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怀瑾随着人群侧身,看到杂货铺里身穿粗布短打的青年,也跟着官吏一起离开。

  等官吏离开后,云怀瑾听到有人小声的议论着。

  原来是杂货铺遭了贼,那被抓的少年,是偷窃的小偷。

  人群渐渐散去,云怀瑾进了杂货铺,徐老栓熟门熟路的把马车赶去铺子后院。

  南城的杂货铺客流量比起北城,确实算多。但比起其他铺子来,人也没多少。

  铺子里除了掌柜张一金外,只有一个伙计。那伙计刚刚随着官吏离开,这会铺子里只有张一金在。

  云怀瑾刚进铺子,张一金就从柜台后面抬起头,认出了人来。

  “东家?”

  张一金动作迅速的打开小木门,从柜台里走出来。

  他身量颇高,八尺有余,体格健壮,脸型微方,眉毛浓密耳门稍宽。长相与张木桥亦有七八分的相似,比张二银还要像他父亲。

  对于云怀瑾的到来,张一金是一点也没想到,但也没有过于惊讶。

  昨天晚上二弟过来带了新奇吃食给他,说是东家给他们爹的,又说东家去了北城的杂货铺,还说觉得东家变了很多。

  那时张一金是没办法想象二弟口中说的,东家变了很多,到底是怎么个变法。

  他对眼前的这位东家认知,还停留在一个月之前。

  那时候正处于秋收农忙之际,那天他回去送账本,正好看到东家在训斥他爹。

  庄户人家平日里一日只吃两顿饭,早晚各一顿。只有那不差钱的,一日才吃三顿,在早晚中间多一顿点心。

  但每逢夏收秋收时节,因体力劳动过大,只要不是穷的揭不开锅,那都是想着法的吃三顿饭。

  不然人肯定扛不住。

  庄子里的小厮丫鬟还有长工,平日也是吃两顿饭。但长工在夏收秋收的时节,要跟着佃户一起去抢收的。

  庄子里有没佃出去的地,那些地平日都是他们在照料。

  所以这次秋收,长工们自然也与以往一样,一日吃三顿。

  但这次秋收,东家没有多给钱给厨房采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房没银钱花销,就只能在伙食上克扣些。

  因此这次秋收说好听是一天三顿,但顿顿都没个干的,吃了和没吃也没两样。

  长工们有不少累的趴在地头不能动,他爹实在担心人给累坏饿坏,便让厨房做了顿干的。

  这事被东家知道后,所有的长工,还有厨房做饭的,以及他爹,都被东家骂了狗血淋头。

  他爹的月银还被扣了一月,说是补贴那一顿饭的钱。

  对于这样的主家,张一金也没办法,只能忍着受着。他们一家与那些受雇的长工,虽不是死契,可也是签了二十年的身契。

  若是主家不主动放人,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契内的时间里离开的。

  张一金跟在东家身后,听到对方温和的问他刚刚铺子里发生的偷窃之事,心里暗暗肯定了二弟的说法。

  东家真的变了很多。

  以前的东家根本不可能出庄子,更不可能如此温和的同他们这些下人长工说话。

  不是斥责打骂,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张一金怕自己回话慢了,再惹人不快。迅速的收了思绪,如实道:“回东家的话,那少年名唤沈二蛋,是铜锣巷沈家的老二。

  糖和点心那些金贵的没偷,拿了一斤多的米。人没出去,就被发现了,铺子里并无损失。”

  张一金说起沈二蛋,心里也唏嘘不已。

  这少年也是个苦命人。兄长兵役期间断了一条腿,去年年中被送了回来。

  家中还有四个弟妹,与常年卧床的老父。母亲在五年前生下幼女后离世了。

  许是家里揭不开锅,所以沈二蛋才来偷窃的罢。

  不过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偷东西总归是不对。且偷的还是他主家的铺子,不是他自己私人的东西,不报官都不行。

  他虽对沈二蛋有些同情可怜,但他们这样的人,有这种东西只会害苦自己,旁的也没多大用。

  只希望沈二蛋这孩子经这一遭,以后能走向正途,莫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云怀瑾没再多问此事,而是仔细的打量起铺子。

