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回到小五台山,已是三个月后。
其时塞外已是隆冬。他一身雪花走进宗主安止院内,随便找个地方坐了。
简易遥坐在书桌后,看都不看他:“还知道回来。”
沈知行瞪大眼睛:“那是当然了!要陪遥师兄过节呀!冬天和年,咱们永远都要一起过!”
简易遥不着一词,只拍拍桌边空着的地方。
沈知行会意,也不废话,哈哈笑着跳过去坐在桌上被拍过的位置。凑简易遥身边,搭着二郎腿嚣张:“遥师兄都是大宗主了!属下还是要恭敬,恭敬——”
简易遥放下手中文书看住沈知行,牵牵嘴角,算是笑了:“伤没事了?”
沈知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在杭州受的伤?早没事了。有位少侠好心救了我!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啊……”
简易遥豁地晃了下眼睛,眸光里有复杂的情绪一闪,不过转瞬即逝:“早好了却在外疯跑。”
沈知行挠头嘿嘿一笑,却不回答。
简易遥眸光淡淡没什么温度:“那恩人是谁。”
沈知行又愣了愣:“他叫小小白,大名叫什么我没问。”说罢便又哈哈哈地笑了。
他还在那眉飞色舞地诉说自己力挫“三剑圣”何等英勇,小小白多么单纯善良而可爱。简易遥已将眸光隐去,继续看文书。
沈知行离开,简易遥立刻传欧阳千代和白灵进来。
其时江湖动荡。中原武林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变着法地要“剿灭魔宗”。聚集之地,主要在江南。
也亏得如此动荡。老宗主新委任的宗主无法应对。时任右护法的简易遥借机推掉原宗主登上宝座,就此成为维摩宗最英明的大家长。
其时,欧阳千代已是戊字堂长老,而白灵还只是壬字堂的探子。二人联合到江南查“剿灭魔宗”一事,顺带也暗中看过沈知行几趟。
简易遥问他二人:“救沈知行的是孤山派顾白?”
白灵和简易遥关系匪浅。如今新宗主上位,壬字堂长老之位还空着。故而,欧阳千代不答,示意她来说。
白灵道:“那人确然是孤山派的掌剑弟子顾白。在西湖边有个院子,用来和同门接头。知行师弟便是在那里养伤的。”
简易遥头也没抬:“顾白为何救我宗弟子。”
白灵答:“顾白还不知知行师弟是我宗弟子。”
简易遥继续问:“那人隐姓埋名,有何企图。”
白灵答:“未见顾白有不良企图,只是孤山派习惯隐匿,不爱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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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不久,沈知行向简易遥告假,说要下山。
简易遥又在批示文书。目光尚在公文上,轻轻叹了口气:“又要去和人打架?”
沈知行无所谓一笑:“我能和谁打架啊?”
简易遥瞧了他一眼。
沈知行那不可一世的劲儿又来了:“我是谁?我是我遥师兄的剑!谁敢动我遥师兄的剑?”
简易遥微微笑着觑住他,话音都柔和了:“去哪。”
沈知行不好意思地笑了:“去那个……杭州。”
沈知行向来说一不二,从不含糊。
现在他只说“杭州”二字,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还打磕巴。
简易遥握笔的手轻轻一顿,笑意也无声隐去:“去杭州做什么。”
沈知行毫不隐瞒:“去找小小白!我答应他了,过了年便去看他!”
简易遥不动声色地看住他。
沈知行眨眨眼:“我本要他带‘回家’的,可他不好意思。我就说我要陪我师兄,必须得和他分开啦。但是过了年就去找他。”
简易遥静静望着师弟:“他知道你的‘家’是何处?”
沈知行一愣,旋即哈哈哈地笑了:“他还不知道呢!这回我就告诉他,带他来给遥师兄看看!”
