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墨菲斯的苍穹下>第6章

  第二天一到议会的办公室,塞涅尔就给自己的两个幕僚分别安排了工作。他的两个幕僚都是Omega,一男一女,也是他在墨菲斯杀出重围、竞选众议员席位成功的一大亮点。他所在的民主联盟党属于保守派,几乎是清一色的Alpha,在性别问题上有着天然的歧视。然而在Omega平权运动愈演愈烈的当下,保守党也需要迎合选民的偏好,重塑自身形象。

  塞涅尔的出现正好满足了党内的这一需求。他相貌好、受过高等教育、聪明又能言善辩,有着完美的Omega形象,但最重要的是他出身艾希曼家族,这意味着他在本质上是与Alpha的强权利益捆绑的。只要他不脱离自己的家族,他永远都是为墨菲斯的Alpha政治集团服务。他的存在证明了保守党对弱势群体需求的关注,为民主联盟党赢下了不少Omega和平权人士的选票,同时,精明的Alpha们无需担心他们铜墙铁壁一般的统治力被一个Omega破坏。

  在塞涅尔自身形象的塑造中,幕僚的选择也是一个有效的布局。

  他的男性Omega幕僚丹·梅斯特是一名军队系统的文职人员,曾在防务部的成本评估与项目评价办公室工作,对军队的装备采购事务非常熟悉,也熟知各大军工企业的状况。塞涅尔能迅速在军事委员会里站稳脚跟,离不开他的帮助,也是他的专业建议令塞涅尔在《防务授权法案》的谈判和推进上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丹看上去非常文静,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长相柔和清秀,但事实上却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他对于战争的支持并非是源于Alpha那样天性中对于暴力和血腥的狂热,而是对独裁政府下饱受摧残蹂躏的Omega的深刻同情。他认为所有人都有义务将正在经受苦难的弱者从暴政下拯救出来,如果联邦军队有这个能力做到,那就不应该放弃。

  另一名女性Omega幕僚李林赛毕业于知名大学的法学院,父亲是一名律师,母亲是一名Omega平权活动家。她在大学时不仅成绩优异,而且社会活动能力非常强,一直在当地参与民间慈善组织和社会团体。与自己的母亲一样,她同样致力于促进Omega权益的各类活动,也是当年联邦全境“反军队性别歧视”抗议示威行动中的地方学生领袖。她对于《反军队性侵法案》非常有雄心。塞涅尔本人与军界的Alpha利益捆绑,无法明面上支持她,但私底下愿意放手让她自己去做。目前李林赛和凌深那个在联邦空军战斗机中队当指挥官的Omega亲弟弟维持着极为良好的关系。

  李林赛长相十分甜美,一头黑色的长直发如同瀑布一般,身材小巧玲珑,但行事风格却雷厉风行。目前她的恋爱对象是一名女性Alpha,为墨菲斯某家知名游说公司的政府关系副总裁。当她对塞涅尔坦白自己的恋情时,塞涅尔只告诉她了一句话:“拿到你想要的,不要让她轻易得到她想要的。”

  塞涅尔让丹去接洽上一次大选给民主联盟党捐助选举资金的、和他关系还算良好的军火商以及战争后勤保障公司,顺便替他了解一下迈克·索兰那边的口风。给李林赛的任务是准备好所有和扩大退伍军人医疗保障提案有关的资料,包括参议院那边的消息,他需要知道哪些人在这份提案上出于什么目的施加了阻力。另外他需要知道政府街上那些抗议团体的具体情况,准备好尽快这些民间活动家接触。

  李林赛在出门前放了一份报纸在他桌上,他看到了头版就是关于退伍军人的新闻。

  “塞涅尔,真是妙招。”李林赛朝他挑了挑眉后,就拎上自己的包走了。

  这篇来自《公理报》的报道标题是:【对退伍军人的承诺要如何兑现?】

  文章先写了克莱蒙斯在凌深那个退伍军人康复基金会上的发言,指出政府代表出席这一接收仪式不仅仅是对家人慈善事业的支持,更意味着对在前线流血牺牲的战士们作出的承诺。在战争不断扩大的现在,前线伤亡人数直线上升,社会舆论普遍认为保障军人离开战场之后的生活才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后半篇又写了前几天参议院不通过提案后引发的退伍军人权力倡议者的集会抗议,附加上了几张活动中露面的伤残军人的照片。由于提案投票失败这件事已经报道过了,这篇文章重点强调了抗议者指责投反对票的参议员是“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的”。同时作者还点出民主联盟党内部可能存在关于军人待遇问题的分歧,这种分歧或许会影响到下次大选。

  塞涅尔昨天在和克莱蒙斯共进晚餐时就给和他有秘密往来的《公理报》政治头条记者发了短信,告诉他把两件事放在一起写。对方是个Beta,但文字功底了得,笔锋犀利,曾经在塞涅尔第一次参加众议院选举时写过一篇非常广为人知的文章,以点出Omega参选者在民主联盟党内糟糕的境地助力塞涅尔的竞选,可以说是艾希曼兄弟的老合作伙伴。

