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震动了房间, 未上锁的房门被狂风猛地推开。
门扉撞击到贺云的脚后跟,如同老人颤颤巍巍地步伐,摇晃着又再次回到原地。
贺云的黑发湿漉漉垂在脑后, 远远不断的水珠汇成小股的细流。
它们顺着发丝,一直落到黑色冲锋衣, 落到他无力垂在腿侧的手指, 落到发白的指尖,落到地面。
贺云转过身,看着被四方门框, 框住的大海。
这时,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 他看见波涛汹涌不停的大海,云雾背后的惨白月亮, 还有在狂风中飞过水面的海鸟。
清晨6点的布谷声响起。
那是只会探出布谷鸟的欧洲复古小钟,司玉在旧货市场淘到了它。
司玉很喜欢,亲手抱着它好好洗了好遍,最后, 指针不再转动,才发现进了水。
“不行, 老公你必须修好!”司玉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要是你忘记睡觉和吃饭怎么办?”
“怎么会呢?”他把司玉抱到膝上, “有你在, 我怎么会忘呢?”
司玉靠在他的肩上,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他撒娇说, 无论如何也得修好。
修好了,所以现在, 那两只紧靠在一起的布谷鸟弹了出来,提醒贺云是早餐时间。
贺云走到厨房,从储藏柜里拿出咖啡豆罐,却比平日多用了几分力气。
原本快见底的咖啡豆,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装满。
贺云抓起一捧,放到鼻下细闻,是自己喜欢的豆子,司玉给他买的。
贺云沉默地看着。
喝完,他将另一杯凉掉的也倒入水槽。
两个被洗净的咖啡杯,再次被挂上,乖巧地靠在一起。
昨天的暴风雨,袭击了整个花园。
贺云没有给刚移栽好的毛剪秋罗遮上防水布,此时它们已经东倒西歪地贴在地上,残破不堪。
不可以这样的,宝宝很喜欢他们。
贺云用一捧捧的土,让花草重新昂头。
他拿着园艺剪,继续在花园里巡视起来,看看有没有被枯枝缠住的,有没有被折断花茎的。
宝宝很喜欢这个花园。
就在他再度僵直在原地时,花园的黑色小铁门被推开。
不怎么走动、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司玉生日那天的远房亲戚,忽然,提着一只熏好的板鸭走了进来。
人也没多说什么,夸了几句板鸭好吃,说贺云要是喜欢,就再给他拿。
贺云点头道谢,没再看那只香喷喷的板鸭,继续回到花园。
很快,他在一个废弃的兔子洞旁边,发现了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看见了那个涂抹得很是漂亮、精致的小兔子陶瓷雕塑。
它坐在小窝里,一个用干枯的植物根茎编织而成的小窝。
贺云大概明白了。
有次雨后的晚上,他出来抓吃叶片的蛞蝓,司玉不知怎么也醒了过来。
司玉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后,顺势贴了来,问自己在做什么。
贺云知道司玉很害怕粘稠的蛞蝓,于是告诉他,花园里有一对野兔,它们住在兔子洞里;但是有一天,雨下得太大,其中一只兔子走丢了;所以,每到下雨天另一只兔子就会出来找它;自己就来看看它会不会也迷路。
司玉信了。
他还记得,司玉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地说了句,好可怜。
这只小兔,是宝宝为失去伴侣的野兔做的。
贺云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指腹慢慢拂过陶瓷小兔的脸颊。
他准备将小兔子带走,却在拿起后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见了底座上的彩色小字。
[万能花园之神啊!请将小兔的爱人带回到它的身边吧!]
贺云蹲在花草间,久久未动。
日落后,贺云出门了。
他拿着猫罐头,走到巷口挂满祈福红带的香樟树下,却没有发现制霸此树的小白身影。
小白只是身经百战的野猫,脸上被海鸟抓的三道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它不在,应该是去码头觅食,只留下了树下没吃完的猫粮。
不知道为什么,司玉给他留了这么多,好像担心它以后吃不到一样。
不仅是猫粮,司玉还为它准备了两个小碗,碗上用白色丙烯笔,画了只猫爪子。
贺云慢慢摩挲着上边的图案,接着从包里拿出猫罐头。
他用工具撬着,但拂过猫爪子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撬不开。
贺云停下动作,昂头看着被绿叶占领的天空,那么斑驳的光线也变得更加模糊。
过了许久,贺云终于有了力气,将开启后的罐头稳稳放到树根。
叮铃铃!
