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根也不是个蠢人,看得出来刘老太爷并不喜欢自己,想起几日前刘家给刘启明办流水席,老太爷就曾因为自己几个孩子吃得多,说了那些伤人的话,这事也才没过去几天。
还有那三兄弟看着自己就跟看仇人一般,就算觍着脸回去,这日子跟在向家又有什么分别。
加上妻子和孩子们都不愿意回去,自己以后也不用再去当兵,靠着这一身力气,一家人也能过得好。
刘家的家产他也不愿意沾染,向家那对待畜生一般的养恩差点葬送了他的两女一儿,连带妻子被折磨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不想因为刘家的生恩和那些家产再把自己这个小家再次推向深渊。
不亏不欠,两清吧。
心里有了决定,抬脚朝着刘家人方向走去。
刘老太爷见他过去,脸上也不知道该做出何表情,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刘家几兄弟也赶紧围上来,虎视眈眈盯着他。
亲生父母就在跟前,大根心中难免酸涩,他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挤出笑脸道:“谁都没料会是这样,我又是一个养在外头的孩子,贸然回去,大家都不好受,索性我现在也长大了,有妻有子,这些年我妻儿被向家人百般磋磨,吃不饱穿不暖,我实在害怕再回到过去那种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的日子,如果您二老不介意,我就不带着他们回去了,我们自己在外头起房子开荒种地,不占家里的土地财产,您若是觉得可以,一会儿就在衙门这里分了户落了籍,可行?”
大根没办法再把一声爹娘叫出来。
而刘家人也万万没想到大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对刘老太爷来说,他确实没有办法接受这么一个被人养了几十年的儿子,说实话,他儿子多,不缺这一个,更何况以前比这个要讨人喜欢,还有个秀才孙子,眼前这个就普普通通一个军户泥腿子,他可有可无,而且养在外头也不亲,不过听到大根自己提出这个想法,他心中微动。
另外三个儿子更是两眼放光。
以前刘启明考上秀才的时候,他们爹已经明确了财产会多分大房一些,现在大根不回来,也不要家产,他们怎么不开心,原本板着的脸也都跟着笑眯眯起来,冲着刘老太爷使着眼色让他快些应下来。
只有刘老夫人一个人抹着眼泪不说话。
她是宠着小儿子没错,可这个大儿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虽然不亲,那也是血脉,况且还是被村里的恶妇磋磨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她心里怜惜,可丈夫儿子又是这个态度,她说不上话,只是埋着头哭。
刘老太爷看着几个儿子,这几人都殷切地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便照你说的做吧。”
本就没什么父子情缘,大根这些年就没从任何一边的父母中享受过一丝温情,虽然难受,但想到妻儿都站在背后支持着他,原本冰冷的心底又升起了一股暖流。
他笑了笑道:“好,现在就去找户房分家改户籍吧。”
第28章
改好户籍后, 向大根摇身一变成了刘大根,孩子们的姓氏也都跟着改了过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回了大柳树村。
回村的第一时间就去向家要银子。
这些年大根最好的年华被向家无情剥削, 连带着他的妻儿也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退步。
如今, 老向头夫妇被囚禁在衙门的监狱里,刘有才又还没过来,向家也只能暂时由向老二当家。
向老二看着刘大根, 摊了摊手道:“没银子,这个家就这样, 你看有什么值钱的你就扛走。”
大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曾经的弟弟, 以前向婆子就纵容着这两个弟弟欺负自己和家人, 如今真相大白了,这两人却仍不知悔改,还是这般不痛不痒的模样,让他心里很是气恼,只想着以后寻着机会定要将这二人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你这破屋子有什么好拿的,我要地, ”大根说道,“县太爷判你们赔偿我一百两银子, 你们赔不起银子,我就拿地。村尾那一片地,刚好有八亩, 一亩水田十二两银子,九十六两。还剩四两, 羊圈猪圈里的牲畜,也全归我了。”
向老二一听, 瞪大眼睛看着他,骂骂咧咧道:“刘大根,你这是逼着我们家去死啊,没有田地我们怎么活!”