  南城的铺子比北城的铺子还要大一些,也是两层高带个小院子。

  一楼的货架摆的满满当当,比起北城的空旷,显得杂乱许多。

  他一路走,就问了张一金一路的货物价格。

  米面糖油这些与专门的铺子差不多一个价,杂货铺里买的好处就是不用多跑,别的也没其他。

  做的都是周围人的生意,若不是背靠着云庄,米面粮食这些不需要额外购买,省不少货钱,铺子早关门了。

  其他的一些针头线脑的,也是主打一个薄利多销。

  南城杂货铺的点心倒是卖的比铺子里的便宜些,张一金说这些点心都是在北城那边的杂货铺放了一阵,没卖出去的。

  就都运来南城这边,降价去卖。

  别说买的人还不少,反正都能吃,又没坏。虽说口味没刚出炉的那么好,但他便宜啊。

  舍不得买贵价的新鲜点心的人,就爱来南城的杂货铺里买降价处理的。

  云怀瑾闻言,只觉得一个敢卖一个敢吃。

  他很想说别卖这些点心了,不然人吃出问题来,可怎么办?

  正想着,就见一背着箩筐,身着褐色短打,腿绑布条,脚穿一双破草鞋的老者进了杂货铺。

  那箩筐里趴着个小娃娃,看不出几岁,个头小小的,人也瘦的很。

  “掌柜的,我想买一包点心。”

  老人家只跨一步进了铺子,脚后跟贴着门槛,不敢往里多走。

  他有些局促,尤其是在看到穿着锦衣的云怀瑾后,连头也不敢多抬。

  怕冲撞了贵人,说话都磕巴起来,“听村,村里人说,这铺,铺子有便宜,点心卖。这,会还有不?”

  张一金先是和云怀瑾告罪一声,随后走到摆放点心的货架前,问老人家要哪种。

  “点心还有,有十文的,十五文的,还有十七文的,二十文的。老人家要哪一种?”

  听到点心还有,老者苦巴巴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他连忙道:“就要十文的。”

  张一金拿点心的时候,云怀瑾看到那老人家在破旧的打满补丁的衣服里掏了好久,才掏出一个灰色的布包。

  打开布包后,粗糙微抖的手从里面小心的捏出十枚铜钱。

  那灰布包里就还剩下三枚。

  老人家小心的把布包里剩下的三枚铜钱包好后,重新塞到袖子暗袋里。又数了两遍手里的铜钱,这才给张一金递过去。

  接了铜钱,张一金把点心递给对方,语气颇为严肃,“这十文钱的点心放不了几日,最好在三日内吃完,不然后面再吃轻则闹肚子,重则丢命。可千万别省,放过了时间又舍不得扔啊。”

  老人家接了点心,这些他都从村子里买过这家杂货铺点心的人那听说了,心里清楚这事。

  没被话里的意思吓到,倒是被张一金严肃的模样吓到。老人家有些不敢和他讲话,拘谨的只点头唉几声应话。

  张一金也看出人受了吓,便与那箩筐里趴着的小娃娃对视上,笑着说:“你家这娃娃长得好,精神着呢。”

  听到贵人夸自己家的孩子,老人家又惶恐又高兴,前头的害怕散了大半,抱着点心的手都不自觉的收紧,“谢,谢贵人的话。”

  张一金摆摆手,知道老人家的局促,也不再多说什么。

  离开铺子后,老人家把点心给身后的小娃娃,笑呵呵的说:“乖孙啊,看爷爷买啥啦。这可好吃啦,比麦芽糖糖水还好吃。你先收着,回去和哥哥姐姐们分着一起吃。”

  小娃娃没吃过点心,但他知道麦芽糖糖水的味道。是货郎来村子里,爷爷买了一小块,化了水后给他还有哥哥姐姐们喝了。

  他只喝过一次,但他一直都能记得那甜甜的味道。哥哥姐姐疼他,还给他多喝了两口呢,可好喝啦!

  爷爷说这比麦芽糖糖水还好,那一定很好吃很好吃。

  小娃娃把点心抱在怀里,咧着嘴露出小米牙笑着。

  “爷爷也吃,奶奶也吃,爹爹,阿父都吃。”

  好吃的东西,要全家一起吃!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听着小孙子的话,心里一片温热,“唉,好,都吃都吃。”

  云怀瑾目送着祖孙二人离去,他虽没听到祖孙二人后面的谈话,但他也从老人家掏钱的动作,拘谨无措的模样里,感受到了许多。

  他心中有些酸胀,南城杂货铺的点心,于他们而言,并不是简单的“敢买”。

  云怀瑾不准备再和张一金说不卖这些快过期,或是已经过期点心的事。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好在卖的时候,张一金也都有提醒对方不能再久放,就算是给食客生命安全多上一层保障了吧。

