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抱着一个布袋进来,率先将契书递给了玄野,认真道:“这是你和我师父商量好的条款,你看看,要是没什么意见,就签下大名摁手印。”

  玄野接过来,一目十行,爽快的签了,一式两份,一份递回给小药童。

  小药童喜笑颜开,连忙把怀里的布袋递给他:“这里是四个十两的银锭子,八两的碎银子和二两的二十吊铜钱,你拿好……师父说,这次的诊费和药钱可以算在三年之期里,你们要是恢复好了,就抓紧时间离开吧,外面还有许多病人等着用隔间。”

  “谢谢。”

  玄野接过,随手丢进背篓里,搀扶江雀子:“还难受么?不难受我们回家了。”

  “我,我不难受了……”

  江雀子已经缓过来了,慌忙下床道:“我们,我们走吧……”

  玄野搀了他一把。

  两人走出医馆,才恍然发觉,折腾许久,已经快到傍晚了。

  走路回去还要半个时辰,背篓里的猎物也还没卖出去。

  玄野想了想,带着怯生生但又十分好奇的江雀子走近一家饭馆。

  饭馆掌柜的一见他们这样浑身脏兮兮冒着臭气的进来,给了店小二一个眼色。

  店小二立马出来赶人:“去去去,别影响我们店做生意,臭乞丐。”

  一连几家饭馆都是这样赶他们。

  江雀子又窘迫又羞赧,手下意识攥紧了玄野的衣摆。

  玄野反倒大大方方的,带着他走向杂货铺子。

  杂货铺子里什么都有得卖,锅碗瓢盆,糖果点心,镰刀锄头,应有尽有。

  已经傍晚,接近收档时间,铺子里没什么客人,打杂小二和老板都百无聊赖。

  见他俩进来,只掀了掀眼皮子,道:“客人,随便看看……”

  玄野把竹背篓放下,一边解布袋一边道:“蜡烛拿一个月的分量,锅碗瓢盆拿两套,清爽好克化的点心拿五斤,红枣五斤,枸杞二斤……”

  玄野把家里缺的东西都报了一遍。

  老板一看这是大单,连忙吩咐打杂小二:“快,快给装上。”

  老板忍着臭,亲自过来招呼他们,搓手笑道:“汉子,你这要是能要够一两银钱,我们宜家室杂货铺能给你送到家门口去,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没有?”

  玄野掏出十吊铜钱,沉吟了一会儿,道:“熬药的陶罐一个,吃饭的木桌板凳一套,担水用的木桶六个……你们这儿有布匹成衣吗?”

  老板一边抄记下他要的东西,一边陪笑道:“有倒是有,但我们这儿毕竟不是成衣铺子,所以成衣的布料都是糙布,也卖得便宜,只要七十文钱一套……”

  “哥儿能穿吗?”玄野问。

  老板笔下一顿,抬眸看向江雀子。

  江雀子怯生生的往后挪了半步,躲到玄野身后。

  老板眼底精光一闪,连忙道:“汉子,我这儿刚进了两匹棉布,这是软的,哥儿能穿,不过需要自己裁衣……现成的只有糙布衣,一般都是汉子穿的。”

  玄野想也没想:“糙布衣拿三套,两匹棉布……一匹棉布能裁几套衣服?”

  老板:“富裕的,能裁十套,你家哥儿这样的身量,裁十一套不成问题,且看你家哥儿会不会裁衣?”

  玄野颔首:“棉布拿一匹,你们家还有什么东西卖?”

  老板连忙介绍:“柴米油盐碳,草鞋布鞋,针线绣线,胭脂水粉,甚至哥儿女子每月月事时需要用的布带……”

  玄野回头看向江雀子。

  江雀子攥着他的衣摆,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仰头与他对视,眼底慌张又茫然。

  玄野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问:“还难不难受?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

  “不,不难受了……”

  江雀子慌忙摇头:“不,不用买……”

  玄野压低声音问:“月事带可有?”

  江雀子:“……”

  江雀子脸色爆红,慌张又羞赧,胡乱摇头。

  玄野摸摸他脑袋,看向老板:“油盐各来五斤,草鞋三双最大码,布鞋三双……”

  玄野蹲下身量了量江雀子踩着草鞋脏兮兮的脚,起身道:“布鞋三双小码,约莫指尖到我虎口这个长度……针线剪刀配一套,月事布带要最柔软最干净的,来五条。”

  老板解释:“月事布带有两种,可填充棉花或草木灰,质量厚度不一样,你看你们要哪种?”

  玄野不大懂这个,但是隐私的地方总归是干净柔软的比较好:“填棉花,干净棉花也给我备五斤。”

  老板喜笑颜开,连忙答应:“成,没问题!”

  打杂小二在屋里面的货铺里忙得团团转,老板一直试图和玄野搭话,不断介绍货物。

  玄野捻了一块儿两指大的山药糕给江雀子,接过老板递来的热茶,小心吹了吹,俯下身小声道:“早上吃的东西都吐完了,早该饿了……慢慢把糕点吃完,喝点喝茶,我们马上回家了,嗯?”

  江雀子双手捏着糕点,怯怯的与他平视,问:“那,那你呢?”

  他想说,可你没得吃……

  玄野帮他把热茶吹温,柔声道:“我不吃,难受的是你,乖一点。”

  老板陪笑插话:“原来这是汉子的夫郎?这是怎么的了?看着怪可怜的……可是生病了?”

  玄野制止了江雀子试图给他分一半糕点的动作,看着他一口气喝了半杯温水,笑了。

  转过身回老板的话道:“小孩儿早上吃错东西了,吐得稀里哗啦。”

  “所以你们这一身……”

  老板恍然:“难怪,害,哥儿的身子骨确实是弱些,合该仔细养着……这样,汉子,你们在我这儿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个人送给哥夫郎一斤好克化能调养脾胃的八珍糕,要觉得好吃啊,欢迎你们以后再来帮衬我们宜家室杂货铺!”