简易遥依旧望着沈知行,不予置评。
沈知行笑道:“小小白可乖可安静了!遥师兄要是见了他,一定也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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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方离开宗主安止院,欧阳千代和白灵便应大宗主之命进来。
简易遥负手站在窗边,背朝二人:“最近中原武林有无对我宗下不利?”
白灵刚得封壬字堂长老,名正言顺地首先答道:“新年刚过,暂未见动向。”
简易遥道:“听闻孤山派想开‘剿魔大会’,由其掌门灵虚真人牵头。”
白灵年前才去过江南,对孤山派这事完全没印象。怕有闪失,紧张道:“这……属下失察。这便去查。”
简易遥道:“算了,若没有便不多言了。”
欧阳千代在一旁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有所传闻,不如先下手为强。”
白灵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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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来到杭州,来到养伤的那座可爱小院子。
小小白——顾白,正在院中同师弟方黠对弈。
那院子的篱笆很矮,顾白坐在一树洁白的梨花与矮篱之间凝神思索,微有困惑,蹙眉间宛如海棠坠烟霞,将那一树梨花都衬得失色了。
沈知到了院外,远远地看到这样场景,当下就忍不了,猫儿抓心一般痒痒的。再发现小小白家里多了个娃娃脸的清俊少年,更有股子不爽从胸底翻出来。连门也没开,直接从篱笆墙翻进去,一下子就跃到到对弈案前。
顾白被吓了一跳,又流露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待看清了是沈知行,转而满眼的喜悦。微弯的眼中星光璀璨,仿佛盛满了日月星河。
沈知行看得心头难耐,一把搂住他,示威地瞪向对面的方黠。
方黠见来人如此嚣张,给惊乐了,笑嘻嘻地问顾白:“大师兄,这谁啊?”
顾白笑了笑,脸已经红了:“一个怪人。”
沈知行莫名其妙:“师兄?小小白还有师弟?”
方黠全懂了,立刻告别道:“我叫方黠——还有事,先走了啊。大师兄明天记得!”
沈知行看向顾白,奇奇怪怪:“明天什么事?”
顾白斜着眼睛睐他,什么也不说。
沈知行望着他眸中的灿烂光华,心跳突然就顿了顿。方才那些问题,早忘了。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想我没有。”
深夜,两人犯了愁。
顾白的小院本有间偏房。沈知行在卧房养伤时,他便睡那里。不想年前没人看管,偏房塌了一角,把床砸坏了。现在沈知行重来,两个人只有一张床,不知该如何谦让。
顾白对沈知行道:“你睡床吧。我打地铺。”
沈知行笑了:“为什么要打地铺。”
顾白垂头盯着自己的衣角,仿佛盯久了它们就会变金子变宝贝:“床不够,总不能让你睡地铺啊……你是客人。”
灯火之下,他的面庞透着红,呈现出一种微微的瑰色。如陈年好酒,让沈知行上了头。
沈知行也不知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啧啧”了两声,凑到顾白面前压低嗓音:“我两可以睡一张床啊。”
顾白感到气氛非同寻常,拔腿便逃。但怎能逃得过青云莲步?直接被沈知行圈在怀里。他一时惊慌,轻轻地去推,可沈知行双臂如铁般强悍,并不是一般人能推得动的。
沈知行怀抱温软,没喝酒却已经醉了。眼神迷离,还有点可恶的不容拒绝:“小小白,你推我?推得动?”
他只这么一说,顾白连推也不推了。如被拢住的小兔子,乖乖地伏在猎人掌中,只一颗心扑通扑通地急跳。
灯火熄灭前,沈知行还是问的那句:“想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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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流连顾白瓷般细腻温润的肌肤,久久吻着,不舍得离开。
临近天亮,他借着晨曦的微光,亲吻顾白背后的刺青雄鹰。顾白觉得痒,轻轻笑了声,翻过身藏进他怀里。
沈知行亲亲顾白的鼻尖儿:“小小白背后怎么会刺一只鹰?”