站起身,他撞到了条系着金色铃铛的红带。
他将晃动不停地铃铛捏住,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祈福带。
刚转身走了一步,贺云忽然停下,扭头看向带上的黑色字迹。
[希望小白像我一样,被喂得圆鼓鼓~]
贺云站在树下,沉默地看着那张随风飘动的红布条。
他到家时,手里还多一袋脆桃,另一个不走动的亲戚送给他的。
他将桃子洗净,浸泡去毛,切成小块放进玻璃小碗中,插上银叉,轻轻放到茶几上。
喜欢吃脆桃的是宝宝。
贺云站了会儿,背上双肩包出了门。
入夜,海风吹上后山时,贺云也到了。
托斯卡纳玫瑰的花茎上依旧没有盛开的玫瑰,因为,它们全都被风雨拍打在了泥土上,甚至盖住了棕黄色的花田,成为一片的黑色玫瑰花海。
贺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些花,是如何在无人之地绽放;又是如何在风雨之中,苦苦支撑了许久;最后,败于风雨之下。
它们开了,在司玉抵达北岛的时候;他们落下了,在……
花瓣可以成为根茎最好的养分,但贺云现在却只想将它们都带走。
这些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们应该被贺云带走,带到他为司玉已经砌好的高台。
花瓣都被贺云撒在了刚用砂纸打磨过的木台上,随后,他拿出两个木雕,将它们放在花瓣中。
雕刻得并不算好看。
贺云坐在一旁,望着它们出神。
早晨8点的海面,处处闪烁着银色的细细条纹,它们随着波浪晃动,缠绵地不肯离去。
——就像是坐在木台上的贺云。
他似乎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不推开卧室门,就不会看见里面空荡荡的房间,可以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
“小贺啊!”
“小贺,你怎么在那儿坐着,你看婶给你拿什么来了!”
门口传来一阵喧闹,贺云念念不舍地放下木雕,走了过去。
“这是婶自己做的咸鱼,可香啦!夏天用这个配稀粥,比咸菜可好吃多了!”
“这个是叔酿的杨梅酒,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吗?来,快接着!”
“还有这个,这是咸鸭蛋,流心的!”
贺云手上被塞满了东西,就像他的脑中也被塞了很多疑问,但他此时并没有力气去追问,只是接了过来。
帮他解答疑问的,是抱着小玉米走进来的贺飞伊。
“哦哟,还真的给你带东西来了?”贺飞伊看着贺云手中的大包小包,笑了起来,“小玉米你看,你小舅妈厉不厉害?”
“你说什么?”贺云回过神,朝贺飞伊走了一步,“什么意思?”
贺飞伊将小玉米放到他手里,说道:“啊,就是前几天,不是他生日嘛,把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请了过来,说是庆生,其实就是帮你在走亲戚呢!哎呀,这个鸭蛋好,一看就是流心的!小玉说,你一个人在这边,要他们多多帮衬着点。”
贺云抱着小玉米,愣愣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听清,贺飞伊是为什么要把孩子交给他。
小玉米很乖,坐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木台上,好奇地转着眼珠,很快它就发现了,被贺云放在一旁的木雕。
“咿、咿、咿……嗷呜!”
小玉米扑腾的小手和带着滴答口水的咿呀,令贺云回过神。
贺云温柔地抱起小玉米,从她嘴里拿走木雕:“这个不能吃。”
六个月大还在口欲期的小玉米,显然不理解小舅舅的意思,到嘴的东西没了,小嘴一撅,就准备开哭。
“呜呜呜呜呜呜!”
