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鼠虫横行。

  崔慎身着一袭紫金冠袍直接入内,被里面的臭气熏的皱眉。

  用帕子遮掩口鼻后,崔慎抬步往里,走到了最里侧那间被小吏重点看守起来的牢房。

  里面的人身形佝偻着,头发杂乱,有几缕散落垂下。

  江沂山身着白色囚服,面目灰败的枯坐着。在听到外面有动静,抬头一瞬看到崔慎后,那双死寂的双目中,闪动着希望的微光。

  小吏打开牢房的门,崔慎弯腰入内,未发一言。待两边看守小吏恭敬退下后,江沂山半爬过来,激动道:“崔相!崔相救救我!”

  崔慎居高临下的站着,低头看向他,颇为不解,“你在求本相救你?”

  江沂山跪在脏污的地面上,叩首求道:“崔相,我不求自己活命,只求崔相能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家人。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崔慎闻言更是不解,“你是今日才有家人?当初你选择做下诛族之事时,难道没想过他们在事情败露后,会没有活路么?”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崔相救救我一家老小吧!”

  江沂山无处辩驳,只能一个劲的磕头求着。

  崔慎对此颇为厌烦,“江沂山,本相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样还能叫你们走的时候不那么痛苦,若再说这些无关之事,本相可没那么多时间在这耗。”

  见崔慎有些动怒,江沂山收敛了一点情绪。

  他依旧跪在地上,只是这次终于抬了头,“如今国库空虚,崔相为了填充国库,专门养肥了一批硕鼠。待时机成熟,一举拿下。

  此番做法不仅能填充国库,也能肃清官场,替陛下立威。

  可是崔相莫不是忘了,江州府被牵扯的岂止是如今的江州知府以及两位同知?

  江州府下属县,有一半的县参与其中。且都是支撑江州府经济命脉的富县。

  我们不过是贪了点钱,但若不是靠着我们贪的这点东西,江州府能有如今的发展?

  如今全部一网打尽,对江州府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且水之清则无鱼,崔相就能保证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是干净的?

  据下官所知,有一位周大人,手脚可没有那么干净。”

  崔慎低头看去,“你在威胁本相?”

  江沂山被那冰冷的目光看的一哆嗦,下意识回道:“下官不敢。”

  “看来江大人还不知道,周晋怀已经被抓了。”

  崔慎平静的一句话,在江沂山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有些惶恐道:“怎么可能!谁不知他周晋怀是崔相的人,谁敢……”

  话未说完,江沂山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崔慎,“是你抓的人?”

  崔慎见江沂山态度陡然间的转变,反问道:“本相抓不了他?”

  江沂山是真的难以置信。

  按理说,周晋怀还是崔慎的师兄。二人师出同门,周晋怀小门小户出生,家中不似崔家那般锦绣繁华。

  尚未入仕时,旁人只知道他是天纵奇才崔慎的师兄,入仕之后,他就是丞相手下最忠诚的一条狗。

  安州那样一个四处弥漫瘴气的不毛之地,内斗严重,却偏偏处于西南边境,大雍不得不派人去防。

  当时朝中无人敢去,是周晋怀不想崔相上任第一件事就办不好,主动提出要守安州。

  这一守便是五六年,毫无怨言。

  江沂山心里清楚,周晋怀也确实没有参与多少。准确的说,他的参与,全是为了填补安州。是真的想让安州发展起来,所以才这样做。

  即便是他,对周晋怀都感到佩服。

  江沂山一直以为,这事周晋怀被拉下了水。崔慎不管怎样,为了保周晋怀,怎样也能网开一面。

  可他竟然就这样弃了周晋怀!

  江沂山知道在这件事上,崔慎没必要诓骗他。见自己没办法抓住崔慎把柄,以此来要求他当过自己的家人,江沂山不由得有些怒道:“崔相,你这般不讲情面,难道崔相就真的没有在意的人么?不怕有一天遭报应吗?”

  崔慎沉默片刻后说:“本相从不信这些。江沂山,本相过来,是要听你说关于私盐案之事,其他的东西,还是不要说的好。”

  江沂山冷笑一声,改跪为坐。

  “既然丞相大人不肯施以援手,那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人请回吧。希望大人以后,不要为今日之话后悔才好。”

  江沂山死死的盯着崔慎看,“若是同意丞相大人愿意帮下官,下官定然就将知道的和盘托出。”

  “废话一堆,啰嗦的要命。”崔慎不高兴的丢下一句话后,人直接转身走了。

  江沂山人都愣住了,怎么走了?

