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多汗……”

  玄野把装温开水的竹筒打开, 递给他,软声哄道:“乖乖来,我们喝点水, 不然待会儿该中暑了。”

  江雀子接过, 仰头咕嘟嘟喝了好几大口, 一边擦嘴一边把竹筒还给他,傻笑道:“哥哥喝。”

  玄野失笑,就着他喝过的口子,仰头喝了几口。

  他们喝完水, 前面拜神也拜得差不多了。

  鞭炮巨响, 队伍的欢呼声震天, 无数五颜六色的彩色花纸被祭神的汉子挥洒出来, 随风飘散。

  山顶凉风四起,花纸翻飞, 仿佛神明在赞扬。

  玄野站在江雀子身后,捂着他耳朵, 替他挡住阵阵山风, 眯眼望着那些彩纸。

  不知是谁撒了铜钱出来,一枚铜钱“啪”的砸中玄野的脑门, 而后往下砸落,敲了身前江雀子的脑门儿一下, 往地上掉。

  玄野眼疾手快,拥着江雀子俯身一把捞住了那枚铜钱。

  “唔,哥哥?”

  江雀子捂着脑门儿茫然:“什么东西砸我?”

  玄野在他面前摊开手心, 笑道:“乖乖, 是铜钱。”

  “铜钱?铜钱!”

  江雀子一惊,欢呼道:“怎么会有铜钱?!哥哥你捡到铜钱了!?”

  他长这么大, 来这儿拜神许多年,从没被铜钱砸中过。

  “你好厉害呀哥哥!”

  江雀子兴奋的攥住他滚烫结实青筋纹理狰狞的胳膊,欢呼雀跃:“这是社稷神对哥哥的夸赞,太棒了!”

  玄野不知道夸赞个什么,棒在哪里,但奈何家里的小崽子高兴,他心里无奈,却也还是欢喜,揉揉他的脑门,心软道:“这个意头是极好的,等回去了,哥哥把砸中乖乖脑袋瓜子的铜钱用红绳系上,挂在我们床纱帐边,可好?”

  江雀子兴奋点头:“好,太好啦!”

  玄野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

  各村拜神的领头村长开始喊号子了,各自抬起粮食架子,下山回村。

  架子上拜过社稷神的粮食,下午做席后,就是全村人一起吃下午饭。

  人潮拥拥挤挤。

  玄野眼疾手快一把将险些被人撞到的江雀子抱进怀里,一个转身,把他护在自己怀抱与大树之间,阻挡了人流推撞踩踏。

  “小心些乖乖,稍等一会儿,我们迟些再下山。”

  玄野护着他,没动,人流不断从他身后擦过,时不时有人绊倒摔跤。

  下山的小路就那么一条,就那么大点儿,人流太多,挤下去容易受伤。

  玄野垂眸看着江雀子。

  江雀子后背紧贴在大树树干上,傻愣愣的仰头望着他,小口微张,漂亮的眸子里倒印着玄野日渐改变的俊帅和魁梧壮硕的身影。

  玄野轻扬起唇,眉梢轻挑,哑声打趣道:“江小乖,你是不是被哥哥迷住了?”

  江雀子恍然回过神,慌忙瞥开视线,脖颈都红透了,磕磕巴巴狡辩道:“才,才没有,没有……”

  玄野失笑,笑声低低沉沉,闯进江雀子的耳朵里,酥酥麻麻。

  江雀子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瞥开头不敢再看他。

  半晌,拥挤下山的人流散得差不多了。

  玄野牵起江雀子的手,道:“我们走了乖乖。”

  李小花一群人又不见了身影,恐怕早已经被人流推着下了山。

  江雀子探着脖子四下查看一圈,没看见他们的身影,连忙跟上玄野的步伐,道:“哥哥,等等我。”

  “好,慢些。”玄野放缓脚步,一路牵着他下了山。

  刚到山脚,李小花几人等在回村的路边,欣喜的朝他们摆手道:“雀子,这里,这里,你们怎么这般迟才下来,我们等你许久了,还以为你们先走了呢!”

  江雀子惊喜,连忙走向他们道:“哥夫郎,我也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乖乖。”

  他没走两步,玄野连忙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回怀里,小声问:“乖乖,肚子疼不疼?”

