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命淡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面,叶开正在和傅红雪一块儿慢慢地走在边城的街道上。

  傅红雪的跛脚不是天生的。

  花白凤自白天羽死后,就搬了家,她不只要躲避来自马空群的追杀,还要躲避西方魔教──玉罗刹早就死了,但魔教毕竟还在,记着她叛教的人也不少。

  这倒并不是因为荣誉或者仇恨什么的,只是单纯因为,捉住了花白凤,就等于捉住了功勋。

  所以,花白凤带着傅红雪住在深山之中,家中只有一个老仆人。

  花白凤整日沉溺于痛苦与仇恨之中,傅红雪小的时候走山路,不小心摔断了腿,又因为山间没有接骨的大夫,仆人出山去请,耽搁了几天,这才导致他留下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他从娘胎里来时,就带着癫痫的病根,才四五岁时又摔断了腿,那时候,花白凤几乎要气疯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有可能不能为白天羽复仇的事实,恶狠狠地揍了傅红雪好几顿。

  这令傅红雪厌恶自己,痛恨自己。

  许多年后,这些自我厌恶也没有消失,他一直不喜欢和别人并排而行。

  但叶开一定要与他并排而行。

  傅红雪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块儿,慢慢地走在街道上。

  叶开还问:“你会不会很快就要换靴子?”

  因为傅红雪的右腿是拖在地上的,这应该会导致他的鞋子特别容易磨损。

  傅红雪慢慢垂下头,瞧了一眼自己的靴子,道:“靴子是特制的。”

  叶开笑眯眯道:“哦~~”

  叶开这个人是有魔力的,他既不过分关注傅红雪的瘸腿,也不会因为过分关注而假装自己不知道,他的态度这般平和自然,就好像他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好不好”这问题一样。

  傅红雪的心情好似也平静了许多。

  两个人一块儿往陈大倌的绸缎庄走去。

  黄沙忽又刮起,傅红雪眯了眯眼,伸手挡了一下,不想让风沙挡住自己的眼睛。

  风沙里走来了一个黑衣人,一个黑衣的女人。

  她的脸上蒙着黑纱,露不出脸来,她的身上穿着黑衣,纯黑色的衣裳,好似乌云一般拖在地上,衣袖之下,有一双如鬼爪般的手露出来,干瘪而苍老。

  傅红雪的脚步忽然停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黑衣的女人,整个人好似都已僵硬,他突然看不见叶开、也听不见叶开在说什么,他整个人被抛进了一片奇异的空间之内,除了这个黑衣女人之外,他注意不到任何人了。

  傅红雪的口中喃喃道:“母亲……”

  这个黑衣、鬼爪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花白凤。

  叶开也注意到了她,他不得不注意她。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脸上的黑纱。

  叶开的第一个想法是──好像丁白云。

  丁白云的脸上也带着这样的黑纱。花白凤没有毁容、没有在自己脸上划上七十七刀,她与丁白云还是互相仇恨的情敌关系。可是她们二人,在白天羽死后,却是如此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衣、蒙上了黑纱,好似在昭示着她们未亡人的身份。

  叶开第二眼看到的是她的手。

  花白凤的年纪……与公主姨姨应该差不了多少,十八年前,她们都正年轻。

  公主姨姨的手丰腴、雪白,指甲上认认真真、讲讲究究地涂着艳红色的蔻丹。可是花白凤的手……

  十八年的仇恨,已经完全把她的精气神给吸干了。

  这个人是……他的生母。

  是他素未谋面的生母,如果当年白夫人没有做出换孩子的事情,那么,如今他会是傅红雪的模样么?

  谁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连叶开自己都不知道。

  他很沉默地瞧着自己的生母,很沉默地听到了傅红雪那近乎喃语的声音──傅红雪在害怕!

  他知道了真相,他在害怕花白凤不再认他!

  叶开忽然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花白凤黑纱后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复杂且难以形容……叶开的脸上露出了凄凉且复杂的神色,因为从这眼神中,他已陡然发现──他的生母,一定已经知道真相了。

  否则,她的眼神是不会这样复杂的。

  这件事一定是公主姨姨干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之前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傅红雪真相时,公主姨姨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快刀斩乱麻。

  事实证明,快刀斩乱麻是正确的做法。

  而现在……公主姨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的生母,因为她有权知道真相。

  花白凤的视线从叶开身上挪开了,叶开也忍不住偏开了头。

  他实在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发展下去。

  花白凤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傅红雪的身上,道:“傅红雪。”

  傅红雪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嘴唇翕动着,又一次喃喃道:“母亲……母亲……”

  花白凤静静地站着,瞧着她养了十八年的、别人家的儿子拖着残疾的腿一步步朝他走来。

  花白凤忽然质问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