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正是太后崇氏。
她垂眼, 一动不动看着牢狱中的肖天耀,墙上的影子也凝固了,只剩边缘在随着火光微微跳跃。
她面色平静, 许久都未开口, 监牢里回荡着肖天耀断断续续的抽泣。
“母亲大人,孩儿错了!”
“孩儿不该不听母亲大人的劝阻跟栗娘娘私会,但孩儿是真心喜欢墨兰,求求母亲,想办法救救孩儿, 也救救墨兰吧!”
“母亲大人权倾天下, 帮孩儿求求情, 陛下一定会听的,孩儿不想再呆在天牢了!”
崇氏叹了口气, 缓缓道:“起来吧!陛下原谅你了。”
肖天耀一怔, 缓缓抬头, 却看不清太后的表情, 只能看到她眸底微亮的火光。
“母亲大人, 当真吗?”
“嗯,你需再忍耐几日,过几日再出去,不然陛下面子上挂不住。”
“是, 是, 孩儿明白, 多谢母亲大人, 多谢陛下!”
崇氏挑了挑涂了丹脂的红唇, 讥讽的笑容倏然掠过,又幽幽一叹。
“耀儿, 早让你别那么心急,偏偏不听,你身边大家闺秀无数,真不知那栗墨兰有什么好,值得你一再铤而走险!你这样沉不住气,今后如何担得起社稷?”
“母亲大人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孩儿发誓,今后绝不背着母亲做任何事!”
“真的吗?”
“是!孩儿保证,今后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全凭母亲做主!”
崇氏凝视他片刻:“我要你离开栗墨兰,你也答应?”
肖天耀哑了,仰头看了看崇氏的脸,又重新低下头:“如今出了这事,孩儿还哪敢再觊觎栗娘娘,今后孩儿不会再想她了,只是那孩子……”
“你放心,心儿暂时在皇后那抚养,安全无虞,等风头过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姐姐当他的嫡母。”她又叹了口气,“记得你今天的话,栗墨兰如今在冷宫不可能再出来,你也不许再提这个人!”
“是,孩儿明白!”肖天耀心中百感交集,但想到心儿没受影响,心中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重重磕了个头,“多谢母亲大人!”
太后勾了勾唇,转身走了。
那时,若不是知道栗墨兰怀了肖天耀的孩子,早将他们拆散了,如今,那贱货已经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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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墨兰被打入冷宫,栗星野急得团团转,恨不能立刻冲入皇宫救人。
云听尘一直安慰他“冷宫也是皇宫里,顶多也就是吃穿不好,又不会死”,其实自己也担心的不行,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他跑到煜王府打探消息。
李庭霄说,好好的寿宴,突然就抓了一个,打入冷宫了一个,具体原因不详,但看得出湘帝气得不轻,寿宴才刚开始不久就散了,一点脸面都没顾。
在场四个人都不是傻子,心中自然有所猜测,但不好说。
看云听尘和栗星野少见的惶急,李庭霄起身:“也罢,本王进宫走一趟!”
进宫却没见到湘帝,连羽说陛下病了,特意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搅。
李庭霄旁敲侧击地问发生了什么,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连羽的嘴好像锯了口的葫芦,话全憋得死死的,一句也不往外倒。
来都来了,不能就这么回去,况且云听尘他们还在府中等消息。
他想了想,径直往后宫去求见太后。
他明白,这情况问太后也是白问,他只是想借着看望太后的引子进趟后宫。
果然,太后对他的到来带着三分警惕和七分不耐烦,人像是不太舒服,话都懒得多说,见状,李庭霄便告辞出门,但没出后宫,而是大摇大摆往兰月殿去。
通常进来后宫就没人管了,这也是肖天耀能顺利跟栗墨兰私会的原因。
但他发现,今天的后宫里仿佛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氛围,无论是宫人还是负责值守的骁骑卫都面色沉凝,小心谨慎,一个开口言语的都没有,红砖绿瓦花草如新的宫宇一间赛一间的阴森。
等到了兰月殿,却看到殿门紧闭,牌匾摘了,殿门外的石板纹路上还有刷不干净的褐色血迹。
他一步未停,仿佛只是不经意路过,面色却沉重起来。
见血了?
冷宫大门朱漆剥落,墙边杂草狂舞,还没靠近就嗅着一股难闻的苦苔味。
这门便是冷宫唯一的出入口,如今门上挂着黄铜大锁,听说,膳房一天只在天亮时给冷宫送一顿饭,晚上天黑前来收走,至于怎么个吃法,他们不管。
李庭霄看了眼那黄铜锁,又看看周围,找了个没人能看到的偏僻地方,三步蹬上高墙,轻松入内。
这里原本就是某个妃子的寝殿,所以并不算小,只是年久失修又无人打理,破败不堪的房子上到处都挂着蛛网和灰尘。
他一边打量周围,一边寻找栗墨兰的踪迹,终于在一间敞开的殿门里发现了她。
那间殿内供着佛像,许是特意给犯错的妃子忏悔用的,实则主要是作震慑用。
栗墨兰早没了前几日的风华,仿佛大病初愈,面白如纸,脸颊凹陷。
她正静静坐在佛前,不像忏悔,更像是随便寻了个地方坐,而恰巧坐在这里。
李庭霄踩到庭院中零落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
听到身后脚步声,她诧异回头,在那一瞬间,李庭霄看到了她眼中希冀之光一闪,可在落到自己脸上时,又飞快淡去。
“煜王殿下?”