  他急忙追上来高喊,就被赶过来的小吏拦住,牢房也被重新锁好。

  窄小的牢房通道里,回响着江沂山要崔慎回去的喊叫声。

  宋清在不远处守着,将里面的话听了个大概。

  他有些无奈道:“表哥,你说你来这一趟图的是什么?哪怕是骗骗江沂山,不也照样能打听来消息吗?”

  崔慎转头看了宋清一眼,“闭嘴,后面江沂山再说什么都别相信,同时加强对大理寺的管理,听到了没?”

  宋清一愣,“表哥是从江沂山的反应看出了什么?难道要出什么事了?”

  “不该问的别问。”

  崔慎留下一句话后,直接离开了大理寺。

  马车上,崔慎在闭目养神。

  手下的暗卫本就打听了些东西出来,江沂山在其中有些牵扯。

  一开始听宋清说江沂山要见自己,崔慎就猜到大概会以此为理由,要他做什么。

  加上江沂山最后一副掌握了大秘密,胜券在握自信十足的样子,崔慎更确定了。

  可他并不需要这个“秘密”,不需要的东西,就是无用的。怎么值得拿东西去换呢?

  而在明知无用的情况下还来见,崔慎是为了让背后之人看。让背后之人以为江沂山说了什么,从而露出马脚。

  从大理寺出来后,崔慎便加强了皇宫禁军的管理,自己更是直接住进皇宫,时时刻刻的守在小皇帝身边。

  皇宫的气氛突然变的紧张严肃起来,进出盘点的也更加仔细。多了东西不行,少了东西也不行。

  宫内严守起来,宫外一切照旧。吏部的人倒是没怎么在意宫内的变化,而是被江州府知府一职由谁任命而愁的不行。

  此事本该是吏部挑选便可,只是人选迟迟未定下来。

  最后还是由崔慎直接点名,命丰水县县令赵安民任江州府知府。

  提丰水县县丞林松筠任丰水县县令。

  按理说赵安民早就该升任,毕竟他年纪够经验足,任期也早就满了。只是朝中无人不好办事,所以才一直在小小的丰水县里耽误着。

  他的晋升无人反对,眼下江州府就是块烫手山芋,就算丢出去也没人敢接。

  不然吏部早就把新任的江州知府给定下了。

  倒是林松筠只不过是区区举人,才当了没两年的县丞,就提任为县令,这速度有些太快。

  很多举人,一辈子最高也就做到县丞了。林松筠这晋升的都不能简单的用快来形容了。

  但这是崔丞相亲自任命,又因丰水县终究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县,还穷得很。不像南边的富县,一县收入能有一些穷困州府一府的经济高。

  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县县令之职,既然丞相开口了,那就这样吧。还不至于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出口与崔相闹不痛快。

  江州府的同知以及被抓了县令的几个富县,也全是从原来的领导班子里提人晋升。

  有的是顺位提升,有的是越级提升。

  崔慎的这一举动,让江州府官场的人看明白了一点。

  老老实实的当官做人,才能笑到最后。

  赵安民和林松筠的任书很快下来,由于江州府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因此任书下来后,赵安民就变成了赵知府,要即刻启程去府城。

  最后只能匆匆在衙门里与诸位同僚吃一顿简单的便饭,以做道别。

  赵知府走时,还不忘小声提醒林县令,“根据打探来的消息,那位周晋怀周大人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周庄与吴家参与买卖私盐,已经被彻查。

  这事证据确凿,周庄怕是也要不行了。

  若是云庄主能吞下周庄,就让他动作快点。不然等充公后,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赵知府看的透彻,这段日子里旁人不清楚,他和林县令最清楚。

  因为瑾初农庄的存在,因为工坊的运行,丰水县的经济在快幅的回升,已经快要赶上旱灾前的水平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势头一直没有停,在入冬前怕是不仅能赶上还能突破。

  若是瑾初农庄再扩大规模,丰水县从江州穷县变成富县也指日可待。

  说不准整个江州府,都能因瑾初农庄而发展起来。

  前提是,瑾初农庄有足够的实力才行。

  现在瑾初农庄规模还是太小,若能吞下周庄,倒是有那能力带着丰水县往前走一大截。

  但要说带江州府,又还差的太多。

  不过如今在赵安民的眼中,丰水县也是江州府不可分割的。丰水县好,对江州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因按理说一府知府最好不要是下属县里的县令升任。

