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温旻伤好痊愈时已坠谷三个多月了。
天已入秋。
期间金不戮贴身照料,悉心周到。自住进爨宅别院后,每天都要找借口找机会才能出来照顾温旻,连觉也睡不安稳。
好在温旻争气。身体极其强健,恢复甚快。
只要小旻有好转,金不戮便开心。
他在把他的心给小旻,以一种偷偷的、自我甜蜜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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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已是一名成熟的剑客,秉持“剑在人在”。坠谷之时也紧紧握着昼月斩,不曾放开分毫。
直到金不戮为他治伤,捧着他的手细细地吻,对他耳边温柔道:“小旻,乖,我们平安了。松开手让我为你医治,好么?”
温旻这才渐渐松了手,口中却是一声声地唤:“阿辽……”
如今温旻痊愈,剑还在身边。
剑在人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将饮冰飘云剑法练了一遍。身法轻盈,出手如电,竟比坠谷之前又有大长进。
金不戮依旧扮做白丁,靠在洞壁看温旻练剑。只见小旻一套剑法练完大气不喘、心跳不乱,深知他已经全好了,心中跟着高兴。
当然,也有些偷偷的,小小的,甜蜜的不舍。
这段时间他虽只是“白丁”,却一直和温旻贴身相处。没有外界纷扰,整日斗嘴玩闹,颇有山中无日月之逍遥。
现在温旻的折翅已复原,马上就要高飞。金不戮难免偷偷地想:小旻要是不想回小五台山就好了……
不知不觉,眸光在晃动。忽闪忽闪的,正好被温旻瞧见。
温旻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全猜透了:“白兄,你我恩义不同于以往。即便我回了小五台山,也永远记得你的好。”
金不戮心头一紧,不敢相信这一天这么快便到了:“你要回维摩宗?”
温旻笑笑地靠在他身边坐下:“我若再不回去,小五台山上便是奸人当道。”
金不戮担忧地望着他:“你要对付你的师兄弟么?”
温旻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却对自己被害之事谈及甚少。后面只问了几次小七下落,便也再没说别的了。
今次旧话重提,他低头默了片刻,沉沉道:“此事总要了结。”
金不戮紧张地盘算:“那该先去找你们宗主,他总该向着你的。”
飞快地动脑筋:“小五台山上还有谁是你的人?那几个师弟自然不行了,他们太小,不成气候……白灵、尔朱锡睿,这几个长老或许可依靠。对了,薄一雅!听闻他对你也不错!”
越说越快,到最后已成了连珠炮。不停地给温旻出主意,简直比自己亲去赴死还要发愁。
温旻听笑了。秋风染上如画的眉眼,是一片金黄的温暖:“多谢白兄如此惦着小弟。得兄台这般好友,夫复何求?”
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这样想了……
金不戮垂下头,矛盾地想:不,我这辈子也不能告诉小旻“白丁”是谁。
小旻孤苦伶仃,连师弟都背叛他。若知道自己的至交好友和爱人是一个人,全都在骗他,那该有多伤?
想到此处,他赶紧岔开话题,也让自己转移了心思:“对了,你何时启程?”
温旻倒是很平淡:“就这两天吧。”
金不戮毅然道:“等我一阵。我有事要替平安治办完。办完后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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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金不戮哪里有什么平安治的事要办。
他是要去处理善后。
先为温旻准备了食物。虽然绝大部分菜品只能吃一顿,却还是极尽精致。
他知道温旻挑食,爱吃的东西就那几样。便选了名贵的鲥鱼,带鳞蒸了。糟货可久放,来了一大篮子。还有油爆小河虾、精切桂花鸭、芙蓉鸽子煲……七七八八拿了两大食盒。
吃了这顿以后,温旻只能自己抓食材吃了。
为了让他吃得有滋有味,金不戮还准备了精盐、黄酒、料酒。另有一套小铁锅带铲,荤油素油各一小罐,好让温旻自己做菜也来个色香味俱全。
温旻见了这些,开心到乐:“小弟这是要升格做大厨了!”
