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池鱼【完结】>第47章 并蒂莲

  温珩凭借着一张足以假乱真的脸,用温玦平日里透露给他的信息,联络了几个他们在京畿安插的“眼”。

  这些“眼”,实则就是温玦在京畿打探各方消息的暗桩,他们一般是奴仆乐坊的贱籍,走寻常通道进入高官府邸之中,平时只有重要消息才会外出传递。

  他们之间设立专门的一个机构,传递收集和送出鉴定,有分别的人来接收管理,各分支之间基本不会直接接触,就算碰面也会严格做好接头的暗号。

  温珩出门前热敷了半个时辰膝盖,撑着身子提了灯,来到一处没人的宅院。

  腿间麻了大半,夜里凉风一吹,几近冰火两重天。

  他点上屋里的油灯,坐在桌子前等接头的人来,手指不自觉在桌角敲了许久,直到院外一阵结实的脚步声传来。

  来的人仔细关好了院门,从中庭穿来门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才悄无声息地阖门转身,“松间云游客。”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温珩并未扭头瞧她,故作镇定道:“望峰息浮名。”

  他话落,那女子细细挪步到桌前坐下,抬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面纱,“觉柳拜见大人。”

  她长了双桃花眼,嗓音娇似黄鹂,面容也生的极为温婉动人,拜礼的动作利落平稳,又不像寻常的女子。

  温珩以为这个“大人”,只是他们私下对温玦的称谓,便没有过多在意,径直提起要事道:“近日京畿漕运出了些问题,我怀疑是他们当中有人反叛。”

  觉柳微微点头,秋水静眸淡定地看向他,“是都察院的人。”

  她回答的这样干脆,温珩心里又生出点不对劲来,“都察院的谁?”

  “都察院都事魏帘青。”

  温珩有些半信半疑,“他一个都察院七品文职,又如何能在户部管辖的漕运之上做文章?”

  觉柳看了他半晌,面上神色未变,眸中却隐隐划过一丝惋惜,“大人今日只需问出一个替死鬼就够了,其余诸事,不如就放手让旁人去查。”

  温珩神色微变,后知后觉地从她唤的“大人”二字里,品出来点无所遁形的意味,他不好再自欺欺人,直截了当问道:“你认出来我是谁了?”

  觉柳坦荡地垂眸,“大人同主子十分相像,却有一点破绽。”

  温珩心下惊诧,问道:“什么?”

  觉柳:“倘若我没猜错,主子此刻应该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你如何知晓?大理寺……”

  今日之事,除了事发时拢秀坊的几位看客,其他知道此事的人,都在他大理寺当差。

  至于那几个出来玩乐的看家,被摄政王威胁一通,定然不敢将今日的事情讲出来给外人听。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他的衙门里的人——

  “大人不必多疑,”觉柳说,“在下拢秀坊觉柳,今日之事,是我亲眼目睹。”

  觉柳。

  温珩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温玦暗里居然还跟京畿第一青楼曲园拢秀坊有关系。

  眼下他也用不着再装着说话,继续打探问道:“你方才说的替死鬼是何意?”

  觉柳微勾嘴角,“主子入狱,说明京畿漕运暗里联络的线,已经被人摸了出来,只要肯花功夫下去查,肯定能让藏着的一干人等悉数坐罪,这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主子的命。”

  温珩心惊,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大人今夜追问涉事人员,无非是要给上头的人一个交代,我大可向大人保证,这个魏帘青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

  温珩还是半信半疑,他信魏帘青涉及“阴路”一事,却不信觉柳如此坦白,为的真是要保下温玦一条命。

  京畿暗里这些人明面上是在替主子做事,实则他们的眼中,只有韩礼承诺给他们的大业。

  他们眼中利益大过于道义,绝对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温玦,就能剖白真心不顾大局。

  就算她说的几乎都是实话,那么这个魏帘青背后牵扯的,定然逃不了一个新的阴谋。

  觉柳见他半晌不说话,眨了眨眼睛,“大人在犹豫什么?”

  温珩皱起眉头,“供出京畿这条‘阴路’上的涉事名单,对你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我不信你会为了温玦,破坏你们原定的计划。”

  觉柳闻言笑了,“怎么,大人难道不想救自己的亲弟弟吗?”

