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池鱼【完结】>第90章 与长琴

  佥都御史的礼也不是寻常人一两句就能够要到。

  方书迟看了他半晌,见他没半点要赔罪的样子,又挑起了眉头,“你好大的胆子。”

  池霁冲他浅笑,“大人要治池某的罪么?”

  方书迟自然没那个闲心,不过此人言语轻佻,莫名地教他有些想撩招,他挪步走到池霁跟前,瞧了一眼他怀中的破琴。

  “想要大人我送琴,先生也须得有礼尚往来的心才是。”

  池霁目含幽光地看着他,“大人又怎知池某没有。”

  “噢?”方书迟饶有兴趣的眯了眯双眸,“说来听听。”

  池霁款款从袖中摸出来一只柳条编的手环,煞有介事道:“仲春四月,眼见大人眉目难展,折柳编环,预祝坏运退散,礼轻情意重,世间此一只。”

  啧!

  方书迟根本没想到到头来被招的人竟然是自己。

  “收起你的小心思,”他皱着眉头,垂眸看了眼那粗制滥造得柳环,并不相信他嘴上那一套,端正站姿悠悠道:“倘若殿试先生拔得头筹,今日所求之物,大人我届时定当双手奉上。”

  池霁抿了抿唇,“那某先谢过大人了。”

  他言语之中半点下风不落,即使知晓面前站着的是朝廷官员,也不卑不亢从容应付,可见涵养道行。

  不知道为什么,方书迟竟觉得他的话很可信。此刻杏榜初揭,就恍然有种殿试人员前三甲已经敲定的错觉。

  “谢早了,”方书迟敲了敲怀中抱的雕花匣子,“先生倘若想要收礼,尽管在殿试夺魁之后敞开大门,诸如此类,莫要教大人我捉个现形。”

  他这话说的十分隐晦,似是撩拨又似警告,威胁中带着的那点玩趣,恰如欲拒还迎一般让人想要去找他的底线。

  池霁盯了他良久,才缓缓错开交锋的视线,“方大人放心。”

  春闱会试上头派下来的巡抚,诸位考生都有耳闻,只是这位大人平日低调的很,会试半月中都没怎么露过身份。

  虽然不曾见过这位大人的庐山真面目,但敢穿素服在弘文馆随意走动,还能从户部尚书府的家奴手中拿走东西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么一位人物了。

  他温润地合手拜礼,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风流。

  方书迟静静盯着他站直身子,被猜到了身份也未恼,转身即走,又被他叫住——

  “大人还未说明,倘若捉到现形该如何?”

  “倘若捉到……”方书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长匣子,回眸凛然地盯了他一眼,“那今日从大人我这而要的琴,怕是再不会有机会收到。”

  这句意指琴,也意指殿试的资格。

  方书迟以为自己话里藏锋,应当能逼出他几分正经来,不料他猜不透这位读书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对方闻言信信然道:“那某定会不忘大人教诲,时时牢记洁身自好。”

  方书迟没再同他玩猜字谜的把戏,冷哼一声没作下文,随即径直转身出了院子。

  ***

  四月中旬殿试,以贞景帝出题,贡士当面对答。

  策论一题所出,是为:“察觉今下,改朝之初,欲使四海之内,邪慝不兴,正学日著,其道何之从?”

  众人答案大同小异,唯有池霁一人答案另辟蹊径,以前史为镜,倡内外同法,陟罚臧否,先整朝廷清明之风,再从太学重开做引,评时论策,以世家与寒门的参差做切点,直接点进了贞景帝的下怀。

  毫无悬念,得贞景帝亲眼,一举夺魁,被定为新科状元,入翰林院,授官职翰林院修撰。

  四月二十五,设琼林宴于京都护城河畔云英阁。

  ——

  为祝贺新科状元,这日护城河畔座无虚席,贞景帝也在云英阁上旁观。

  会试之中的几位考官依次以座位排开,以摄政王为首,先受状元郎陈辞致谢。

  礼毕场子便热了起来,众人觥筹交错,拉着殿试前三甲寒暄起来。

  这殿试第二名榜眼名叫付行止,字景游,支州寒门人士,第三名探花刘存异,字思齐,也是寒门弟子。

  放眼今科殿试榜上,世家子弟屈指可数。

  贞景帝想要过河拆桥用寒门新刀,半点没顾及世家颜面。

  原本开春头一个放火的苏时稔,也被闻濯着重举荐推着做了华邕阁大学士,这叔侄二人是摆明了想要保他,也亮明了对世家的态度。

  虽琼林宴欢聚一堂,遍地心下存异的却是冒出了不少。

  上回顾枫眠差人送去弘文馆的墨梅图,池霁并未收,还教方书迟给逮个正着,不用想也知道,这巡抚的监察职责向谁交了差。

  他战战兢兢等着宫中消息,却迟迟不见贞景降罪,心下对方书迟为人存了几分赏识,又后知后觉的开始愤懑起、当下朝廷对世家堪称剥削的举动。

  殿试前三甲入翰林院,摆明了贞景是想垄断内阁人选,控制世家控政的专利,这是在剥他们的权。

  二月户部好不容易补齐的窟窿,却因为新政,豁然从他心口掴开了一道口子——

  “季国公当真笑得出来么?”