  南城杂货铺的二楼也一样是没开放,云怀瑾上去溜达一圈就下来了。

  他在杂货铺里呆了一个时辰,发现这边做的生意,客户群体主要是中下层的普通百姓。

  两者没有哪个多些哪个少些,差不多一样。

  偶尔也有几个跟着货船来的外地伙计,穿着能看出来拮据,都是想着买些便宜的土仪。

  只是云庄的这个杂货铺里能称之为土仪的还真没有,这些人只能叹口气离开。

  云怀瑾在遇到第三个跟着商船来的外地伙计后,脑袋里灵光一闪。

  ……

  按理说有码头的县城,发展的都会很不错。偏偏丰水县是个例外,在众多有码头的县城里,它最默默无闻。

  发展的甚至可以说是差,但好在一直也没有什么大灾大难发生。

  作为一座码头中转站的县城,丰水县因发展过差,并没有能打出名气的土仪。

  倒是隔壁固华县有个状元糕,是个家喻户晓土仪。

  固华县曾出过状元郎,据说是进京赶考前,就爱吃一家糕点铺子的糯米糕。

  高中状元后,回乡祭祖时,也不忘再买些来尝尝,可见对其喜爱。

  那家糕点铺子此后也将原来的糯米糕,改名叫状元糕,卖的越来越红火。

  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已然成了固华县的特色土仪。

  丰水县虽没有固华县状元糕这样打出名气,连周边县城都有所耳闻的土仪。但当地的各类晒干山货,以及山楂酒,都是拿得出手的。

  只是山货一般有山的地区都有,丰水县的山还都是小山,没大山。山楂酒嘛,其他地方也有。

  这些只是在丰水县里面,比较有名气受欢迎罢了。

  出了丰水县,还有更好的,但丰水县的最便宜。

  因此商船停靠后,会有不少的伙计来丰水县买晒干的山货,以及山楂酒。

  南城杂货铺的收入,也靠这部分人撑着些。

  土仪,也就是土特产。

  丰水县如今没有个不可替代的或者说是声名远播的特产。

  他是不是可以弄个出来?

  当然,他不会直接就说是丰水县特产,但他可以说是云庄特产。

  要让一样产品成为土特产,味道自然是不能差的。其次也需要有稍微长一点的保存时间,不然都带不出去。

  云怀瑾第一想法是做水果罐头。

  做罐头的时候,他可以加些灵泉水。这样一来,罐头的口感定是比普通的水果罐头要更好的。

  糖本身也带防腐功效,罐子口用泥封好,天气冷些的话,放一月是可以的,天热就说不准了。

  但是糖是个金贵物,价格可不便宜。水果亦不便宜,要想做水果罐头,肯定走不了薄利多销的路。

  而且本金有限,他手里这点钱,还不够定制装水果的罐子呢。更别提还要买糖,买果子。

  而且,南城杂货铺这边的受众群体也买不起水果罐头。

  大雍要说吃食最便宜的,就是黄豆了。

  黄豆……

  他可以做豆浆啊!

  豆浆自然是没办法带,可是豆浆粉可以啊。前世他买过豆浆粉,因为好奇怎么做的,去网上搜过。

  步骤很简单,挑选好黄豆,泡水,炒干水分后磨粉就成。若是想要粉细腻些,再过筛一两遍就可以。

  他还跟着视频做过五谷豆浆,过筛后加糖,味道还行。

  这成本低,做法简单,原料更多,压根不用愁。

  浸泡的这一步,他可以加些灵泉水进去,与没加灵泉水的对比看看味道有没有不一样。

  除此之外,加了灵泉水浸泡磨粉的,也需要与现磨豆浆的味道做对比,若是没现磨的味道好,倒是没必要做了。

  毕竟在大雍想要喝上一碗新鲜的,热气腾腾的豆浆,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有钱人想喝,自家厨房就可以做,一句话的事情。

  穷人则不可能花钱买豆浆喝,有那一文钱,不如攒起来给家里添些盐巴来的实际。

  而喝得起豆浆,又没那么有钱的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花那钱买个味道不咋样的豆浆粉。

  他们喝现磨的豆浆不好吗?

