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还尚且可以忍耐,他内力恢复,体力充沛,没有受伤,寒意不能侵身,但姜晞此刻已没有了内力的加持,又身受重伤,疲倦痛苦,实在很难熬下去。

  姜慈必须陪着他,一直陪在他身边。

  正如姜晞陪伴着自己,哪怕遇到两次致命的弩箭暴雨,也没有任何想要把姜慈抛下,自己逃命的想法一般。

  此刻姜晞筋脉受损,姜慈不敢贸然把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刺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

  因此,姜慈只有紧紧地抱着他。

  怕把姜晞抱得痛了,又怕太轻,叫他受不住寒冷。

  “睡吧,姜晞。”姜慈的脸颊紧贴着姜晞的额头,“你只管休息,我夜晚行动,白日里叫李玉宸睡觉就是了。”

  姜晞嗯了一声,靠在姜慈怀中,缓缓闭上眼。

  若是能一睡不醒,对于姜晞而言,也许是一种幸运。

  可惜,姜晞实在睡不着。

  他太疼了。

  浑身上下,从皮肉到骨骼,从口鼻到肺腑,无一不疼。

  他不敢乱动,只因越动便越痛,不动,疼痛还能稍微轻缓一些,像是一把小刀,缓慢而轻柔地凌迟着姜晞的身体。

  口中隐隐的梅香仍然残留,姜晞知道,姜慈定然是用了清神续命丹来救他。

  这太过可惜。

  用如此珍贵的丹药来救回一个没用的废人,教主实在很亏。

  剧痛之中,灵台反倒更加清明,不染分毫尘埃。

  姜晞闭着眼,身体剧痛,心境澄明。

  既没有痛苦与悔恨,也没有悲伤与遗憾,只有一片澄澈而空茫。

  他此生遭遇的所有痛苦,无论身体上的,抑或者心灵上的,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能感受到,自己被姜慈背负着行走,走进了浓厚的夜色。

  姜晞闭目休憩,过了很久,才决定思考一下如今的情况。

  他一条一条捋顺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情,终于在怀疑中抓住了一根过去的线头,缓缓扯出一张残破而若隐若现的网。

  ——朝廷借“欢喜门”的协助,化名“百禄门”,在江湖中遍地开花。

  ——秦王突如其来的“丢失”弩箭,并大张旗鼓地搜寻,甚至进行了封城,皇帝完全没有因此而责怪秦王,态度仁善和蔼至极。

  ——李不屈遭遇巨大磨难,死了儿子和孙儿,整个人已经完全崩溃,只希望进行“弥补”,听从朝廷号令。

  ——朝廷与李不屈合作,朝廷牵头,在发现前往留身谷的姜慈是假的之后,发出信号,围攻仁义客栈。

  最后,姜晞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偷听到的,秦王的冷笑与嘲讽:

  ——“比起多管旁人的闲事,还是多多注意自己的性命吧,省得哪日一睁眼,人已灰飞烟灭!”

  话语之中,除了冷嘲热讽,还有一丝透露了真实情况的笃定。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姜晞的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从百禄门出现开始,英明神武的当代皇帝,便已经开始了布局,其目的不但是各大江湖门派,还为整治江湖风波,重新梳理秩序。

  燕渡针对蛇窝之事,里里外外,藏了三层目的。

  最表面,最浅显的一层,是“秦王乳母的儿子被蛇窝掳走,燕渡前去营救”,这是给江湖上的蠢人看的;

  第一层之下的第二层,是“秦王其实丢掉了重要的弓弩箭矢,急需有人追回”,这是给江湖上的聪明人看的;

  最深最隐秘的第三层,才是朝廷真正的目的——

  以丢失弓弩作为遮掩,借助声势浩大的搜城行动,暗度陈仓,把弩箭运入牧康城,与李不屈达成合作,以比武大会为椽子,聚集江湖各大门派,将其一网打尽!

  甚至于“丢失弩箭”这件事,恐怕也是朝廷故意为之,叫秦王背了这个黑锅,因此皇帝才一点儿都不怪罪秦王!

  圣教绝不会缺席武林盟主这个宿敌开办的比武大会,各大门派也不会缺席有《多情忘心大法》作为奖励品的比武大会。

  姜晞不禁又想起了李不屈驱散武林中许多散人的行径言语,李不屈并非是怕了圣教,而是想要隐晦地赶走那些无关又无辜的人。

  ……旁的姑且不论,最重要的,便是恶人聚集的圣教。

  圣教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触犯了朝廷的律法,又将其视若无物,躲在圣教的庇护之下,作威作福,肆无忌惮。

  名门正派可以威逼利诱、收钱当狗。

  圣教不行。

  圣教必定是朝廷最大的打击对象,而针对这一群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恶人,如何瓦解他们,实在也很简单。

  ——杀死最大的恶人,圣教教主,姜慈。

  一旦姜慈死亡,他没有后代,再加上圣教之中残留的弟妹,以及那些各自极其有性格的堂主、天王,必定谁也不服气谁。

  到时候,圣教会在极快的时间内四分五裂,各自为营,彼此攻伐,针锋相对,内斗之中乱做一团,给朝廷趁火打劫的机会。

  因为圣教之中,都是自私自利的恶人,姜慈压在他们的头上时,威慑诸恶,凶狠残暴,才能暂且压服他们。

  一旦姜慈不在了,这些人便会加倍地反水,加倍地疯狂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