李庭霄颔首:“栗娘娘还好吗?”
栗墨兰转回了头:“好。”
声音中带着少许哽咽。
李庭霄瞥了眼地上堆着的脏碗,碗底的最后一点汤汁也被刮走了,干干净净的,便知道她并不好。
而且,在她刚刚转过来时,他看到她凌乱的发丝下面,似乎有一道没被掩盖住的淤青。
他蹲到她身旁,果然看到她从右边额角到颧骨残留着没褪去的青黑色。
“谁打的?”
栗墨兰勾了勾唇,问:“煜王殿下,肖天耀死了吗?”
李庭霄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果然猜得没错,是她跟肖天耀私通的事被湘帝知道了。
他皱眉扳过她的下颌,仔细看那伤:“才进来几天就有人敢欺负你?”
栗墨兰盯着他,笑了笑。
李庭霄又问:“皇后来过吗?”
“没有。”栗墨兰有些慌乱地挣脱他的手,又问,“肖天耀还活着吗?”
“活着,在天牢。”李庭霄叹了口气,“世子和云公子都要急疯了,你就只顾肖天耀?”
栗墨兰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两个弟弟,讷讷地:“我是不是连累西江了……”
她后知后觉地看着他的眼睛,才想到:“煜王?你为何?你……”
“他们托本王进来看你。”
她的目光变得和往常一样灵动,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李庭霄欣赏她,又觉得这样的女子,为感情做傻事实在可惜,但想想,自己和白知饮又何尝不是?
他提醒:“栗娘娘,此事并非没有挽回余地。”
栗墨兰淡淡问道:“如何挽回?”
“你咬定肖天耀强迫你,将一切推到他身上……”
“不行!”她红着眼,像头母兽。
李庭霄早想到了,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他笑着起身:“不行就算了,好好活着,本王想办法救你出去。”
栗墨兰叫住他:“心儿好吗?”
“好。”李庭霄有些怜悯地说,“放心吧,毕竟是皇子,他们不敢亏待他!”
栗墨兰望着他矫健登墙的身影,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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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王府里,栗星野和云听尘一直在焦急等待,见到李庭霄回府,他们赶忙迎上前。
“殿下,如何?”
“里面说。”
李庭霄径直往里走,顺道拉起白知饮的手,握得紧紧的。
白知饮感觉他的手出奇的凉,心下感觉不太妙,便反握住他的。
栗星野急不可耐:“殿下,我姐姐怎么样?”
李庭霄接过白知饮递来的热茶,盯着兀自晃动的水波,思忖片刻,又把茶杯放下了:“得抓紧把栗娘娘弄出宫。”
栗星野疑惑地看了眼云听尘,云听尘却是听懂了,霍地起身:“表姐怎么了?”
李庭霄抬眸看他,半晌才说:“世子速回西江去知会西江王一声,让他早做准备。”
三人同时一惊。
煜王这是怂恿西江起兵造反?
虽然知道早晚都有这一天,但却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栗星野叫到:“不行,我姐还在冷宫,若是父王起兵,湘帝第一个就会杀了她!”
“让西江王暂时待命而已,等本王先想法救下栗娘娘,其他再议。”李庭霄说,“如今栗娘娘出了这档事,湘国跟西江的关系已名存实亡,世子不赶紧回去叫西江王提防,难道非等到别人先打上门?”
栗星野一怔,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听尘拉了拉袖子。
“天都城这边就全仰仗殿下了!”云听尘站起来弯了弯身,“殿下,世子这就回去,让我姑父早做决断,但有一事……”
“何事?”
“心儿,殿下救我表姐时,能不能也带上心儿一起?”
李庭霄思量片刻:“心儿在皇后那,本王不敢保证。”
不敢保证,基本就是“没戏”的客套说法。
云听尘和栗星野对视一眼,难掩失望地匆匆告辞。
他们走后,李庭霄长出一口气,白知饮见他眉头罕见地锁着,便上手轻轻帮他抚平。
“我能帮上殿下什么?”
“没什么。”李庭霄抬眼看他,微微一叹,“太快了,本想按部就班将朝中奸党一个个剪除,再将徐徐图之,真没想到,一个栗墨兰将计划全打乱了。”
“一锅端,不是省事了?”白知饮不解,“我不太明白,殿下为何要主动提出救栗墨兰。”
李庭霄掐了一把他丰润起来的下巴:“其实皇帝未必会杀栗墨兰,也未必敢动西江,甚至,为了颜面,栗墨兰偷人的事会成为永久的秘密,而栗墨兰被关冷宫,西江王理亏之下很可能按兵不动,时间久了会愈发束手束脚,并因此失了野心,彻底成为湘帝的西江王。”
白知饮扬眉:“殿下在搅混水?”
李庭霄挑起一边唇角:“没错,但既然迈出这一步,就一定要把栗墨兰平安带给西江,否则,西江王的怨恨就会全转移到我身上。”
白知饮点点头,觉得这下真是有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