又说:“小弟身体已经恢复。这几日打猎、拔野菜菌子凑合凑合也便够了。哪吃得了这么精细?白兄真是太体贴。”
金不戮赧然:“不,不一样的。你要吃得好一些。”
温旻笑道:“是,经过你的悉心挑选,当然不一样了!”
他这句是当做兄弟间的义气话说的。和小七、游一方也常常这么讲。
可金不戮却偏偏听出些脸红心跳的情话意思,羞得不知要怎么答:“你又没正经。”
温旻噗嗤一笑:“小弟没正经嘛,倒也是的。但绝不会对白兄使啦。”
不对“白兄”,对谁呢?
还不是金不戮。
温旻以为自己和兄弟开了个表示亲近的玩笑。哪知道这位“兄弟”躲在面具后,想起他一连串真的“不正经”模样,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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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这些,金不戮回到雨花河爨氏别院,以“在京中太久,担心金家堡生意”为由,收拾东西南下回家。
临行前还去平安治跟封皓秦也打了个招呼。
他确实该回去了。
一来离家真的太久,需要看看。
二来也要为陪温旻长期远行做个准备。将雪球送回金家堡,让小朝明好好照料。
这么一来,温旻也能知道“金不戮要回南海”,就不成天瞎惦记了。
明月山庄的伙计早得爨莫扬交代了。
金不戮要回南海,他们便全程陪同,将他从邺京护送到麒麟镇。一路上当块豆腐护着,怕他接触太多外界消息。
温旻出事原本震惊江湖。但已过了三个多月,消息也快沉下去了。途中只要稍微注意,竟真的没听有人明着议论。
金不戮回到金家堡安顿好一切。临离开时,又装模作样问了遍温旻的事。
周围能拿消息的人,也全被爨莫扬的人知会过了。自然告诉他“温少侠去追吕剑吾未果,应简易遥的要求回小五台山处理大事,只怕一时半刻回不来。”
很好,如此一来,金不戮便可借“散心去”为由,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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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在金家堡安顿好了一切便往邺京赶。心头却一直没消停,不停想着这些日子和小旻的相处,想着不知小旻吃完了那些东西没。
这阵子小旻自己抓了什么食材吃?一个人会不会做饭?身体有没有大碍?
他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毛病。明明就要见到温旻了,却越靠近邺京越担心出事。一闭眼便梦见温旻坠谷之后奄奄一息的模样。
以至于这几天连眼都没敢合,没日没夜地赶路。
来到邺京,气都没喘一口,直接到温旻藏身的山洞,看到的却是一片空虚。
温旻不在。
走之前送给他的两个食盒已经洗刷干净,整齐地摆放在洞内一角。
那套金不戮亲自准备的餐具、温旻一直在用的水具,也军人般整齐立在一边,一副独属于温旻的利落风范。
被褥已经叠起,洞内的灯已经熄灭。如此看去,似乎人离去已有段时间了。
金不戮只觉眼前一黑,站立不稳,贴着墙壁软软地靠着。
小旻出事了?
不会的,所有东西都这么整齐,不像是突然出事。
小旻走了?
他不等我一起动身?
是的,“白丁”终究是孤山派的人。他要回小五台山,等我做什么?
金不戮绝望得想要蹲下哭泣,可下一刻又惊恐起来:还是说,小旻被坏人抓走了?
可赵廷宴已经提前回小五台山去了,小旻的身体也恢复了。还有谁能抓他?
难道是被芮雅公主抓走去成亲?
金不戮心中一团乱,只顾胡思乱想,根本不管这些猜测是否合乎实际。一边想一边摇摇晃晃往洞外走,想着要去周围寻寻。
还没出洞,就听得“嗨!”一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声音正是温旻的。
金不戮如若突然从噩梦中醒来,猛地回头。
温旻在后方笑嘻嘻,正挑着眉毛看他笑呢!画般眉眼都蕴上兴奋的光:“白兄!怎么样,兄弟轻功是不是又有长进?听不见我在后面吧?”
金不戮哪里还有心思同他说笑。分别多日的情绪突然发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温旻肩膀狠推了一把,哭骂道:“你有没有良心!”