  当然他为这对兄弟执笔也不是白打工,塞涅尔时不时会给他一些消息。

  上午处理完一些事务后,塞涅尔按照惯例在议会的餐厅吃了简单的午餐,然后去咖啡厅买了一杯冰的黑咖啡、一杯热的加奶咖啡和一块小布朗尼。他走到议会大厦内部的一个后花园中,果然找到了一个人坐着的迈克·索兰。

  丹告诉他,老迈克自从儿子回家后,经常会一个人在午后去小花园坐一会儿。

  他知道老迈克喜欢吃布朗尼,好几次用午饭的时候都看到,只要有布朗尼,这位六十多岁的Alpha就会去拿一块。不过他觉得餐厅的布朗尼实在有些难吃,还是咖啡厅的更好吃。

  “迈克。”塞涅尔走到他身边,轻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长凳很宽敞,而迈克只占了一小块地方。

  迈克没有看他,不冷不热地说:“就算我说不能,你也会坐下的。”

  塞涅尔笑了笑,在Alpha身边坐下了。他把牛奶咖啡和布朗尼放到迈克的手边,温声说:“饭后甜点,尝尝?”

  “午饭已经够饱了,谢谢你的好意。”迈克始终没有看他,双眼放空似地直视前方,“如果是来替你哥哥说话的,不必了。我不想听。”

  比起之前来,Alpha看上去一下子苍老衰颓了很多,两片眼皮像枯叶一样耷拉着,总是矍铄的眼神失去了神采。命运突如其来的打击总是令人防不胜防,哪怕是强硬了快一辈子的老Alpha也经受不起这种伤害。

  “迈克,我感到非常抱歉。”塞涅尔的声音十分轻柔,眼神也变得哀恸,“这样的意外对于乔来说太过不公……”

  “塞涅尔。”迈克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不是意外。这不是意外。这本是可以避免的。”

  面对这样一双充满了痛苦的眼睛,塞涅尔心中涌出一丝苦涩。

  人所谓的深谋远虑和一切伟大志向都是虚妄而自欺欺人的。无论战争的计划如何严谨周密,都无法违抗死亡降临的命运。每个人都不希望死亡的阴影落在自己的头上,但每个人都无法保证自己就是足够幸运的那个。正如迈克所言,如果不扩大战争规模,那么他的儿子并不需要去前线。

  一切死亡和伤害的罪恶本源就是战争本身。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可不幸已经发生了。命运给出了这样的裁定,我们没有拒绝的能力。迈克,我们现在需要想的是,能为乔做些什么。”

  “塞涅尔,你无需绞尽脑汁为了你的哥哥在这儿与我说一些虚情假意的话。你没有什么能为乔做的,请你回去吧。”迈克似乎有些生气,共事这么些年,他很清楚这个善于动摇人心的Omega打的是什么算盘。

  “迈克,我的丈夫也是一名退伍军人。他没有去做伤残认证,但他的左手被子弹打穿后,神经无法修复,他每天抚摸我的脸颊时,那只手都在颤抖。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无比痛苦,甚至拒绝履行与我的婚约。”塞涅尔没有放弃,继续放低了声音,对迈克说起凌深的事情,“他的Omega父亲死于战争,Alpha父亲受了刺激后逐渐精神失常,后来自杀了。这些我想你都听说过。但他还是走出来了,尽管我没能为他做什么,他自己走出来了。”

  “他现在有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帮助战后身心受创的退伍军人进行心理康复训练。我或许无法为乔做什么,但我的丈夫能。他知道乔需要什么。”

  迈克看着塞涅尔的眼睛,很难得在里面没有看出一丝算计。他有些恍惚地觉得塞涅尔似乎是认真的,或者说这个狡诈的Omega至少在这一刻是真诚的。

  良久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乔现在不愿见人,也不愿出门。”

  塞涅尔拿起他手边的布朗尼,塞到他手里:“如果你允许的话,晚些能让我去见见他吗?”

  迈克的眼皮颤了颤,脸上的皱纹缩紧了一下又舒展开一些。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接过了塞涅尔塞给他的布朗尼,打开了包装袋。

  “我会让太太为你多准备一份晚餐的。”他的眼皮松弛地垂着,视线落在了手中那块布朗尼上。

  塞涅尔点了点头:“多谢。结束工作后我会去拜访的。”

  傍晚边从议会大厦里出来后,塞涅尔让司机送他去了迈克家。坐在车里时,他收到了李林赛的电话,说是了解到了参议员帕特·瓦纳那天公开表示自己反对是由于担心“千亿可自由支配资金能够被用于任何项目,包括与退伍军人福利无关的项目”,但事实上私底下和几个同样投了反对票的民主联盟党参议员抱怨这些人都是“要吃要喝要钱花,所谓的要求医疗福利就是在榨干政府”。

  塞涅尔看向车窗外,夕阳已经把城市的天际染成了一片红,血色落幕之后,黑夜就将来临。他挂断电话,在后座上静静闭上了眼。

  到了迈克家后,他见到了索兰太太,一位慈眉善目的女性Omega。她看上去似乎比迈克更老态一些,或许是儿子的状况令这位温柔的年长女士更加痛心疾首,以至于所遭受的内心折磨都那么鲜明地表露在她的面容和体态上。