  江雀子趴在他胸膛上,还有些懵,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腰上被系了一件外衫,他更茫然了,问:“不,不疼啊?怎么了?”

  玄野将他腰间的外衫系好,道:“好了,没什么,帮哥哥分担一下,哥哥不想拿着这件衣裳了。”

  “那,那就交给我吧。”

  江雀子拍拍胸脯,十分大气的揽下了拿衣裳的活儿。

  他腰间系着宽大的外衫,挡住了屁屁,满额头都是汗。

  玄野看着他欢喜的跑向李小花一众夫郎哥儿,估摸着他肚子不疼,又出了那般多汗水,应该是感觉不太出来自己特殊日子没干净弄湿了裤子……玄野放下心来,跟在他身侧往江家村走。

  回到村子,已经是中午。

  村里的妇人夫郎们开始洗菜择菜,架起大锅做饭,忙活得热火朝天。但是要想吃上村子里的席,估摸着还需要再等一两个时辰。

  自家小孩儿肠胃本就不好,不能饿肚子。

  玄野和江雀子跟李小花等人在村头分别,带着他先回了一趟家。

  一进家门,玄野就先进厨房把洗澡水烧上了。

  江雀子累惨了,瘫坐在沙发上,精神倒是还很亢奋。

  玄野洗了帕子给他擦手擦脸,又给他拿了块儿肉干啃,笑道:“待会儿我们先洗个澡,换个衣裳,然后再去村子里吃席,嗯?”

  “不用唔,这样麻烦……”

  江雀子肚子倒是没有很饿,艰难的啃着肉干,咬半天没磨下一块儿来,口水倒是把肉干浸湿不少。

  玄野又拿回肉干,给他咬开,撕成小块儿,好笑道:“小脏包不洗澡?你看看你出的汗这样多,还有屁屁上那块儿衣裤,已经脏了,乖乖不洗可不行。”

  江雀子接过他递来的,刚好一口一块的肉干,塞进嘴里,起身扭头往屁屁那儿看,好奇含糊问:“我没往地上坐呀,怎么会脏……”

  他话还没说完,触及那一片湿润的粉,江雀子浑身一僵,慌忙震惊的看向玄野:“我,我我该不会就这样走了一路……”

  偏偏他还无知无觉,跟着李小花他们有说有笑……江雀子又羞又臊,一想起来就觉得丢人……羞得都快哭了。

  “不是,没有。”

  玄野真怕他当场哭出来,连忙捏捏他脸蛋,笑道:“哥哥是第一个发现乖乖裤子脏的人,那时候就用外衫给你系腰上挡住了,还记得没?没有别人看见,他们只当乖乖帮哥哥拿衣裳呢。”

  “真,真的?”

  江雀子眼巴巴的瞅着他,迫切的想从他嘴里得到保证。

  哥儿女子的特殊日子本就不许出门,他卡着这个时间点出去玩儿,已经很是放肆,如果被外男看见他顶着这样脏的衣衫在外面走,外面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江雀子想想都觉得害怕。

  玄野捏着他的脸蛋轻轻往两边扯,安抚笑道:“傻小乖,哥哥的话还不相信了?嗯?乖啊,去拿衣裳准备去洗澡了,哥哥给你提热水,头发我们先不洗,晚上回来再洗啊。”

  江雀子红着脸低低的“哦”了一声,捂着屁屁,屁颠儿屁颠儿跑上二楼拿换洗衣裳。

  玄野轻笑摇摇头,进厨房将温热的四桶热水提到浴室,末了,还将用剩下只剩薄薄一层的胰皂丢进脏衣篓里,换了一块儿新的桂花香味的胰皂上去。

  “哥哥……”

  江雀子抱着衣裳站在门口,正好抓包,小脸满是可惜和心疼,小声嘟囔道:“胰皂还没用完呢……”

  就给丢去洗衣裳了,太浪费了。

  玄野好气又好笑:“这么一小点儿洗不干净了,乖啊,用新的洗,这块儿可是你心心念念的桂花香味的胰皂,乖乖要是不用,那哥哥可用了啊?”