  豆浆粉具体味道怎样,还需要实际操作对比。但云怀瑾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利用灵泉空间,想法子弄出些云庄特产出来。

  铺子想要发展,就得有特色产品才是。

  心里有了想法,云怀瑾没有在杂货铺多留。他观察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心里也担心云初,便先回云庄,午饭依旧没吃。

  回去的路上,云怀瑾专门去了一趟蜜饯铺子,把里面的蜜饯每样都包了一些,带回去给云初吃。

  答应了给孩子带好吃的,自然是不能忘记,空手回去的。

  ……

  中午的时候,云初喝了一碗鸡汤,吃了一个大鸡腿,又啃了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馒头。

  把小肚皮吃的鼓起来后,才继续摸着肚子,坐在门槛上,撑着小脸等他阿父回来。

  梅兰看着小孩上午就这样,吃了午饭还这样,便上前道:“小东家,你想出去玩一玩嘛?闷在院子里多难受啊。”

  在梅兰看来,云初以前是没得玩,现在能玩了,自然是要好好的玩玩才好。

  云初也想到了他以前出去找吃的,看到庄子里,还有村子里的小孩们,都会凑在一起玩。

  他们笑的都可开心了。

  小崽崽心里有些意动,可更多的是害怕。他怕靠近人多的地方,也怕那些人会打他。

  云初摇头拒绝,“不要玩,等阿父。”

  梅兰听了没再说什么,只给云初拿了件新买的外袍穿上,免得他坐着受凉冻着。

  谁知衣服刚穿好,云初又说要出去玩了。

  不仅要出去玩,还说要带一个馒头出去。

  梅兰一时间没闹明白,只好去厨房拿了个馒头给他。

  “小东家,我叫纸砚跟着你一起出去。”

  把馒头给云初后,梅兰又去喊了纸砚。

  云初心里想拒绝,因为他不是真的出去玩的……可他又不敢拒绝,只能低着头,抱着个馒头不说话。

  路上,纸砚盯着云初手里的白面馒头一个劲的咽口水,他中午没东西吃,好饿好饿的。

  现在看到云初手里的白馒头,不亚于饿狗看到肉包子,馋的眼睛都冒绿光。

  但他理智尚存,可不敢抢小东家的吃的。而且小东家也很可怜的,之前日子过的比他都难。

  好不容易能吃两顿好的,他才不做那黑心烂肺的坏人,拿他东西吃呢。

  察觉到这路越走越偏,纸砚先把嘴里口水给咽下去,才问道:“小东家是要去哪找人玩?再往前走,可就是废弃的小院啦。那里的草都比小东家你高了,可怕的很呢。”

  云初当然是知道的,他还在那过过夜,不止一次。

  他抱着馒头,低头不敢看纸砚,因为他骗人了。

  “找黑黑,不,找人玩。”

  啥黑黑?

  纸砚听的一头雾水。

  云初脚步没停,也不再吭声,纸砚只好一直跟着。到了废弃的小院后,云初就出声唤道:“黑黑,黑黑。”

  没一会,杂草从里,就奔出来一条小黑狗。

  纸砚低头一看,和那只充满戒备的小黑狗对视上,哦,原来你就是黑黑啊。

  黑黑是云初第二次被关在这废弃小院时遇见的,它似乎一直长不大,每次见面都和猫一样大,瘦的肋骨清晰可见。

  云初很害怕的时候,黑黑一直陪着他,从晚上到天亮。

  它还给云初找过吃的,有吃剩的鱼头,死掉的老鼠,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

  云初有时候也会把自己找来的吃食分一些给它,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看它,和它呆一会。

  以前,和黑黑偶尔在一起呆着的时间,是云初最开心的时候。

  他已经有几天没来找黑黑了,现在阿父对他好,他有吃的了,都吃饱好几次了。

  想到黑黑肯定还是每天都饿肚子,阿父也不在,云初就要了白馒头来找黑黑。

  他不找人玩,和狗一起玩应该也可以吧?

  云初心里很忐忑,不知道阿父会不会同意。但他已经来了……阿父要是不喜欢黑黑,让黑黑和小黄一样死掉怎么办?