  这样容易产生资源倾斜的问题,会下意识的照顾原来治理的那个县。

  赵安民的升任,完完全全是天时地利人和,是无法复刻的。

  这也让赵安民不敢真的有一丝偏颇丰水县,不然一定会被抓住无限放大。

  他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葬送掉,因此赵安民不好在走后提醒,只能在走之前提醒一遍林松筠。

  对于瑾初农庄的看法,林松筠和赵安民是一样的。

  希望它好,更希望它能带着丰水县发展的更好。

  云怀瑾在知道林松筠找人递过来的消息时,犹豫都没有,直接动身去周庄谈了。

  周合因买卖私盐一事还在牢里关着,周庄现在是由其夫人做主。

  云怀瑾见到周夫人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她眼角还没有消退的淡淡淤青。

  他视线自然的移开,对周夫人道:“在下云庄庄主云怀瑾。”

  周夫人原名徐芳娘,她见到云怀瑾时,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云庄主来周庄,可是为了收购庄子的田地铺面?”

  云怀瑾颔首,“正是为此而来。”

  “云庄主,以我对我丈夫的了解,他怕是宁愿家产充公,也不会愿意卖给云庄主的。”

  周合对瑾初农庄的讨厌与愤恨,周庄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云怀瑾这时候来所想要周庄的田地铺面,徐芳娘听了就知道周合不可能同意的。

  周合就是那种他自己得不到,也不要别人能得到的性格。

  徐芳娘清楚的了解周合,又因云怀瑾敢于同周合叫板,一直对他有好感。因此今日见面,她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出言将事实告知。

  云怀瑾来之前也打听了些东西,比如他知道了周合最爱的儿子周瑞,不是大夫人所出。

  “想要周庄主将庄子卖给我,也不是毫无办法。若是周夫人也有意售卖,只需要夫人帮忙跑一趟便可。”

  听到云怀瑾之言,徐芳娘道:“我自是想的。”

  这庄子不卖的话,只能在周合被彻底定罪后被抄充公。

  现在卖了,将钱藏起来,反而还能有一笔银子傍身。

  云怀瑾道:“那劳烦周夫人去牢中看周庄主的时候,带一句话给他。就说如今手头没钱,后面庄子要被充公,更是没钱,周瑞会被饿死。”

  徐芳娘闻言,不由一愣。在思索之后,发现好像这样说,真的能管用!

  庄子里也确实没钱了,她本来也想趁着没彻底判罪定性前,能多藏一点东西就多藏一点东西。

  她可以没银子用,没钱吃饭,但她的孩子们不能跟着她一起受这委屈。

  徐芳娘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又想到周瑞平时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直接应下,“云庄主放心,两日后一定给云庄主答复。”

  云怀瑾也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心知徐芳娘和她的孩子们,都恨透了周瑞。

  他们平时包括徐芳娘自己,都会受周瑞的欺负作弄,而偏偏周瑞是周合的心头肉宝贝疙瘩,根本拿他没办法。

  谁叫周合就这么一个儿子,其他的孩子不是闺女就是哥儿。

  闺女长大后好歹还能有个嫁的好的机会,哥儿是什么也没有,哪怕去大户人家,也上不了台面,只能做个低贱妾室。

  徐芳娘不为自己筹划,也要为她的孩子们筹划的。

  因此云怀瑾提了那句话时,徐芳娘才毫不犹豫的接受。

  两日后,徐芳娘带着东西来了云庄。

  还和云怀瑾说起在牢里与周合见面时的情形,不出云怀瑾所料,周合在听说云怀瑾想要买下周庄一应铺面田产时,直接想也不想的就拒绝。

  结果在听说周瑞没钱吃饭,要饿肚子后,周合沉默的坐了一会,才认命一样的点头说行。

  徐芳娘说到这里,没忍住嗤笑一声。

  她之前说她的孩子穿不好用不好的时候,周合的态度可根本不是现在这样。

  那时候,周合冷漠的要命。仿佛她说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一样。

  “云庄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只要云庄主给个均价,周庄的一切都将是云庄主的囊中之物。”