“真的不能吃。”
贺云左臂托住小玉米的屁股,右手扶住她的后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贴着小玉米的头发,不算浓密的发丝在树荫下也依旧有些温热,令贺云淋过暴雨的冰冷皮肤,开始慢慢回温。
贺云安抚着她,耐心解释道:“那是小舅妈,不能吃的。”
小玉米似乎听懂了,看着被贺云放到一旁的小人木雕,竟然安静了下来,但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却没有消失——
哭泣的人变成了贺云。
贺云抱着她,坐在为婚礼而亲手修建的宣誓高台上,终于哭了出来。
他想等托斯卡纳玫瑰开放,想等宣誓高台搭好,可是,司玉并没有等他。
司玉的离开是漫长又隐秘的计划。
他用一次次清晨后的消失,来让自己接受;他的柔情,他的蜜语,都在迷惑自己。
在托斯卡纳玫瑰开放的这一天,在宣誓高台搭好的这一天,贺云失去了司玉,在那个暴雨的清晨。
“宝宝。”
贺云在暴雨下的跨海大桥别停了迈巴赫,左手抓着头盔,朝着司玉伸出右手:“过来。”
车窗已经放下,司玉近在咫尺。
贺云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仍旧再次开口。
“宝宝,过来。”
贺云在祈求。
他的泪水也明白不能在此刻落下,它们悬在眼眶,不想让雨中的主人看上去太过狼狈。
可是,当车窗缓缓升起时,它们也再也不愿忍耐,混着雨水,却比雨水更大颗地淌下。
司玉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掉一滴泪。
他只是坐在车里,离开了贺云的视线,离开了贺云的世界。
那天的暴雨好像从未停止,直到此刻还在下,直到此刻贺云的脸颊还是湿润。
“他走了。”
贺云承认了这个事实,他对着什么都听不懂,只会吃手指的小玉米,承认了这个事实。
“司玉,不要我了。”
夏天的海岛,连天上的流云都是轻柔的;沿着海岸涌动的海浪,也似呢喃细语;包围着木台的是如珍珠般明亮的长白米努草,低矮的银莲花、三色堇和马鞭草,它们都开得正好。
一切都是美好的,只有贺云。
他无法拥有司玉,甚至无法独自拥有被司玉抛弃的权利。
#司玉#
#司玉退圈声明#
#司玉宣布暂时息影#
司玉抛弃了所有人。
-
“对不起,具体的情况,请等我们公司法务部的声明。”
“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谢谢!”
“麻烦让一下。”
沈确在助理和安保的保护下,从众多记者和摄影机的包围下走过。
“老板,你看我们要不要先发个声明啊,单纯靠司玉哥的……”
很快,助理便在沈确斜来的眼神中,自觉地闭上了嘴。
“好了,小蔓你先去茶水间准备咖啡,我来就行。”
聂双使了个神色,沈确助理便赶紧退了出去。
他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的沈确,咽了咽口水,走上前去。
“沈总,虽说过了好几天了,但因为我们一直没发官方的声明,粉丝这么一直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聂双决定让自己顶上这一口大黑锅,吸了口气,再度说道:“您,还是跟司玉哥好好说说,要不删了那……”
“你也觉得是我把司玉带走了?”
聂双愣住。
不只是聂双,贺云也这么觉得。
所以,当他出拳揍向沈确,并把他按倒地毯上时,没有丝毫留情,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你把司玉带走,现在又让他解约是什么意思?”贺云抓起沈确的衣领,“当初,如果不是你说,给他解约后会有无法预料的麻烦,你觉得,我会让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吗?”
贺云竭力平复着呼吸,可他额前晃动的黑色发丝,早已将他的内心出卖。
“不想死就滚!”他抬头对着冲进来的保安低吼道,接着继续看向嘴沈确,“你把司玉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到他。”
贺云原以为司玉的离开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哪怕他选择了沈确,贺云也逼着自己接受。
只要,只要那是司玉的选择,他都可以接受。
可是现在,司玉解约了,不会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这让他怎么能安心?
他甚至没有办法,再通过司玉采访时的眼神去猜测他的心情,如果司玉不开心怎么办?如果司玉后悔了怎么办?
他甚至,甚至没办法再见到司玉。
他决不能接受。
“说!”贺云紧紧攥着沈确的脖颈,“司玉在哪儿?!”
灯光下,贺云低着头,五官都陷入了阴影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会吃人的活阎王一般可怕。
与他直视的沈确,哪怕嘴角的血迹让他看上去输得那么彻底,可他仍旧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贺云。
而站在一旁的聂双,已经被吓得不敢动弹,早忘了是不是该去劝一劝。
这时,TK总部大楼总裁室的门外传来骚动,伴随着急促、杂乱脚步声,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司玉是我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