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桓乖乖地等他把完了脉,又看着沈夜惟走到桌边,拿起笔蘸了些墨,一边写一边说:“等我写个药方。一会我们到镇子上了,给你抓几味药。”
“为什么要抓药?”阎桓疑惑地问他,“只有生病或是受伤的人才需要抓药吧?我又没有……”
“你的心跳确实有些不一样。而且你这会又没有活动或是奔跑。”沈夜惟叹了口气,脸上的担忧难掩:“为师先帮你抓几味药,回头熬了喝了,看看有没有效果吧。”
阎桓抿了抿嘴,他可不想喝药。药太苦了,还很难闻。而且据他的观察,沈夜惟应该也不怎么喜欢那些草药的味道。
说不定自己喝了之后身上就会留下一些药味,万一以后师父嫌自己难闻,不愿意靠近自己了,那可怎么办?
“好了,别愣神了,帮我把这东西挂到门口,然后我们就出发。”
沈夜惟递给他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一个奇怪的字,阎桓完全不认识。
“师父,这个字怎么念?”阎桓问道,“有什么含义么?”
“有含义,但它不是个字,是个记号。”沈夜惟解释道,“挂在门口,过去和我有联系的就会以为我在闭关,最近就不会再找我了,包括崔判官。”
“崔判官是……”
在冥府的记忆依旧有些模糊,但阎桓确实记得有这么个人。
他追问道:“师父为何不想见崔判官?”
“为师身子虚弱,还需要再调理一阵子。”
“那我……”
“怎么那么多话,再不出发就真的赶不上早市了。”
……
自打阎桓有了人身,沈夜惟还是第一次和阎桓一块下山。阎桓的视野范围比之前高了很多,看到了许多以前看不懂的人和事物。
“师父你看,那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门灯。”
“师父,好香啊,你闻到了吗?”
“嗯,有人在卖糕点,你喜欢我就买一些回去。”
发现阎桓满眼都是好奇,不停地问这问那,沈夜惟觉得他之前应该没有自己光着身子下过山,多少放心了一些。
他一手带大的小狼崽,有了人身,怎能让外人先看光?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沈夜惟不介意等自己身体恢复之后,把那些看过阎桓身子的人的记忆一个个全部清除。
作为师父,保住徒弟的清白也是他的责任之一。
“走吧,那里便是这镇子上最好的药铺……”
沈夜惟一转头,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阎桓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四下看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沈夜惟就有些着急了。
怎么他一走神,徒儿就不见了呢?
说到底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万一再遇到什么坏人,再发生之前那样被毒打致死的情况……
沈夜惟不敢再往下想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高声呼喊:“阎桓?”
“阎桓,你跑哪里去了?”
“阎桓!”
周围到处都是人,吵吵嚷嚷的,沈夜惟的声音不出意外地被迅速淹没。
没办法了,只能用法术了。
他握了下拳,正在心里盘算着尽量不要波及到普通百姓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砸东西的声音,连带着的还有叫骂声,不少人都跑过去看热闹。
沈夜惟心头一紧,快步朝着声音源头走去。
那是一家专门卖烤鸡和烤鸭的,往日里生意都还不错。沈夜惟挤过人群,没看到阎桓的踪迹,只听到老板一直在呵斥,嘴里骂个不停。
大概意思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偷了他门口挂的十几只烤鸡,而且这贼人连挂烤鸡的木架子都不放过,一并给偷走了。
官府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听到那些围观的人们说起他们看到的疑似偷鸡的人的样貌特征,沈夜惟头皮一阵发麻。
那正是他施加在阎桓身上的,障眼法的模样。
阎桓若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去了,必然是要问罪的,搞不好还会挨一顿刑罚。
无奈之下,沈夜惟只好用了个蛊惑人心的小法术,让店家不要过于追究,向官府表示这只是一场误会;他还将自己身上带的钱全都赔给了店家,来弥补店家的所有损失,又点头哈腰地赔了罪,才算是这件事才算过去。
找到阎桓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沈夜惟在一条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找到了他。
阎桓就站在一处斗鸡台旁,手上正捧着半只吃到一半的烤鸡,嘴上还挂着油光,看斗鸡看的入了迷。
沈夜惟黑着脸,捏着空荡荡的钱袋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他就想看看,阎桓这个大傻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
结果过了好半天,斗鸡进行了一回合又一回合,到了早市快结束的时候阎桓才注意到他,一脸兴奋地喊道:“师父!我在这里!这里位置好,你快过来!”
“……”
沈夜惟挤到他身边,故意问他:“你手上的烤鸡是从哪里来的?”
