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小观音【完结】>第10章

  如果“自荐枕席”能改变这一局面的话,那么也未尝不可。这么想着,朔月扬起面庞,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如果陛下想的话……”

  “你做什么!”谢昀几乎是下意识向后一躲,弹起的瞬间撞到了头。

  朔月不料他反应这么大,眼神里满是无辜:“……自荐枕席?”

  迫于皇帝的威严,撞到头的谢昀没办法流露出任何一点吃痛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朔月的厌恶情绪更多了些。

  ——如今看来,不仅是痴拙愚笨,这更是只不择手段的小狐狸精!为了留在皇帝身边不择手段,分明已与谢从清苟且,又来引诱自己……

  谢昀按住嗡嗡响的太阳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这都是他那贪生怕死的父皇教给朔月的。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灌输了十一年这样的理念,早就深入骨髓。纵然最初是白纸一张,经过十一年的描摹,也早已不复昔日。

  他忙的很,无暇在意,更无暇纠正,当下只觉得烦躁,因此直接了当地截断了朔月的话:“谢从清教你的东西,别用在朕面前。”

  朔月张了张嘴:“可是……”

  “保护?”谢昀冷冷替他补上未尽的话,“你不通文墨不精武艺,哪里有本事保护旁人——不过是谢从清寻来的玩物罢了。”

  “他看中你长生不死的身份,从小将你带在身边,龌龊事做尽,可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摆弄描摹你,却还告诉你‘能遵循契约守在天子身边,是无上的荣耀’,可恨你无知,连皮带骨被人吞了也不晓得反抗。”

  “时至今日,你也该醒醒了。”

  朔月愣了愣,望向谢昀的神色逐渐茫然。

  谢从清果然说的不错,谢昀的脾气……确实不算很好。

  虽然无端被责骂有些委屈,但他记得自己的职责,不会轻易赌气离开,只是挺直了腰板跪在谢昀面前,思绪飞转。

  虽然新天子的脾气很差,但……也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不干,该守的夜还是要守。朔月自认问心无愧,跪也跪的不卑不亢,望向他的目光也全无惧意。

  从谢昀的角度去看,却只见一双点墨般的眼睛直直望着他。那样黝黑清澈,却又那样固执痴拙。

  看着便叫人心烦。

  谢昀扬声道:“李崇!”

  朔月小声回答他:“李公公风寒病了,娘娘让我过来的。”

  正因如此,这一路才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好,很好。谢昀气了个仰倒。

  “就凭你方才的所作所为——如果你没有不死之躯,早已死无全尸。”谢昀寒声道,“即使你不会死去,也照旧会疼痛,皇宫里有的是法子折磨得你生不如死。皇祖母也不可能护着你。”

  他微微低头,冷冷凝视着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无情:“明白吗?”

  朔月愣愣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恪尽职守,反而要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世道未免也太不公。

  谢从清只教他坦白赤诚、忠于天子,他也只知道忠于天子。因此他鼓起勇气,道:“不明白。”

  谢昀阴沉沉地注视着他,看起来想将他凌迟而死后五马分尸再将尸块喂狗——谢从清从没对他流露出过这种神情。朔月不怕死,因此面对谢昀冷意的神情,只觉得茫然和惊讶,不觉得恐惧。

  他分神地想,谢昀似乎与谢从清全然不同。

  谢从清痴迷于长生之道,而自己恰到好处地满足他的狂热追求。在跟随在谢从清身边的十年中,他进出乾安殿如入无人之境,早已习惯做一个忠实的影子。

  年幼时的深夜,银簪划开肌肤,落下一串红殷殷的血珠。谢从清痴迷地捧着他的手腕,啜饮着他手腕上涌出的新鲜的血,对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朔月,你是无价之宝。”

  手腕上传来细细密密的尖锐的疼痛。七岁的朔月已经很能习惯痛楚,大概是知道世上没有任何痛楚能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他歪头去瞧谢从清唇边的血迹,只是圆睁着眼睛,不明所以:“为什么?”

  谢从清爱极他这幅懵懂天真的模样,在他心中,长生不死的小观音就该如此皎洁不染纤尘。

  他笑了一声,低头细细摩挲朔月腕上的伤疤,干瘪的指尖同嘴角一样沾上明丽的血。那血迹尚未来得及干涸,朔月腕上的伤疤却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谢从清眸中闪过惊异和狂喜。他朝圣般亲吻那光洁稚嫩的肌肤,喃喃自语:“这便是……无价之宝。”

  生而为人十七年,族人这样对他说,谢从清也这般告诉他,他便模糊地确认,自己是无价之宝。无价之宝,自然应该人人渴求,可谢昀为何这么不待见自己?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用?

  那么该用什么证明一下自己。

  朔月四下看了看,从枕边拾起睡前摘下的簪子,用银簪锋利的头部朝手腕划去。这簪子他佩戴了十数年,通体纯银,簪头却刻意打磨的尖锐锋利,不消片刻便划开了肌肤。

  顷刻,血流如注。

  然而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滴落的血越来越少,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疤、长出新生的皮肉,最终愈合如初。

  “陛下,你看。”朔月举着光洁如初的手腕,认认真真地看他,“这就是我陪着你的原因。”

  谢昀沉默地注视着他,全无惊愕,更无该有的痴迷,一双眸子像是打翻了墨水,浸染出黑沉沉的冷淡疏离。

  倏然,殿中剑光一闪。

  是谢昀拔出了短剑。朔月猝不及防,银簪被打落在地。

  他不曾习武,更未加以防备,自然不是谢昀的对手,轻易便被打落了银簪,手腕叫那力道震的隐隐发麻。

  “朕说过不需要。”谢昀冷冷拂袖,“下去。”

  剑光森寒,映着朔月沉默的面容。

  他没有再说话,更没有去捡掉落的银簪,而是一声不吭地把被子叠好,放回原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