  玄野正想拒绝,打杂小二动作特别麻利,直接把八珍糕包好了。

  玄野:“……”

  玄野承了杂货铺老板的情。

  他买的东西多,花了三两银子有余。

  打杂小二亲自架着牛板车,把货物送去江家村。

  傍晚的天色已经变得橙红,正好他们一道回去。

  玄野把江雀子抱到了牛板车边缘坐着,他和赶车的打杂小二在旁边走。

  一开始,江雀子还惶恐不安,走到半路,他逐渐安下心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山药糕。

  牛车绕开村子,直接从小路到了他们简陋的茅草屋门口。

  打杂小二殷勤的把东西卸下,堆了一地。

  玄野随手丢给他十文钱:“喝杯茶。”

  打杂小二嘴上说“使不得使不得”,揣铜板的动作可丝毫不慢,欢天喜地说了几句吉祥话,架着牛车走了。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玄野把东西搬进家里,江雀子小跟屁虫似的,追在他屁股后面埋头跟着干活。

  索性也没什么大件儿的东西,不累人,玄野由他去了。

  整理完后,玄野看向江雀子,笑着伸手将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撸去脑后,问:“饿了没?”

  江雀子本能的往后躲了两步,眼巴巴瞅着他,摇摇头。

  他今天不仅看大夫花了那么多银钱,还吃了昂贵的糕点……这要是在江福有家,他现在估计已经被打得下不来床了……

  江雀子不敢再说饿。

  他也确实不饿。

  肚子还温温的胀痛着,吃了山药糕后,就没什么食欲了。

  玄野扫干净板凳,道:“你先坐会儿,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怕?”

  江雀子慌张的摇头。

  “那行,你坐会儿,看着桌上有什么想吃的,自己拿点尝尝,别吃多,待会儿吃晚饭。”

  玄野拿了套糙布衣服,一边脱下已经干透的脏上衣,一边走出门外,软声喊道:“我走了啊?”

  江雀子慌忙点头,意识到他没回头看不见,连忙小声道:“好,好……”

  玄野在河边不远处搭了个篝火堆,上面架着新的干净大铁锅,锅里煮起热水,他才跳进河里,洗了个冷水澡。

  里里外外洗刷干净,还把衣服搓洗了,他才从水里出来,绞干长头发,穿上糙布衣裳。

  玄野把换下的湿衣裤架在篝火堆旁,弄完,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泡泡了。

  玄野舀水烫洗干净木桶,两个木桶分别倒了半锅热水,兑起来,刚好烫烫的两桶水。

  玄野一手一个,把两桶热水提回家,在门口喊:“小雀儿,出来洗澡。”

  江雀子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跑出家门。

  两人对上视线。

  玄野扬起笑:“来试试水温,我去给你搭个洗澡棚子。”

  “你,你热洗澡水……给我的吗?”

  江雀子不可置信,愣愣的走到水桶旁。

  “自然是给你的,我已经洗完澡了。”

  玄野揪住不远处的树干,一刀砍下,就地修理了一下树杈,搭了个两平米的小草棚子,外面盖满茂密的树枝叶。

  玄野一边搭建修理多余突出的枝桠,一边道:“去拿套糙布衣服先将就一下,明天我再处理其它的。”

  这小孩儿独自一人空空荡荡走到他家门口的,什么也没有,该添置的东西太多……加上这个家实在简陋,有太多东西需要增添,甚至连房子也需要重建,是个大工程。

  玄野心里有了计较,打算加快速度循序快进。

  江雀子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抵不住洗干净澡的诱惑,匆匆忙忙进屋取了套糙布衣服,抱着出来。

  玄野刚搭好完棚子,点上蜡烛,出来一看,小孩儿已经准备好了。

  玄野失笑,把两桶水提进棚子里,道:“试试水温热不热?”

  江雀子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小声说:“谢,谢谢,够热的……”

  有点太热了……

  但是能洗上热水澡,已经是最幸福的事儿了。

  要是在以前,大冬天的,他也只能洗温凉水,也就只有过年,灶里的炭火多些,他早些干完家务活倒上水,才能洗个水稍微热点的澡……

  江雀子脱了脏衣服,坐在板凳上,捏着水桶里的竹勺子,往身上泼热水,舒服的眯起眼睛。

  四周水汽轻微氤氲。

  玄野在棚子外面站了一会儿,想起白天的狼狈,叮嘱道:“小雀儿,要洗头发。”

  江雀子把头发抓起来的动作一顿,抿抿唇,轻轻应了声:“好。”

  玄野绕着棚子走了一圈,确定没人过来偷看,加快脚步去把大锅里的热水兑好,又提了两桶水到棚子前,道:“我提了两桶热水过来,不用担心不够水,嗯?”

  江雀子原本还想着省省水洗头发,闻言连忙点头,磕磕巴巴道:“好,好……”

  玄野勾起唇角,想起什么,进屋,把桌面上的洗澡胰皂和洗发膏一并拿出来,送到棚子前:“用胰皂洗澡,洗头膏洗头发,我现在背过身去不看,你慢点打开门把东西和水拿进去啊?”

  江雀子:“……”

  江雀子唇瓣嗫嚅,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应道:“好……”

  他拿东西的动静不大,可能提水有些吃力,玄野听到些许水泼到地上的声音了。

  “好,好了。”

  江雀子拿完东西和热水后,重新掩好草棚门,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玄野转过身,看了关严实的门一眼,眼底掠过笑意,道:“那你洗,有事喊我,我能听得见。”

  “好,好……”江雀子怯怯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