大根听到这话,突然笑了,眼眶却憋得通红,咬着牙逼近他:“我逼你们去死,亏你说得出这种话!你们以前何尝不也是在逼我们大房的人去死,我在军营当了二十年的兵,二十年,不是二年,而这些年你在干什么,你躺在家里像个大爷一样,这些地,都是我媳妇辛辛苦苦种的,你,还有你媳妇儿子,还有老三家的,你们一个个的,有想过我们家死活吗?”
一向老实巴交的汉子发起疯来,看着十分可怖,更何况他口中的句句质问,根本无法反驳,那向大郎还横着要上前,一下子就被守在一旁的梨花单手推开,摔了个趔趄,根本就插不上话。
“不给地也行,你几个儿子女儿,应该也能卖出不少价钱吧,你媳妇连同你老娘能卖了我闺女,你的孩子就不能卖吗?你也可以把你自个儿卖了去给人做奴做婢,不过像你这种懒汉,怕是一两银子都没人要!以前你老娘卖了梨花拿了十两银子,你几个孩子加上老三的,也勉强能凑个七八十两!”
向老二不说话,斜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以为我做不出来吗?”刘大根看不惯他这副模样,作势要进屋里拖人。
周氏赶忙拦住他道:“他大伯,求求你,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大根瞪着她,瓮声瓮气道:“活路?你们可曾给过我们活路?那几亩地这些年都是我媳妇孩子打理,你们一个个跟个少爷小姐似的从来就没有插过一根秧割过一把稻,留给你们也没用,向家不还有另外四亩地吗,你们一个个这么懒四亩都算多了能种得完吗?留着长草吗?”
周氏一听,只能哀求地看着向老二。
一旁的梨花看着向老二这死相,冲着大根道:“爹,这可是县太爷亲自判的案子,咱好声好气跟他们说,他们不干。这要是去衙门把官差大人请来分地,您说到时候会怎么样?”
向老二夫妇一听到这话,吓得腿都软了。
今日在堂上那些官老爷的官威做派他可是都看在眼里,打起板子来一点都不含糊,若是大根真的把人请到家里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又不禁感到头大,这些年来他并没有怎么经营过家里的事务,平日都是老向头夫妇打理。他甚至连村尾那八亩水田边界在哪儿都不知道,只得转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向老三。
向老三哪能有什么意见,他比向老二更不如,从小到大就没下过田地,年少时家里供他念书,后来中了童生,平日在城里帮人写写信赚点生活费,要么就回家“挖”家里的。但凡老向头夫妇手里捏着一点银子,都能被他给挖个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能指盼他对家里的田地有什么建议?
向老二看着老三这茫然的模样,再看到大根如今凶神恶煞的样子,加上私心里也不想去伺候那些片块,于是摆了摆手道:“行吧,去找村正说,明天就过来划地。”
到了晚上,刘有才一家还没搬过来,大根一家子暂时无处可去,只得先在老屋子睡了一晚。
睡觉之前,一家子就已经商量好了新家的地方,按照刘大根的意思,先在那几亩田地附近的山脚下搭个棚子安顿下来,过两日再开始建房子。
梨花姐弟妹几人一想到明日就要脱离这个家,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激动过后的杏花却一脸担心地抱着梨花的胳膊问道:“大姐,向家没赔银子,家里没有银子,要怎么建房子呀?”
先前左齐给的那一百两银子,除了梨花和父母,其他孩子都不知道,梨花想了想道:“建房子用的木头都是无主的山上砍来的,其他石料和土料也是就近取用,就算请人只要管饭就行,没有银子也能建房子呀。”
杏花道:“可就算只是管饭,家里的没有粮食,也没人愿意来帮咱们吧?”
其实梨花现在担心的不是粮食的事,往日村里各家之间互相帮忙倒是常事,但都是我帮完你你再帮我,相互往来,可爹这些年就一直在外头服役,就从来没有给村里的人家帮过忙,到时候去请人,人家未必愿意来。
就像秦小宝上雾隐山当晚,秦家人从村头走到村尾,最后只求来了一个张老五和梨花大牛两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