  被自己想法吓到的云初,此时因见到黑黑而高兴的情绪消失一干二净,只留下无尽的担忧与不安。

  他把馒头放下,示意小黑狗来吃。自己不再多呆,说要回去。

  纸砚还想和狗子玩一会呢,他没见过这样小的狗,觉得有趣。

  不过云初要走,纸砚也不会在这多逗留。

  黑黑见到云初放下馒头就走,摇晃着的尾巴瞬间停下了。连香喷喷的馒头也不闻,跟着云初腿边小声的汪呜两声,试图吸引云初的注意力。

  云初心里现在可难过了,小小的人觉得遇到了世界上最大最大的难题。

  他想和黑黑玩,又怕阿父会不喜欢。

  脑子里全是各种坏结果,黑黑在他的设想里,已经以各种奇怪理由死了无数次。

  黑黑不知道云初脑袋里想的那些可怕画面,要是知道的话,现在肯定叼着大白馒头,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

  它还在汪汪呜呜的跟着云初,像是在问云初怎么还不理它,不和它玩。

  “哎?那不是小畜生吗?”

  云初正想着不然蹲下摸摸黑黑的头,就听到不远处有一道带着恶意的声音传来。

  熟悉的声音让云初身体僵硬,恐惧感袭上心头。

  “真的是他!”

  “他穿的衣服好好看,我都没认出来。”

  “我也是,他不仅穿了好衣服,还洗干净了。”

  前方不远处,五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聚成一团,朝着云初的方向一边看一边七嘴八舌的议论。

  纸砚认识这五个少年,是庄子里家仆之子。

  有庄子的时候,这些人就在了。因为资历老,有时候还会压跟着东家新来庄子的小厮,丫鬟一头。

  而他们的孩子,更是庄子里小一辈的霸王。

  纸砚是知道他们会欺负小东家的,他遇见过几次。

  可他也没办法,根本管不了。

  除非东家出面来料理,不然这群小的打起人来,手段比东家都要多,要狠。

  他压不住他们,贸然管了,只能叫小东家更遭罪。

  恐怖的记忆涌上心头,云初只觉得浑身都冷。他身体不自主的发抖,觉得身上突然好疼。

  哪里都疼。

  在五人朝着云初靠近的时候,云初连跑都没想,直接下意识抱着头蹲下,一副任打的模样。

  只要挨了打,他们打累了,就不会再打他了。

  最多就再把他关在荒弃的小院子里,但黑黑会陪他,所以也没那么可怕。

  他只需要捱过去就好了。

  纸砚这次没离开,而是挡在了云初身前。

  黑黑闻到讨厌的气味,也不再对着云初汪汪呜呜的叫,而是蓄势待发的紧盯前方。

  仿佛对面人若攻击云初,它就会拼尽全力冲上去咬他们。

  那五人看到纸砚挡在云初身前时,像是没看见一样。

  情绪波动还不如看到黑黑对他们龇牙咧嘴的时候来的大,这小黑狗他们可是记着的,追着他们咬过好几次。

  偏偏这臭狗又灵活的很,根本就抓不到它。

  要是能抓到,肯定杀了吃狗肉!

  “你们要干什么?”纸砚看着五人越走越近,出声提醒他们。

  五人齐齐翻了个白眼,为首的长脸少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一个小厮也敢拦在我们前面?快点让开,我们不找你麻烦。”

  十一二岁的少年,学着家里大人的行为做派,学的十成十。

  纸砚哪能被他们吓到,东家如今待小东家不同以往,这次小东家要是被他们揍,东家肯定不会放过的。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尽量护住小东家,其他的也只能到时候在说。

  “不管你们要干什么,现在赶紧走。吓着小东家,不怕东家回来惩治你们吗?”

  纸砚故作凶狠的声音非但没把人吓走,反而引起一通大笑。

  “我们当着东家的面都打过小畜生,也没见东家惩治过我们。你现在说这些,莫不是没睡醒,说胡话呢?”

  长脸少年似乎是不耐烦了,说完就直接撞了上来。

  纸砚反应不及,还真被对方突然一下给撞倒在地。

  他年岁本与这几个少年差不多大,体格却比他们要小一些。

  这几个少年自小就在庄子里生活,不缺吃穿。他因家贫幼年少食,后又被卖,吃的更少。

  因此如今虽也十一快十二的年纪,个头却比同龄的要矮些。

  加上双拳难敌四手,三个打他一个,连反抗余地都没有。

  还有两个,一个按着小东家,一个抬手在揍。

  听到耳边拳头到肉的闷声,还有小黑狗的犬吠声,纸砚拼尽全力的要把身上压着他打的三个人给掀下去。

  完了完了完了,小东家在我跟前被人给揍了。

  也不知道变得好说话的东家,在这件事上还能不能那么好说话。

  他已经两天没被东家打了,也一点都不想挨东家打啊!

