……”塞涅尔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上来说,他俩结婚的时候凌深还在ptsd中,而且父亲凌呈自杀去世一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