温旻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有些手足无措。赶紧安慰:“对不住,吓到你了?我就想开个玩笑。”
金不戮一下子缓不过来,靠着洞壁坐下。将脸埋在手臂和膝弯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哭。
温旻简直没办法。
若是面对阿辽,他定然会过去亲亲抱抱抱,说些亲昵又霸道的话。
若是面对小七就更简单了。可以给对方一个来自兄长的拥抱,说声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白丁”不是一般的兄弟。
这么个玲珑心思的人,竟然被搞得有点没法下手了。温旻挠了挠头,蹲下身,拍着“白丁”的背:“白兄,出什么事了么?”
“白丁”不答,只管哭。
温旻只能继续劝:“帮平安治处理的事还顺利么?”
又想着:“还是说孤山派有什么事?不如说给小弟听听。别当我是维摩宗的人,只当我是你兄弟便好。”
金不戮能说什么?
埋头哭了半晌,突然跳起来:“你这没正经的登徒子!”
气哼哼地跑了。
徒留温旻一人愣在山洞里,对这不一般的“兄弟”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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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下午,临黄昏时,金不戮又回了山洞,还提了两大包东西。
其中一包当然是大堆好吃的,香得温旻直笑:“白兄又给小弟买好吃的了,这便是不生气了。”
金不戮也不搭理他,将另一只大包扔进洞内。
那一包弹弹软软不怕摔,温旻猜不透里面是什么。金不戮也不搭理他,只让他乖乖吃饭。自己则吃买来的糖馒头就糖水。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金不戮便将那大包裹打开。原来是个衣服包,里面满当当的衣裳。还裹着一面大铜镜,比温旻平日在山洞里洗漱用的小铜镜更能照人全身。
他没好气道:“从邺京回小五台山,中途不知多少江湖耳目。还是得乔装一番,保你能平安回去。”
包里的衣服和镜子,便是乔装用的了。
温旻认同,立刻开始抖落那些衣服。拿出一件又抖落一件,连着抖落了三四件,明白什么意思了:“啊?白兄,你让兄弟穿这个?”
金不戮立刻大怒:“这么了?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你不满意?”
温旻垂眉耷拉眼:“不是吧,这是女人的衣裳!”
那衣服包里,全是现买的成衣。马面裙,大曲裾,宽绣襦……
能遮掩身材的全有。但一件男人的衣服都没有。
温旻要回小五台山,总该乔庄一番。但金不戮不敢给他做易容头套,生怕他看见头套联想到“白丁”也是假扮的。
从南海一路上思量着过来,想了好多法子都不是很妥当。方才出去买吃的,看见个女装铺子。里面绫罗绸缎,浓淡交错,简直是一团云霞似的好看。
金不戮立刻就灵感眷顾了,进店铺选了好大一堆。
温旻已经长成,身量极高。为他挑女装要选最大的尺码。
幸好这是在邺京,各色人等都有,衣服尺码也全。不然还真盖不住他两条大长腿了。
偶尔有人好奇问给谁买,金不戮便板着脸说:“惭愧。内子任性,非要穿新衣裳。我来给‘他’挑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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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一件件精致女装终于来到温旻眼前。
他望着这些衣裳,明白是“白兄”为自己精心挑选,真真哭笑不得:“白兄有心了,兄弟不胜感激。可乔装的法子多了去了,不是必须穿女人衣服吧?”
金不戮冷笑:“女人衣服怎么了?早听闻温少侠智计万端,非常人能比。不想却如此迂腐,看不起女装么?!”
温旻无奈极了。
他向来讲究实用为上。男装女装,甚至穿不穿衣,只要能成功掩饰身份,又有什么打紧?
但他也不知自己是个怎么回事。面对“白兄”,就是不想穿女人衣服。
对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像是对着群逼良为娼的恶霸,哀声叹气了半天。最后一狠心,咬牙切齿道:“算了,穿就穿!大丈夫不拘一格,反正也不会被阿辽看见。”
又想到什么,小声叮嘱:“白兄,咱们说好了啊。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能叫我家阿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