  纸砚发疯一样的掀人,那三个人也被弄出大气性。他们在云庄横着走这么多年,小东家都被他们打的不敢吱声,他一个小厮竟然还敢反抗!

  于是三人也拼了命的按住纸砚,还不忘下黑手揍他。

  纸砚只觉得身上的肉被人又打又掐,疼的厉害。可他怎么甩都甩不掉压他身上的人,只能干着急。

  小黑狗再凶狠,也吃了个头小的亏。

  被长脸少年找到机会,拿腰间别着的木棍狠狠的敲中,直接倒在地上不吱声了。

  云初看到黑黑倒下,头还流了不少的血,吓得哭了出来。

  也顾不得木棍落在身上的疼,爬到黑黑身边,伸手又不敢碰。

  黑黑呜呜呜呜呜,别死呜呜呜呜呜呜。

  云初没哭出声,只敢心里哀嚎。

  长脸少年下手越发的重,一边打还一边说让云初哭出声,学狗叫,就放过他。

  云初不听,他知道都是骗他的。

  以前他信过,都照做了。可换来的不是停下,而是继续殴打。

  只有他们累了,才会停下来。

  经过一番挣扎,纸砚终于往云初身上一趴,把小孩护在怀里。

  长脸似乎没想到有人敢这样,更没想到一个小厮,竟然会如此护着这个连东家自己都厌恶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来庄子里不过三年的小厮也敢踩在他的头上了。

  带着另外四人,下了狠手的去揍人。

  纸砚疼的滋哇乱叫,哀嚎不已。发出了他最大的声音,企图降低身上的痛觉。

  那怕只有一分的疼,他也要叫出十分。

  更何况,他现在是十分疼呢。

  到最后就是,他身体还能扛得住揍,但嗓子扛不住嚎了。

  人也被五人打的滚到一边,再护不了云初。

  纸砚后来嚎不出来了,只希望梅兰,竹菊,还有笔墨,不管是谁,只要发现他和小东家就好。

  这样他才能不继续挨揍。

  呜呜呜呜呜真疼啊,比东家揍人还疼。

  云初衣服上有不少纸砚疼哭的眼泪,他自己也哭,衣襟都湿了。

  看到纸砚被打的都叫不出来声音,云初想到纸砚冲过来护着他的那一下,又想到黑黑一直帮他……

  云初在长脸举起木棍,又要揍他时。使出浑身的力气,小炮弹一样的冲过去,用头狠狠的顶在对方的肚子上。

  长脸反应不及,跌坐在地。

  云初心里也砰砰砰的狂跳,没想到自己成功了。又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捡起地上长脸掉落的木棍。

  双手紧握着木棍,云初抬手对着长脸就是一通乱打。

  长脸从未见过云初这样反抗过,一时间也有点懵。

  有好几次,都被云初给打中了。

  但云初终归人小,又没什么力气。长脸少年反应过来后,便一把夺过了木棍。

  抬手准备给这小畜生一个狠教训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急促的怒吼声,“你们在干什么!”

  张木桥走路走好好的,隐约听到有人哀嚎。他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谁会在这晴天白日的鬼哭狼嚎?

  后来越听越不对劲,还真是有人在哭嚎。

  他心里怕是出了事,赶紧寻着声音找过来,就看到了长脸少年高高的举起木棍,要往小东家身上砸。

  吓得张木桥急忙出声制止,那少年手臂抡圆,不管是落在小东家身上哪里,都能要命。

  长脸少年这伙人,在庄子里是横着走。唯二怕的,就是东家和张木桥。

  这种怕不是害怕他们人,而是因为他们有权利处置他们的去留,所以才怕。

  怕的是二人的权利。

  因此,在张木桥出声阻止后,五人都停下了手。

  他们一如以往,径直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给张木桥留。

  张木桥也懒得管他们,等东家回来再一并收拾。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小东家和纸砚的伤。

  云初是被张木桥背回去的,纸砚自己能走,还不忘帮云初把小黑也给带上。

  他试过了,小黑狗还有心跳起伏,没死。

  孙大夫又来了,他平日里闲的很,这两日不仅日日来主院,有时候一天还来两三次。

  云初和纸砚这次都是皮外伤,没伤到肺腑,就是看着吓人,处理一下就没什么问题。

  小黑狗倒是有些不太好,孙大夫也没更好的法子,毕竟他不是医兽,而是医人的。

  只能先给小黑狗清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再叮嘱一句小心伤口别碰水,不要轻易挪动位置,一日三次勤换药就行了。

  云初看看躺着的一动不动的黑黑,又看看浑身是伤的纸砚,他默默低下头,觉得都怪他不好。

  如果他不拿馒头给黑黑,也就不会遇上那五个人了。

  云初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懊悔中,小小的人,承受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情绪。

  纸砚衣服脏的不能看,要先回去换衣服。

  云初自己在屋里呆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一处看,视线并没有落实,而是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云初感觉到有些冷,院子外传来了竹菊喜出望外的声音,“东家回来了!”

