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便想问一句“你是怎么严惩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终究不愿用最可怖的恶意揣度赵钧,最后只冷哼一声:“谁是你姐姐。”

  赵钧笑:“你都同我在一起了,你姐姐可不就是我姐姐。”

  “那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敬听郁公子吩咐。”

  郁白冷着脸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赵钧松了口气:“笑什么?”

  郁白撇撇嘴:“笑我自己,还真有狐狸精的样儿了。”

  “那朕可做得被你勾了魂儿的书生?”

  郁白勾着他下巴,端详片刻,摇了摇头:“书生文弱,你太雄壮了些。”

  雄壮的书生揽着他的小狐狸精窝在太师椅里,一下下安抚着小狐狸紧绷绷的神经:“说起来,朕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倒不在漠北。”

  而在一封弹劾奏章里。

  那封奏章被有心人呈上朝堂时,赵钧只是个初露头角的皇子,同金銮宝殿上的御座相隔有千里之远。他站在最为受宠的宁王后面,听着御史朗声读着奏章,弹劾的便是柳城的镇北将军,也就是郁白的父亲,罪名是战时送家眷出城、有不臣之心。

  即刻便有人反驳了他,理由是郁将军的幼子——也就是郁白,尚留在柳城随父作战,立功卓著,未有退缩之貌。乌烟瘴气的朝堂上,赵钧凝神听着每个派系的奏告、思量着下一步时,“郁白”这个名字如清风般闯进了他的耳中。

  妙年洁白,风姿郁美。隔着千万里疆域,少年的模样隐约可辨。

  听着听着,郁白投去怀疑的眼神:“真的?”

  镇北将军听着厉害,实则并无大权,苦心竭力争皇位的人怎么可能把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记上两三年?真当他不仅没了记忆还没了脑子呢。

  赵钧无奈笑笑:“阿白,你这样会让话题进行不下去的。正常人这时候至少会有点感动吧?”

  哟,这是从哪儿得出来的经验——郁白懒洋洋地驳道:“好吧,那可能是你的妃嫔,不是我。”

  “阴阳怪气。”赵钧顺手扯过郁白笔下的宣纸,郁白条件反射地伸手去夺,却听赵钧道:“写了这么多,一封都不行?近乡情怯到连话都说不通了?”

  郁白再度沉默下来。

  只有清清白白的游子,才敢道一句近乡情怯。情怯不为别的,只为思乡。

  而如今冠在他头上的,有违伦常、狐媚惑主、有辱斯文……这些评价他经得住,也不在乎,他不怕世人的诽谤和责难,他怕的是长安的风吹到柳城,怕关于他的谣言传到郁菀耳中。正因此,一字一句便格外难以落笔,开头一句“长姐亲启”,中间一句“安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现在,他更怕这一切是赵钧亲手主导,只是为了不让他离开长安、奔赴故土。

  赵钧对着郁白瘦劲清峻的字迹看了许久,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年悬腕执笔、一笔一顿写字的专注模样,只是那斟酌了千百回的称呼却尽是“长姐”。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赵钧心中冷了一瞬。

  他早该知道,区区流言根本断不了郁白的心思,甚至都不能让郁白多依赖自己一分。

  既如此,该做什么便更无需手软。

  作者有话说:

  赵钧快要瞒不下去了,希望他自己有点数(???︿???)

第40章 连眼眶都被酸到了,忍不住泛上一层水光。

  “你姐姐待你好吗?”

  “长姐是待我最好的人。”

  “最好?”

  赵钧挑出的这两个字眼酸味太重,郁白不由得斜了他一眼。

  “我从小没有娘,是长姐把我从黑屋子揪出来,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他们不是嫉妒我的功绩,就是阴阳怪气地关心,连父亲也只询问战况和封赏……只有长姐狠狠训了我一通,过后自己又哭的不成样子。”

  郁白慢吞吞地回忆着:“父亲最开始没有说要留下我,直到把兄姐都送走,我还留在柳城,大家才知道父亲的打算。听说家里的下人说,姐姐知道我被留在柳城的时候,和嫡母大吵了一架,险些自己骑马回来。”

  “可最后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足够了。”

  。

  世事无常,那个被带上战场以保全家族性命的幼子,却成了如今唯一的生还者。

  “留下也不一定会死。如果打赢了,或许便可以借此立功,就此有一席之地,就算输了,也不过是死在战场,牵连不到旁人,无妨。”

  在郁白心里,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不过是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他把山药糕放下,一派金贵地弹弹指尖的点心渣:“难道我要撒泼打滚、又哭又叫地求父亲让我走?——我反正做不到。”

  刀光剑影急掠而去,十五岁的郁白心中,所谓铮铮骨气,无非是争“不求人”的这一口气。

  “假若哪一日郁家牵扯进什么罪名里……”赵钧忽道,“你也不会求朕吗?”

  郁白看着赵钧的眼睛,没有从里面看到往日的温和与戏谑,只瞧见了幽深不见底的黑,宛如布满浓雾的午夜。

  也许这时候他可以顺势撒个娇,套套话,但他却慢慢坐直了身体。赵钧似乎也没想到他的举动,一时神情也微妙起来。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

  比如现在,他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揣摩赵钧的心思:赵钧为何突然这样问?是否是郁家出了什么纰漏?姐姐现在如何了?

  寄骨花带来的一夜春宵终究短暂,这些日子,从随风卷过的流言里,从宫人异样而畏惧的眼神里,他越来越清楚,和他“相爱”的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