“不只有烤鸡哦!”阎桓说着,转了一下身边杵着的木架子。
原来在木架子的反面,还插着一排不知从何而来的糖葫芦。
沈夜惟:“…………”
惊喜一波真是接一波啊。
今日他确实没有带够钱,都赔给那个卖烤鸡的了;希望以后还能遇到那位卖糖葫芦的有缘人……
阎桓还没注意到沈夜惟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从木架上取下了一串糖葫芦,“这东西很漂亮,还裹了一层糖衣,很早以前我就想试试看了。师父,给你,你吃!”
“为师不吃。”
沈夜惟叹了口气,伸手抓住阎桓的手腕,用法术直接传送回了家。
“嗯?师父,我们怎么忽然回来了?”
“跪下。”
“师父,怎么了……”
“我让你跪下!”
看到沈夜惟一脸严肃的模样,阎桓一惊,吓得耳朵和尾巴都冒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师父,我……”
“知道犯了什么错么?”
沈夜惟揣着手,背过身,这样问道。
“我,我……”阎桓小声回应,“徒儿不知……”
沈夜惟瞥了一眼杵在旁边的木架子,说道:“你还未成人身的时候,我就多次带你到街市上,买东西,选日用品等等。你怎会不知以物易物的道理?”
阎桓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回答道:“徒儿也想用钱财或者物品来换取这些东西,可是,徒儿什么都没有。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师父给的,所以我……”
“既然手里没有能交换的东西,放弃眼前所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你直接将别人的东西抢走,这与那些强盗之辈,有什么区别?”
“我还没有开始教你法术,你便如此;往后若是学得了本领,你岂不是要欺压那些比你柔弱的生灵,占山为王?”
阎桓愧疚极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师父,徒儿绝无此意!!还请师父,责罚!”
放在往日,沈夜惟很难招架他的这种眼神,多数情况会瞬间心软。
但现在,阎桓犯的是原则上的问题,沈夜惟不可能放着不管,就说:“你去编织一百套斗笠,然后带着那些斗笠下山,送给那些穷苦的百姓;要么,你每日上山采药,将药材赠予那些买不起药材瞧不起病的人。二选一,你自己挑吧。”
“师父,两件事,我都选。我会去编织斗笠,也会上山采药!”
阎桓磕了个头,“徒儿真的知错了!可徒儿现在不会分辨草药,还请师父赐教!”
“嗯,”沈夜惟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阎桓站起身,看着沈夜惟苍白的脸色和嘴唇,赶忙伸手扶了他一下:“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碍事。”
沈夜惟摆了摆手,语气比刚刚虚弱了许多,“你扶我回屋吧,我得躺一会。”
身子果然还是没有恢复。用了两次传送法术,外加一个小法术,沈夜惟就有种魂体分离的感觉。他本以为睡了两年,自己应该恢复了不少,现在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阎桓扶他在床上坐下,又烧了些热水,替沈夜惟泡了杯茶。
“阎桓,你现在尚不具备赚钱的能力。”沈夜惟淡淡道,“以后如果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可以跟为师说。为师会买给你的。”
阎桓蛄蛹了两下,把脑袋轻轻枕在沈夜惟的大腿上,撒娇道:“我知道,师父最疼我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看着他那双抖动的白色耳朵,还有他那条得意的尾巴,沈夜惟满意地摸了下他的脑袋,嗯了一声。
“阎桓,还有一事……”
“嗯?师父?”
“把烤鸡都拿进来,为师忽然有些饿了。”
……
接下来的每一日,阎桓早晨温习过沈夜惟教他的知识后,就会背着竹筐上山采药。一段时间过去,阎桓的脚力变快了许多,返程的时间渐渐越来越早,药却越采越多。
回家后,他将采回来的草药交给沈夜惟进行分类,他自己则是坐在地上编织那些斗笠,直至深夜。
一日,阎桓照旧背着竹筐上山采药。到了中午时分,阎桓手里正捏着刚采下的草药,远处的一股黑色浓烟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是他和沈夜惟居住的木屋!
居然起火了!!
可是,怎么会起火呢?他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阎桓也顾不得竹筐了,连滚带爬地疯跑下山。等他赶到木屋前的时候,天空下着倾盆大雨,火已经被熄灭了。
他编织的斗笠、采的草药,还有一些名贵的字画,倒是都被沈夜惟抢救了出来;这些东西都摆在了地上,还盖了一层雨布。
“师、师父……”阎桓气喘吁吁地看着木屋前的男人,“你没事吧?”
“没事。”沈夜惟背对着他,看着那片倒塌的墙壁,默默道:“这是凡火,倒不至于伤着我。是我太不小心了,都怪我。”
“师父,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阎桓调整了一下呼吸,看着眼前这片凄凉的景象,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主屋和其中一间卧房已经塌了,他平日里住的那间被烧的漆黑,已经不能再住了。
这间充斥着他和沈夜惟的回忆的小屋,被烧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