  竹菊从来没有一次,这么的期待过见到东家。

  屋里,云初听到声音后,没有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和他想了大半天的阿父见面。

  而是抱起小黑,想要将他先藏起来。

  等到阿父走了,再把小黑放出去。

  可云初根本找不到地方可以藏小黑,急的满屋子乱转。

  最后听到脚步声时,想着阿父要罚他,就让阿父罚吧。只要小黑能活着,他后面再想办法让小黑离开。

  “乖宝,阿父回来啦。给你买了蜜饯,每一种阿父都选了一些。乖宝随便……”

  吃字没能说出口,云怀瑾看到了早上还乖巧白净的小崽崽,现在一脸的伤,眼睛都哭红了。

  怀里还抱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小黑狗,脸上是惧怕不安的神情。

  乖宝被打了。

  不是主院里的人打的。

  云怀瑾脸上的笑意顿消,在发怒之前,只来得及想到这些。

  把蜜饯纸包放在桌上,云怀瑾靠近云初,这个举动让云初下意识的闭眼缩头闪躲。

  云初看到云怀瑾变了脸色,心里想着,阿父看到了黑黑,真的生气了。

  他很害怕,他现在身上还好疼。希望阿父这次可以打轻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云怀瑾看着云初的反应,心里很不好受。

  “乖宝,你在这吃蜜饯,阿父待会来陪你。”

  眼下云初又开始恐惧害怕他,也不是说话交流的好时候。

  云初没有等到落下来的巴掌,阿父没有说他怀里的黑黑,还让他吃蜜饯?

  看向云怀瑾离开的背影,云初脑袋里乱乱的。

  梅兰,竹菊,笔墨,纸砚都被云怀瑾叫了过来,他看到纸砚也是一身伤后,就猜到云初的伤和纸砚身上的伤有联系。

  他刚开口询问,纸砚就哑着嗓子从头到尾的给云怀瑾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那声音都哑的听不见,云怀瑾生气之余,还忍不住想了一下,纸砚被打怎么嗓子还哑了?

  以云怀瑾看来,云庄干活的八十多号人,还不包括没正式干活的家生子们,就是个小型社会。

  他前世虽没入过社会摸爬滚打,但他在他爸公司实习过一个寒假和暑假。

  对于一些事,也能知道点皮毛。

  丰水县云庄建立之初,就买了十来个死契的奴仆,来打理庄子。

  后来这些奴仆结婚生子,孩子又成了家生子,家生子到了年纪也开始在庄子里干活,之后又成家生子。

  经过两代人的发展,他们在庄子里是老资格,那怕都是奴仆,他们地位也与其他的不一样。

  身为第三代的孩子,自出生起,在云庄就是能横着走的。

  如果没有原身的到来,这庄子就和这些人的家一样。即便是他来了,也根本压不住这群人。

  而原身自己打孩子,别人打他也不管。

  所以更是养刁了人,坏了心肠。

  云怀瑾找来张木桥,让他把今天动手的五个少年以及他的父母一起叫来主院。

  张木桥速度很快,那五个少年听说东家找他们,还以为今日揍了云初,终于讨了东家欢心,得了东家的眼呢。

  他们的父母听说东家找时,本来心里是有些疑惑的,但听他们的孩子一说,又觉得孩子说的有道理。

  庄子里谁不知道东家厌恶极了小东家呢?

  他们前脚揍完,后脚东家就找,这次怕是真入了东家的眼。

  以后若是能成为东家心腹,在云庄里,他们可是更能横着走了!