  江雀子连忙道:“用,我用的,没说不用嘛。”

  玄野眼底满是笑意,叮嘱他水温已经兑好了,怕冷可以再从旁边的桶里兑热水,但是不能加冷水兑得太冷……啰嗦了一顿才出浴室门。

  站在门口仔细一想,玄野挠挠后脑勺,觉得自己蛮有当老妈子的潜质……

  可谁让这小孩儿的确没什么常识,还节俭得让人心疼呢,他就乐意宠着。

  玄野说服了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江雀子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玄野刚好把芝麻糊羹蒸好,端出锅,见他穿着定制的夏季专属中裤短袖睡衣出来,浑身热气腾腾,脸蛋红晕晕的,一时间愣了神,旋即忍俊不禁道:“怎么洗得这样热?哥不是把水温给你兑好了吗?”

  江雀子大口呼吸,挪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软绵绵道:“忘,忘记开窗通风,洗完澡穿好衣裳才发现的……”

  这是被闷着了。

  玄野忙将芝麻糊糊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捡了蒲扇,一边给他扇凉,一边倒了凉白开给他道:“乖,喝点水,是哥哥的错,哥哥忘记给你开窗了,凉凉,把衣裳扣子解开几颗,哥哥给你扇风凉凉。”

  江雀子被闷得有些蔫巴,不想动。

  玄野加大了扇扇子的频率,靠近他,提醒道:“不害怕啊,哥哥不是轻薄你,只是把胸口的衣襟拉开些许,让凉风进去。”

  玄野说着,小心翼翼朝他衣裳领口探手。

  江雀子捧着水杯咕嘟嘟喝着凉白开,眼巴巴瞅他一眼,没有要挪动的心思,也没觉着害怕。

  玄野用食指扣住他衣领,往外扯开一个小口子,举高了蒲扇,往里扇风。

  凉风挥散一室温热的桂花香气,江雀子本就累了,这样舒服着,昏昏欲睡。

  玄野干脆将竹枕靠垫挪到他胳膊下,让他靠着,压低了声音柔声道:“睡吧,哥哥给你看着时间。”

  “唔……”

  江雀子迷迷糊糊把水杯递给他,努力保持清醒道:“要,要去吃席……”

  “好,好。”

  玄野接过水杯放到桌面上,答应他:“时间到了哥哥叫我们家乖乖起来,好不好?”

  “唔唔……”

  江雀子小脑袋瓜子一点一点,最后靠在沙发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玄野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将他横抱起,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放上柔软的床铺,拉过薄被单盖住他的小肚子。

  房屋朝向设计得很好,南北通透,玄野打开房门的双开大窗户,穿堂风一下就吹了进来,将床帷幔吹散,飘扬。

  玄野把床帘勾了起来,风吹在小孩儿身上,很凉爽舒适。

  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眼底灌满溺人的情绪。

  许久,玄野转身下了一楼,把弄好的芝麻糊分一小碗出来,放上灶台温着,其余全进了他的肚子。

  江家村的大暑节拜神大席比想象中吃得要晚。

  村里人沿着刚干涸的泥巴村道一路排开摆了许多张大桌,确保家家户户全村人都能有位坐上。

  陆陆续续有妇人摆上几大盆野菜,青菜,夏笋,韭菜炒鸡蛋,和一大盆大锅炖煮了几个时辰的野猪肉,旁边放了一木桶浓稠的稀粥。

  这就是今天要吃的席面。

  有肉有蛋有荤腥,整个江家村一整个下午都在沸腾,一年到头只那么一两次才能见到荤腥的村民们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小孩儿都不瞎玩了,蹲在桌边,眼巴巴盯着桌面上的一大盆喷香的肉流口水。

  差不多开席前,老村长特地叫了玄族老家的汉子过来叫玄野。

  玄野应了,转身上二楼叫醒江雀子。

  江雀子从中午睡到了傍晚四点多,睡了个够。

  伸伸懒腰,在床上滚了一圈,江雀子把下巴搭在坐在床边的玄野的大腿上,嘿嘿傻乐。

  玄野被他这幅小猫儿似的模样撩得心痒痒,眼眸深了深,指间穿插着他柔软的发丝,低笑道:“快吃席了,乖乖要不要起床,嗯?”

  “要开始了吗?”