  他身侧上位坐着季国公,正眼巴巴地瞧着那几位才俊认真挑选,忽而教他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打断,他略有些不悦。

  “谁又惹了顾尚书了?”

  两家明面上破镜重圆,实则背地里关系并不如之前那样好,顾妃因为争宠陷害季皇后是事实,后宫争斗自然也跟政治站队挂钩。

  “国公之女贵为国母,自然没人敢惹。”顾枫眠不满他的语气,又觉得他实在迟钝的很。

  “顾尚书是想吵架?”季国公十分不快,原本明媚的脸色都转阴沉。

  “如今寒门得陛下青睐,国公难道半点居安思危的心都没有吗?”

  绕来绕去重点还是在今日这琼林宴会的主角身上,“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又不像顾尚书,身居要职,日日都要衡量改退,思虑万千。”

  这天儿是没法儿聊了。

  顾枫眠突然惹一肚子气,甩袖起身直奔着吴西楼的座位而去。

  见他正同吏部侍郎梁羡山交互,顿时眼睛都直了。

  趁着他二人放下,连忙上前挤了个位置,拉着吴西楼道:“纪桐兄同吏部的人相熟?”

  吴西楼摇了摇头,“谈不上,只是寒暄几句,图个宴酣罢了。”

  顾枫眠才不信他,斟酌几句张了张嘴唇,对方又抢先道:“我听闻兄长家中第三子,也参与了本次殿试。”

  他说的除了顾豫还能有谁。

  “别提了,”顾枫眠恨铁不成钢道:“那小子就是凑个热闹,毛都没长齐呢。”

  吴西楼摆了摆手,“入了太学也好,路且长着。”

  顾枫眠没再接话。

  吴西楼自从嫁女之后,心性就不比从前能争,吴氏早些年还能靠着祖上积攒下来的清名与四大世家并肩,近些年波折不断,与其他四家的差距越来越大,有心也无力。

  再者说,他也并非是个有野心的人,蹚不来有些浑水。

  这一回两回的,顾枫眠原本的愁绪未解,又愁上加愁。

  简直愁死人了。

  ——

  今夜这场宴会,世家占了上座大半,却都撑着面子,庆祝寒门跻身政途,池霁眼瞧他们嘴都快咧豁了,竟也不嫌累的慌。

  举目四望,他并未等来他想等的人。

  兴致缺缺地挨着众官上前道完喜,天幕浓稠,这场宴会也终于迎来尾声。

  方书迟此人僻静,不喜欢凑热闹,通常有宴会都赶着送上礼,人却迟迟到不了,这几年用他办差的地方多着,大年三十都还在外头跑,没人特意想着给他留个位置。

  也还好池霁提前打听过他,知晓了他这念着宴会尾巴来送礼的习惯,谢绝了其他两位进士郎的邀请,特意在云英阁候了许久。

  夜色之中桨叶荡起清波,在护城河畔泛的伶仃,水声潺潺,却不见摇桨的人。

  方书迟踏着月色来迟,一眼就在桥头望见了他。

  踱步过去,怀中显而易见地抱着个沉重的物件,腰上缠的香囊晃了几下,被夜风撩散幽香,“我去了趟拢秀坊,听说状元郎并未赏脸,才赶来的这里。”

  这些风流才子的庆祝自然少不了美人管弦,拢秀坊彻夜是前人传统,也任他们在春宵之下淋漓尽致地吟诗作句。

  池霁并未绕着这个话题多缠,瞧了他怀中的东西一眼,幽幽道:“大人教某好等。”

  方书迟将手中的东西丢给他,见他稳稳接进怀里才收回眼,“那又能怪得了谁呢。”

  池霁隔着上头的一层灰布摸了摸琴弦,“这是大人曾用过的琴么?”

  方书迟慢条斯理地盯着他摇头,“偷来的。”

  话落他看着池霁微诧的神情又恣肆一笑,眨了眨双眸,“可千万得收好了。”

  池霁盯着他狡黠的眼神简直心尖发痒,“大人放心,跑不了。”

  “大人我放心的很,”方书迟漫不经心道,“贺礼送到,也预祝池大人此后官运亨通,一帆风顺,告——”

  他“告辞”两个字还未说完,便听见池霁隔着布拨动了琴弦,沉闷的低响,在夜色静谧处显得格外嘲哳。

  “大人怕不是拿了把劣等的琴来诓我?”

  方书迟看着他明亮的眸,窥出他语中的拐弯抹角,是还有别的话要说,满不在乎道:“是又如何?”

  池霁笑的满目风情,“那只好请大人同我去府上小坐须臾,待某验明真伪,好还大人清名。”

  清名?

  方书迟笑了。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这哪里是撩动琴弦,这简直是撩动了我的心弦~(作者让我这么说的)

  作者:我的攻都是俩字儿。

  注:邪慝(te四声)不兴,正学日著:坏的风气日渐消失,好的风气朝阳并发。

  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品不高到机构很重要,相当于内阁预备役。

  标题的“琴”同“情”,嗯是副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