  徐芳娘早就有所打算,周合八成是回不来了。在确认周合这般看中周瑞,视她与她的孩子们如无物后,徐芳娘也有了一个计划。

  云怀瑾大概能猜出徐芳娘这么爽快的原因,是想快点跑路,免得最后殃及自身。

  徐芳娘说的价位和云怀瑾心里预期的最低价差不多,因此他也痛快的答应下来。

  从此后,丰水县再无周庄,只有一个规模变大的瑾初农庄。

  几日后,云怀瑾听林县令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徐芳娘以要带着周瑞出去躲命为理由,让周合签下了和离书。

  并且言明孩子以后跟着她姓徐,就是徐家的孩子,与他周家没关系,这样才能不被他牵连。

  周合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这样做。

  周瑞在牢里的时候,哭着说只做周合的儿子,父子俩抱头痛哭。出去后眼泪一抹,就急切的询问徐芳娘,什么时候去改户籍上的名字。

  徐芳娘说过两日就去,她得先给娘家送信说清楚。不然一下子去这么多人,实在是不太好。

  周瑞不操心这些事情,只要能改名彻底和周家划清界限,不被牵连就好。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平日里闷不吭声,什么都默默忍受的大夫人,竟然趁着他不注意,早就改了其他孩子的户籍。

  并且在他一如既往的出去和朋友们喝酒玩乐的时候,带着银钱和她的孩子们离开了。

  而他因父亲彻底获罪,受牵连被抓流放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户籍压根没改。

  此时周瑞悔不当初,早知道以前就该打死徐芳娘的孩子们,再打死徐芳娘。

  不然他今日也不会被骗的这样惨!

  狱中的周合也从小吏口中得知了周瑞因父获罪,而被判流放安州的事。

  他一下子就想通了缘由,直接眼前一黑。

  那贱人竟然敢骗他!

  真是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最逆来顺受,从不敢反驳他任何的大夫人,会在最后关头,狠狠咬他一口。

  只是他如今不是在周庄,由不得他想干嘛就能干嘛,一切都只能受着。最多就是再祈祷一二,周瑞的流放之路能不要那么痛苦。

  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周庄被云怀瑾吞并后,原来周庄里面的下人们,云怀瑾让沈大郎重新面试,确定了符合条件的,自然依旧留下。

  不符合的那些,沈大郎直接就让人收拾东西离开。

  人员去留定下后,第一件事就是圈药田。

  周庄本就有药田,云怀瑾将范围又扩一点后,开始购买大量的草药苗子。

  同时浑水摸鱼的将空间里的那些草药,与购买的草药调换一下。

  等草药长成,至少也需要一两年,甚至更久。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在丰水县内去售卖药性极佳的草药了。

  除了药田外,云怀瑾又辟出一片养猪场,还有养家禽的区域,还扩建了鱼塘。

  周家原来在府城的那间首饰铺子,也被改成了瑾初农庄杂货铺,准备装修后,择个吉日开业。

  这算是他们瑾初农庄,在府城开的第一家分店,彻底进入了府城的生意场。

  云怀瑾也决定在府城买一座小院子,带着云初还有阿风,以及梅兰,竹菊,笔墨,纸砚还有方三爷另选三名镖师,去府城住。

  云初和阿风大了,该念书了。

  丰水县里没有他们能念的私塾,云怀瑾又想孩子能在学校读书,这样能交到朋友,多和同龄人在一起相处。所以也没想过请私塾先生上门授课。

  丰水县的工坊已经不需要他的灵泉水,而作物浇灌需要的水,云怀瑾准备在走之前让人挖一个大水塘。

  灵泉水随意而动,只需要将手接触水面,到时候他要换水,也只是瞬息之事。

  哪怕有人在边上看着,也察觉不到里面的水被换过。

  水塘修建大一点,他半月或一个月回来一次换水就可以了。

  在入冬土和冰面彻底动起来之前,各地商船来了最后一趟,瑾初农庄吞下周庄一应资产而快要空掉的荷包,再次鼓了起来。

  水塘也开始开工挖坑,这会农闲的人多,刚放出消息说需要短时工挖个大水塘。当天上午消息放出去,晌午的时候人手就招齐全了。

  在水塘挖完的那天,江州府仁济药铺的华掌柜亲自来了瑾初农庄。

  是为了求两根和之前卖去药铺品质一样的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