  江雀子一惊,连忙爬起身,兴奋道:“要要要,已经开始了吗,可,可是我衣裳还没换呀,怎么办,怎么办哥哥,我这就去换衣裳……”

  玄野一把握住他的脚丫子,无奈道:“江小乖,不许赤脚下地,穿好鞋子,衣裳哥哥给你拿好了,关上窗户,在房间换衣裳,换完下楼,哥哥在楼下等你,给你弄头发。”

  江雀子一下就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胡乱点头。

  玄野去把窗户关了,下了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在一楼楼梯口朝楼上喊道:“楼下有客人在,乖乖注意着些啊,不用着急。”

  “好——”

  江雀子清脆的应了一声。

  玄野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想了想,总不会走光,倒也由他去了。

  来叫玄野的汉子是李小花的郎君玄方明,是个糙里糙气的乡村糙汉子,不拘小节,大大嘞嘞。

  他笑问:“怎地你家夫郎这般精贵的照顾着?我家那口子,他可比我还凶呢。”

  玄野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坐,不精贵,只是他年纪还小,就是该被宠着的。”

  玄方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凉白开,一擦嘴,大咧咧道:“不不不,我跟你说,这媳妇儿夫郎啊,那是你越疼越在意他们,他们就越娇气,你若是不将他们看得那样精贵,他们什么都能干!”

  玄野喝水的动作一顿,瞬间歇了取些茶叶出来泡茶招待他的心思,抬眸扫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养的是夫郎,是我的爱人,不是家里的劳动力。”

  “什……”

  玄方明不理解,大笑道:“娶个夫郎回来,难不成你还要拿他当祖宗养着?”

  话不投机半句多。

  玄野放下茶杯,淡漠道:“倘若我没有娇养我夫郎的能力,何必娶他回来跟着我吃苦?”

  “你这……”

  玄方明被他没有丝毫情绪的眸子看得后背发凉,磕磕巴巴,无话可说。

  楼上,江雀子换好了衣裳,噔噔噔下楼,一边跑一边清脆大喊:“哥哥,我的鞋子找不见了,我要穿淡蓝色的那双紫鸢绣花鞋!”

  “慢些,不要跑。”

  玄野连忙起身走向楼梯口,道:“摔着了怎么办,慢些,家里有客人。”

  “客人?!哎呀!”

  江雀子头发披散,穿着一身烟灰淡蓝色广口中袖衣衫,同色系阔腿长裤,只穿了蚕丝薄袜子,没穿鞋,他一惊,脚下一绊,直直扑进了玄野怀里。

  “乖乖!”

  玄野被他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慌忙接住他,仔细检查:“摔着哪儿没有?摔疼没有?”

  江雀子埋在他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脚丫子踩在玄野的脚面上,严严实实遮掩住自己,羞赧得胡乱摇头,小声急道:“不,不疼,哥哥,快,快把我藏起来……”

  玄野抱着他失笑:“藏什么,我家小乖哪里见不得人了?”

  江雀子着急:“衣衫不整,不,不能被外男看见呀,哥哥,哥哥。”

  “好,好好。”

  玄野粗壮有力的胳膊一把环住他后腰,轻而易举的抱起他,把他带进一楼浴室。

  浴室里有一面落地铜镜,明亮清晰,一眼能看清他俩现在是什么亲密的模样。

  江雀子看见,慌慌张张又从玄野身上下来,羞得面红耳赤,已经快冒烟了。

  玄野取了他要穿的淡蓝色紫鸢花鞋子,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脚丫子,笑道:“快穿鞋,待会儿马上开席了,迟了可要吃不上了。”

  “哦哦,我马上就好了。”

  一说到这个,江雀子顾不上羞,连忙扶着他宽厚的肩,抬脚穿上鞋子。

  玄野洗了手,擦干,快速用银钗帮他挽了时兴活泼的哥儿发髻,笑道:“好了,可以了,我们家乖乖是极好看的。”

  江雀子站在铜镜前转了两圈,简单活泼的打扮,很讨喜,也很好看。

  他笑嘻嘻傻乐。

  玄野推开浴室门出去,笑道:“好了,看够了就出来啊,江小乖,李小花家的汉子可在等我们了。”

  “啊,来了,来了。”

  江雀子连忙跟上他,亦步亦趋。

  玄野反手握住他的小爪子,朝沙发处休息等待的玄方明道:“久等了,我们走。”

  玄方明还沉浸在玄野的一番话和他对江雀子过分宠溺的震惊中,一时间没缓过神来。听见玄野叫他,连忙起身道:“好,好,我们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