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我来给你送药和饭。”

  姜晞缓步走入密室,身后机关随之挪动恢复,大门关闭,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姜慈依然一言不发,定定地盯着他。

  姜晞没有半点异样地伸出手,指尖触及发帘,撩开了垂落的乌发,露出一张眼下青黑、目光阴鸷的脸。

  眉目锋锐深邃,唇色鲜丽得几近凄艳,微鹰钩的鼻梁,从下往上目视旁人时,压迫感叫人几乎窒息。

  姜晞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有点出神:教主好像不是很饿……奇怪,教主有点不对劲,好奇怪……

  低头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把食物取出,七样精致的小菜一字排开,主食是暗香汤,以盐渍花瓣与肉末面片一同入浓汤,素来是教主的最爱。

  手掌托起碗,姜晞拿着汤匙与筷子,亲手夹菜舀饭,送到姜慈嘴边。

  “教主,请用饭……”

  姜慈的唇角轻轻下撇,迟疑片刻,还是张嘴了。

  姜晞给姜慈一勺子一勺子的喂饭,量的掌握拿捏恰到好处,等姜慈感到有些饱了就停下手,拿饭盒里的清茶给姜慈漱口,一直到这个时候,姜慈仍然一根手指也没有动。

  姜晞终于能确认自己心里的疑惑了。

  等姜慈将漱口的茶水吐进了姜晞捧着的空茶杯里,姜晞突然开口了。

  他声音很平淡,轻飘飘的,语气一点起伏也没有,仿佛不是一个活人在说话,而是一个木偶在根据肚子里的齿轮发声。

  “你不是教主……你是谁?”

  仿佛有寒风般冰冷的肃杀之气,霎时充斥了整个密室。

  杀意如刀,一寸寸顺着皮肉蔓延进骨髓之中,连关节都僵硬麻木,呼吸也难以持续,如同喉咙中梗着什么异物,令人极其痛苦不适。

  几个呼吸之前,两人还亲密无间地喂饭漱口,现在骤然翻脸,“姜慈”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及,唯有瞳孔因遭遇刺激而本能缩小,周身寒毛连带着鸡皮疙瘩一粒粒泛起……

  姜晞拿着汤匙的手稳定不动,杀人时也必然会一丝不颤;他撩开发帘时姿态轻柔而坚定,剖开人的肚腹时也必然会毫无动摇。

  刚才的姜晞仿佛是一条温驯而忠诚的狗,只会对着“姜慈”摇尾巴;现在的姜晞却好像一个按捺着杀机的恶魔,随时随地都会要了“姜慈”的性命!

  “姜慈”的喉结滚颤着,在近乎窒息的几秒过后,嗓音低哑地说:“你怎么确定我不是?”

  姜晞望着他,缓缓开口,依然是方才那样毫无波澜的语调:

  “教主不会让我给他喂饭、擦嘴……他从来都是自己吃饭穿衣,哪怕被迫寻求别人的帮助,也会在用餐前让我先吃下几口试毒……上一回,我因为急事打扰了教主闭关,他打断了我的左手作为惩罚……”

  “姜慈”的呼吸停顿一瞬,面露些许错愕之色,也许是因为被姜晞识破,他也不再刻意伪装出一副冷漠的模样,语气里夹杂着不可思议:

  “是吗?看来我没有对你又打又骂,对你太好,是我做错了。”

  “这不奇怪,教主毕竟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常人很难学会他的作风,你也不必悲伤难过……”

  姜晞一本正经地说,一边说,一边将手搭在了“姜慈”的脖颈上,只需轻轻用力,便能折断脆弱的颈椎。

  “姜慈”已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抿着唇,身体一动不动,话语虽然不自觉地急促快速起来,但却保持着基本的冷静:

  “虽然我不是你的教主,但这具身体却属于你的教主。你难道要直接杀了我?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出现,你的教主又去了哪里?”

  “教主应该依然存在……不然,他是不会用特殊的封穴手法点中自己的……你没有教主的记忆,动弹不得,不知道如何解穴,也无法离开密室,出去拿走食水,只能靠着身体素质硬撑……”

  姜晞一边慢吞吞地说话,一边掐住了“姜慈”的咽喉:“应当是三天前出现的孤魂野鬼,想要夺舍教主的身体……封穴手法六个时辰解除,现在是白天,想必教主只有夜晚才能出现,白天是你的时间……”

  他的五根手指宛若钢铁一般,死死地钳住脖颈,一点点施加力气,在此过程中,目光始终凝望着“姜慈”逐渐涨红、青筋暴绽的脸,仿佛在估量对方的存活可能。

  “请放心,我尽可能不杀死你,我只是想试试看,在你昏迷之后,教主会不会‘回来’……”

  “姜慈”感到血腥味蔓延上了喉咙,眼前一阵繁乱的杂色,紧跟着逐渐变黑。

  他想要反抗,想要抓抠那只坚若磐石、马上会要了他性命的手,但他却只能被迫保持着原本的盘坐姿态,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直至意识陷入昏沉的黑暗之中。

  姜晞凝视着那张窒息而濒死的脸,缓缓松开了手掌。

  他等待着,等待一个结果,等待一个可能。

  在等待的时间里,心情犹如死水般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杂念,只是单纯凝视着姜慈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姜慈低垂的面孔抬了起来。

  脖颈处的手印淤青发红,浑身上下发出爆豆子般轻微的噼啪声,那是骨节舒展的轻响——姜慈已用内力冲开了封锁的穴道,恢复了行动。

  姜晞望着他,恭敬垂首:“教主。”

  姜慈冷笑,因喉咙受伤,他发出的声音沙哑至极:“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没有将我掐死?”

  姜晞换了个姿势,双膝跪地,端正而谦卑地深深俯首,胸口几乎贴上大腿面,匍匐跪地,声音平淡如水:“属下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什么都敢。一个没有心智的木头,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杀了别人?”

  姜慈呛咳不止,他呼吸都带着些微的气音,刻毒冰冷的目光落在姜晞后背,犹如实质的目光仿佛一把尖刀,一寸寸刮过姜晞的皮肉,杀意一点点浮现在他眼底。

  姜晞知道,姜慈在考虑要不要杀了自己。

  但他的呼吸心跳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表情也冷漠得好像石头,他这个人便如同木石一般,是标准而规矩的暗卫模板——

  冷酷、淡漠、对自己和别人的命都毫不在意,除了拥有呼吸心跳,其他地方和圣教门口的石狮子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