  张木桥没有多嘴,只说了东家找。五家人就靠着自己的脑补,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好事。

  等到了主院后,五家人看到脸色沉沉的云怀瑾后,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云怀瑾坐在圈椅之中,看着台阶下方站着的十来号人,冷着脸道:“我今日也不与你们兜圈子,要你们来,就是为了你们打人的事。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做父亲的,平日里不知道教导孩子如何为人,那今日就在我眼前教,我亲眼看着你们教。”

  云怀瑾脸色难看,他也翻出了原身关于这群人的记忆,简直就是庄子里的蛀虫。

  比起原身的手段,这五家人更狠。

  私下里长工们被他们打压的叫苦不迭,跟着原身一起来的小厮和丫鬟,也是被欺压过不止一次。

  可庄子里唯一能给他们做主的原身,也被五人拿住所谓的“短处”。即便是没有这事,以原身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替人做主。

  张木桥一家倒是好些,没有被像其他人那样欺压,但五家人对他的话一直阳奉阴违,做什么都极其不配合。

  笔墨在云怀瑾话音落下后,拿着五根长木棍走了过来。

  “若是这棍子你们不接,我就直接安排人替你们教训。要是手下没个力道,没注意打死了,也不怕官府的来找!”

  笔墨走下三级的台阶,按云怀瑾的话给人递过去木棍。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东家对他们如此冷脸,以往东家处置下人长工,可从来没他们的份。

  因为他们能和主家那边联系,自发现东家很怕主家那边听到庄子里的消息后,他们就像是再次拿住了云庄的一切。

  那五家人对于人心拿捏十分的准,掐在原身的底线,在他的底线之上使劲蹦跶。

  让原身气愤的同时,又惧怕他们会将他在庄子里的事告知主家。即便五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他的手中,可他依旧被五家人捏住“命脉”。

  明面上庄子里突然过来的东家最大,私下里,他们才是拿住了东家的“把柄”他们才是云庄真正的主人。

  数年的久居无人管束,他们已然将云庄视为他们的东西。

  也模糊了自己的位置。

  此时此刻,木棍递到眼前,也听出东家话里的意思。才意识到,他们是仆。

  这些人终于知道了怕,也不敢说不接木棍,只能死死的握着。

  云怀瑾不想看他们如今多慈父,舍不得下手的模样,“还不动手?不动手我就叫其他人动手。”

  其他人动手?那哪成?又不是他们的孩子,动起手来可不就是会往死里打?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

  那是万不敢叫他人动手,不然这一通打下来,他们孩子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我叫你打人!”

  砰的一声响,有人开了个头。接下来四家也陆续都动起了手。

  五人本是想做做戏,结果迟迟不听东家喊停。

  再怎么做戏,这些棍子上身,多了也还是会受伤。

  云怀瑾就这么看着,听着少年们因痛而哭泣的声音。

  养歪了根的人,不可能因为偶然的一次打,就能将根掰过来。

  他们的哭泣声,只是因为痛,没有丝毫的悔过。

  从头到尾,他们都不觉得联合起来打纸砚有什么错,欺凌云初又有什么错。

  又过了一会,跟着来的五家母亲们,听着孩子的哭喊声,实在忍不住,直接跪地求饶。

  云怀瑾没有因此就叫停,身为问题孩子的父母,云怀瑾不相信他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

  他们知道,只是不愿意去管去说罢了。

  他们既然在家不把孩子教好,那就换外人来教。

  有个父亲实在不忍心再打,不顾命令也要停下手。

  云怀瑾没多说,而是让早就候着的人接替他,继续揍。

  旁人可不会顾念是不是亲儿子,下手那叫一个狠。

  停下的那个父亲眼睁睁看着加重的棍刑,想求云怀瑾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亲自动手教育儿子。

  云怀瑾没理他的话,对方发了狠怒吼道:“东家就不怕我将庄子里的一切都告诉主家吗?”

  云怀瑾气笑了,不知错就算了,还威胁他?

  “去告啊,我怕什么?”

  张木桥在一旁看着云怀瑾,他知道云怀瑾想立威,想整顿庄子,剔除蛀虫。

  但终究还是太过年轻,这种话,哪里能威吓到这些人呢?只会激起对方的反抗心。

  “死契奴仆,主家掌生杀大权。打死了你们,还怕你们说什么吗?”

  张木桥沉着脸出声,以前东家不管,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东家终于管了,他也不是那拎不清的烂好人。这五家人,被他话吓破胆才好。

  果然,本来还想讥笑反驳云怀瑾的人,听了张木桥的话后,立即收了脸上浮现的笑。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吓的跪趴在地,终于第一次开口求饶。

  这也算是杀鸡儆猴,另外四人见状,也不敢想着直接停手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