  迈克允许塞涅尔先上楼去看望乔·索兰。乔刚回来时,每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现在倒是不锁门了,只是拒绝与父母进行过多交流。

  站在乔的房间门口,塞涅尔听到一阵音乐声,静静流淌着哀缓悲伤。他敲了敲门,然后不等回应,就径直开门进去了。

  “我还不饿。”听到有人进门,乔还以为是父母中的谁又来喊他吃饭了。他坐在床上,望向窗外,一层金红的浮光落在他的身躯上,塞涅尔看不真切。

  “乔,是我。塞涅尔。”Omega走近他,用温柔得如同降临的夜幕一般的声音说。

  坐在窗前的Alpha猛地转过身来,塞涅尔看到那是一张极为割裂的脸,一半还能依稀看出往日的俊朗,另一面却模糊、扭曲、狰狞,所有的皮肤跟搅在一块儿似的,有一道道黏连拉扯的痕迹。一个眼睛几乎被增生的皮肉挤压到看不见眼球,同侧耳朵的轮廓也被烧没了。他的头发长不出来的,嘴巴也是歪斜的。但在那只还清晰留在脸上的眼睛里,塞涅尔看到了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

  仅仅是那么一瞬,Alpha又惊慌失措般迅速转了回去。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不让来者看到自己的真实面貌。

  “你来做什么!出去!不要看我!出去!”声音是一种被烟熏火燎过后特有的嘶哑,沙沙声在哀泣一般的音乐声中摩擦过皮肤上的每一处的毛孔,教人无端感到一阵悚然。

  塞涅尔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走到乔的面前,单膝跪下,抬起眼看向面目全非的Alpha。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请我跳了一支舞。”塞涅尔柔声说,“我还记得你的舞步,非常轻快矫健,比我见过的很多Alpha都要好。”

  乔不动了,他的整张脸依然埋在双手中,但维持着这个动作,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塞涅尔的声音。

  “可以再请我跳一支舞吗?乔。”塞涅尔伸手,小心又轻柔地覆盖上了Alpha被烧伤的手背上。能分辨出来的只有三根手指,但他的手指坚决地从虎口探了进去,指尖触及脸部烧伤后的皮肤。就这样,指尖贴着乔的脸颊,他握紧了这个Alpha扭曲的手。

  他感到手心里皮肤的温度比他掌心的温度还要低一些,微微颤抖着。就像凌深那只受伤的手一样,会以很小的幅度抖动,像是机械的震颤一般不受控。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从脸上渐渐松开了,它无法紧握,却接住了塞涅尔的手,把Omega光洁白皙的手珍重地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扭曲的手心里有些湿润,露出的那只快要看不到的眼睛亦是。塞涅尔看向乔的眼睛,唇边扬起温柔动人的笑容。他就这样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Alpha,没有移开眼神,仿佛在望着一个英俊的男人,而非一个被燃烧弹烧伤到面目全非的残疾人。

  乔缓缓从床上站了起来,塞涅尔也跟着站了起来。就像多年前的那场舞会上那样,这个Alpha一只手礼节性地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托住他的手,移动了自己的脚步。

  塞涅尔还记得,那天乔是第六个邀请他跳舞的年轻Alpha。

  彼时他已经和凌深订了婚,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名Omega参议员那儿当办公室助理。尽管才刚刚步入墨菲斯政治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艾希曼家族的Omega将来会在满是Alpha的权力游戏中有一席之地。

  那时的塞涅尔美得耀眼明朗,不像现在这样看上去有一种沉静到令人害怕的美艳。二十几岁的大好年华里,他的美貌是毫不收敛的、张扬的、扫荡一切的。

  大他一些的乔已经是一名小小的军官了,跟着在墨菲斯闯出一片天地的父亲来参加了晚宴。一晚上,乔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

  印象中的乔是一个俊朗的Alpha,他的五官和父亲很像,都十分板正。但相比严肃的迈克,那时的乔青涩又腼腆,对上塞涅尔的视线时会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眼。而此时的乔,眼神中是挥散不去的哀伤和痛苦。战争的阴影在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留下的是黑色的烙印,里面没有光,只有无穷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们随着缓慢沉重的音乐慢慢移动着脚步,互相望着对方。

  “你的舞步还和以前一样好。”塞涅尔轻声说。

  乔露出一个很浅的又有些苦涩的笑,说是笑,其实只是还能动的那侧的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谢谢。”他轻声回道。

  塞涅尔没有再说话,任由Alpha揽着他的腰,随着音乐一起步入越来越深的夜色中。

  夜色渐渐侵入室内,房间里回荡着音乐声,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如同他们生存的这个的世界,延展着,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他忽然感到一阵揪心,对眼前这个Alpha身上的那种不再属于尘世生活的绝望,满怀着茫无涯际的愧疚。

  作者有话说:

  塞涅尔:我老公摸我脸的时候……

  凌深: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