  温珩眯起了眼睛,“这是两码事。”

  觉柳看了他半晌起身,朝他扶了个女子礼,“既然如此,大人不妨自行抉择。”

  她信信然出门,倩影落入沉沉的夜里,片刻便消失不见。

  温珩望着空荡的屋子顿了半晌才起身,抓起一旁燃了大半的提灯,附身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

  再回大理寺的厢房,温玦已经醒了。

  只是伤及肋骨,他胸前缠了好几层纱布,躺在榻上动也不能动。

  服侍的衙役端了碗汤药,半蹲在榻边,提起药匙又无从下手,望着温玦平静的脸,急的脖子都红了。

  才听见院中有响动,便扭头盯着门口看。

  瞧见进屋的是温珩,跟看见了活救星似的,不由分说地站起身,差些还将汤药浇着榻上的伤患。

  “大人,这…”他算是彻底红了脸,无所适从的样子看了直教人不忍怪罪。

  温珩挪进屋里,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我来吧,你先下去。”

  小衙役高兴还来不及,辞礼告退,忙不迭地出了院子。

  房中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温珩自顾自搬了把椅子挪到榻边,下意识锤了两下膝盖,才出声对温玦道:“张嘴。”

  温玦倔的很,没搭理他,问道:“你出去了?”

  温珩收回捏着药匙的手,淡淡道:“是。”

  温玦睁开眼睛瞧他,“你去见谁了?”

  温珩低头舀了勺汤药,凑到了他唇边,“喝了我再回答你。”

  温玦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张开了唇,汤药碰到他的唇齿,因为躺着的缘故,还是有些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温珩忘了提前备好帕子,这会儿双膝麻的不行,又懒得动身去拿,只好用食指蹭去他嘴角药汁,最后溏在自己袖子上。

  温玦抿了抿唇,不自觉把目光落在了他的食指上,“你去见谁了?”他又问。

  温珩没打算哄他,又舀了勺汤药往他唇边递去,边答道:“她说她是拢秀坊觉柳。”

  温玦觉察他冰凉的食指又蹭了上来,下意识扭头避了避。

  结果没避过去,又教他勾着嘴角到下巴一路轻轻一刮,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二人平日里拌嘴居多,这样温情又兄友弟恭的时刻简直屈指可数,遇到的少,便怎么都不自在。

  “你用袖子擦。”他不悦道。

  他这么一说,温珩也懒得伺候,直接将榻上褥子扯了一角丢在他面上,“手能动的话,就自己擦。”

  温玦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能动还用的着你吗?”

  温珩一把掀开盖在他面上的被角,“那便少说些废话,”接着将药匙怼到他唇边,颐指气使道:“张嘴喝药。”

  温玦气了个半死,撇过半边脑袋不搭理他了。

  温珩才不惯他,一只手掐上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一手端着药碗倾斜,将汤药顺着灌了下去,一半入了温玦的喉,一半贡献给了榻上的被褥。

  温珩恨铁不成钢,又喊人端了一碗过来,如法炮制地又给他灌了半碗下去。

  随后,差人端水给他清洁了下沾药的面颊,任他怎么骂也没再搭理他。

  教他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温玦气瞎了心,不要命地又折腾着要坐起身,温珩命人给他隔着被褥捆上,屋里终于才消停会儿。

  两人一坐一躺,四目相对,半晌下来,也没精力再怄气。

  温玦还是好奇他先前见拢秀坊觉柳,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便不再端着,出声问:“兄长可从觉柳那里打探到消息了?”

  温珩睨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温玦笑了笑,“那得看兄长的回答了。”

  温珩没心思同他拐弯抹角,并未打算欺瞒他,“她告诉我,京畿的“阴路”生意,暗中掺和的有都察院的人。”

  温玦倒不意外,漫不经心道:“都察院都事魏帘青么?”

  温珩皱起了眉看他,“先前你在狱中半个字都不肯泄露,眼下又心无旁骛地同我讨论魏帘青,你到底是何意?”

  温玦扬了扬下巴看他,露出了几分真诚,答非所问道:“兄长想回头的心,依旧如昨吗?”

  温珩没有回答。

  他不懂温玦为何要这般问,总觉得他接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好话。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匆忙,尚且需要他去梳理,他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与他多加琢磨。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双膝间的刺痛又开始发作,“你若不打算说,便早些休息——”

  “兄长,”温玦突然喊了他一声。

  温珩扭过头,神色不太轻松地看他。

  听见他说:“魏帘青的名字得来的太过容易,兄长定然有所怀疑,”

  他神色严肃,抛却平日一切不正经,一字一句道:“兄长若还想回头,便不要相信觉柳的话,若执意保我……”

  他话音渐弱,好像自己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出后头完整的话来,只别开视线望向幔帐顶,长吸了口气,“兄长……不必保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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