顾白扬起下颏,流露出顽皮和任性:“你管我。”
“我哪舍得管你!”沈知行圈紧了手臂,“哥哥是心疼。这一针一针刺我家小小白背里,我只一想,心都要碎了!”
顾白被他逗笑:“不疼的。刺的时候我还小,疼也不记得了。”
沈知行的心都化成一汪水了。捧着顾白深深亲吻,边吻边道:“谁那么狠心。我家小小白还什么都不记得,就拿针扎你。”
顾白被他吻得轻轻喘息:“今天随我去个地方吧。”
沈知行抱紧了他:“嗯,以后哥哥都跟着你,不叫小小白再受伤了。”
今日乃是孤山派选新的日子。
选新任务由出师的弟子分队完成,每队弟子在不同的地方支个摊子,等人来报名。
顾白和方黠乃是一队,在杭州周边一个村落里招人。因孤山派招弟子以“眼缘”为重,不搞大张旗鼓的宣扬,二人便没挂幌子。就支张桌子,也不说自己身份,只等有缘人上门。
顾白要沈知行和他同行,正是去选弟子。两人出门不早,到时都快晌午了。
方黠先到,已等了一会儿。见顾白和沈知行姗姗来迟,嗤了声:“师兄怎么这般晚来。”
顾白想起让他“晚来”的原因,不由微微羞赧。
沈知行看这架势,卖菜不似卖菜,摆擂不似摆擂,奇道:“你们在干嘛?”
方黠不知师兄想让这位“沈大哥”知道多少,便逗他:“不告诉你。”
沈知行大大咧咧,才不理这些。没过多久,却已发现这是在选孩子习剑练武。他也懒得管给哪个门派选的,只负责站顾白旁边帮着挑人,指着百米外一个孩子道:“那孩子不错。根骨有潜力。”
又瞟了眼顾白选中的一个孩子:“这孩子不行,绣花枕头。”
顾白奇了大怪:“你怎么这般浮躁。不好生考验就乱定人家一生。”
沈知行嚣张得很:“别的事哥哥不敢吹牛,练剑这事我却是只看一眼便知——你选的这孩子好看是好看,哎呀,根骨不行。”
顾白做事异常认真。没了那股稚气,因执拗更显可爱:“远处那孩子隔了那么远,你就能看出他根骨行了?我选的这孩子你只看一眼,就给人家判定不行?”
沈知行扬眉,有种不可一世的霸气:“我就是知道。”
顾白不服气:“勤能补拙!”
沈知行道:“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有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勤也没用。”
顾白还较真起来了:“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说这些有何凭据?”
沈知行最喜欢看他认真到小脸通红的模样:“凭据?哥哥我就是凭据!”
方黠见顾、沈两人说得有趣,也到跟前凑热闹:“诶诶,沈大哥。昨天我看中一个孩子,今年七岁。回头到了杭州城里,你帮我看看呀!”
沈知行拍拍他肩膀:“没问题。选练剑苗子这事,交给你大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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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子里选弟子的事持续了三天。经过“沈白”大哥一番挑挑拣拣,只留了一个孩子。
但那孩子是家中老大,马上可以下地干活了。他家大人拒绝长子随几个年轻人“学艺”去。此行无功而返。
沈知行气得呀呀大叫:“他们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拒绝我!不跟我走后悔一辈子!”
顾白却很平和:“凡事皆有缘份。那孩子没随我们走,也许反而是幸事。”
方黠乐里有好奇:“沈大哥你谁啊?别人不跟你走还后悔一辈子?”
沈知行琢磨着,该找个时机告诉小小白自己的“快剑小魔头”身份了,便道:“他们就是亏了,不久便知。”
顾白看着沈知行,明眸中有种空灵的光彩:“江湖凶险。缘尽缘散,谁知道什么是幸事呢。那孩子不来,平平淡淡一生,也许更好。”
沈知行还了句:“啊呸呸呸。谁要和你缘尽缘散!”
趴顾白耳朵边热热地说悄悄话:“哥哥一辈子都和我家小小白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