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大驾光临, 马场管事不敢怠慢,忙给他们引路。

  冬天,马吃的是干草料, 无须每日放出去活动, 它们大部分时间待在棚中。

  李庭霄牵着白知饮慢慢走进空荡荡的马场里,两人皆是沉默不语,这里放眼望去天苍地茫,是个放空心神的好地方。

  不多时,管事将马场的全部马匹统统放出, 足有两千匹之多, 这是李庭霄吩咐的, 为的是给白知饮看个万马奔腾的光景。

  虽然没有万马,且他们才从战场上下来, 万马什么的也不稀奇, 但好处是, 云听尘所选的马不管实力如何, 个个外表油光水滑, 煞是好看。

  李庭霄觉得他不愧是商业奇才,这马场开在天都城,来选马的除了达官显贵就是十六卫衙门之类,都是要骑马在皇城附近晃荡的, 面子大于里子, 好看最重要。

  他们站在半坡看向下方, 那群马在头马驮着的骑士引领下, 刻意在他们面前一圈圈的转, 每每经过他们脚下,便如奔雷涌过, 撼天动地。

  李庭霄见白知饮面色渐渐趋于平和,目光始终追随着马群,提议道:“下去骑一会儿?”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并未气馁,也不再多言,就那么跟他并肩看着下方的马。

  白知饮却像是看够了,转头看向远处山半坡高高撑起的铁网,目光中现出一丝探究。

  李庭霄忙主动解释:“隔壁就是狩猎场,担心有豺狼虎豹来捣乱,云公子将整个马场都围了一圈。”

  说人人到,云听尘大老远骑着马跑过来,见面就笑:“煜王殿下,阿宴小将军!真是不巧,难得二位大驾光临一回,听尘还不在,怠慢之处多多见谅!”

  李庭霄轻笑:“本王带饮儿出来散心而已,云公子大忙人,何必特意赶回来!”

  这怎么还光明正大改名了呢?

  云听尘却并未将疑惑表现在脸上:“听尘哪有什么忙的,就是城中成衣铺子掌柜派人来说最近生意不好,便跟着去看看。”

  说着,欠身做了个“请下山”的手势。

  李庭霄随口搭着话:“出了什么问题?”

  “正常,年前做成衣的人多,这才过完年自然就冷清下来了,新来的掌柜原先没干过成衣铺子,大惊小怪罢了。”云听尘样子有些无奈,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殿下改日若是闲来无事路过时,顺道带白将军去我铺子里逛逛?等量好尺寸,让我父亲从江南送些上好的料子,给殿下的衣橱里添几件衣裳。”

  “这么好?”李庭霄握了握白知饮的手,“本王就不必了,给我的饮儿多做几身好看的!”

  云听尘笑道:“自然!白将军玉树临风,穿什么都好看!”

  他这次回来为的是拉拢煜王,跟他交好。

  西江王考虑了很多天,最后在对付和拉拢之间选了后者,毕竟煜王实力不容小觑,且经过苏铎昶和云潇璃的谨慎分析,他看起来起来又的确胸无大志,所走的每一步都只为保命。

  木屋里烧着火炭,一点也不觉得冷。

  李庭霄脱下自己的大氅帮白知饮垫在身下,才扶着他他坐下,又从碟子里捻了块豆沙馅的牛舌饼,喂他吃。

  云听尘别开眼,心里好生腻歪。

  等白知饮咽下嘴里的东西,他问:“白将军的身子可好些了?”

  白知饮点头:“好多了,谢云公子关心。”

  当着旁人,他显得很正常多了,李庭霄心疼地握他的手:“饮儿之前经历的那些,本王要一桩桩讨回来,一个也别想跑!”

  他言之凿凿,透出几分令人胆寒的霸气,云听尘为之一愣。

  白知饮心中猛地一紧,在桌下用力捏他的手,提醒他此言不妥。

  李庭霄反手拍了拍他,接着说:“云公子,本王有一事相求。”

  云听尘颔首:“殿下尽管吩咐!”

  李庭霄说:“饮儿的母亲被柳伍杀害,尸首找不回来了,云公子能不能张罗给白夫人立个衣冠冢?”

  周围眼线众多,这事他和白知饮都不方便去做,交给云听尘倒是合适。

  云听尘一口答应:“殿下放心,听尘定将当全力!”

  白知饮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脸上颇为动容,那模样看着马上就要哭,李庭霄便拉着他起身:“那就拜托云公子了,今日不便多留,稍后会派人送白夫人的东西过来!”

  云听尘忙起身送客。

  怀里人一路上都在小声抽泣,李庭霄心疼地抱着他,安慰的话都说腻了,只剩一句“别哭”。

  不过,能哭出来也很好,好像自打那天从狱中出来他都没哭过,但李庭霄感觉,这人的内心时时刻刻都密布着潮湿的云雨。

  回府后,白知饮仍抱着他不放,低泣更是改成了哭嚎,泪水冲垮记忆的堤坝,不堪回首的往事仿佛潮水般涌来,一波又一波的哀恸让他无法呼吸。

  金茳院里,邵莱手忙脚乱地递手帕,给炭盆加炭,铺床,白知饮哭得满头大汗,从外面回来很容易风寒。

  李庭霄轻抚他的背,一遍遍安慰他“都过去了”,“会好的”,不厌其烦。

  良久,他可能是累了,头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李庭霄以为他睡着了,可低头一看,他正失神地盯着半空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他温声问道:“要不要去床上睡?”

  白知饮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点了点头。

  李庭霄将他放到床上,不料,脖颈上环着的那双手却没离开,仍然牢牢圈着他。

  “饮儿?”轻轻唤了他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房中带着淡淡炭火味的空气因他们交汇的目光渐渐变得旖旎,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红肿的眼,温柔地亲吻他的眼角,让自己的热度漫向四面八方,一寸寸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白知饮原本哭得昏昏沉沉,不知怎么,整个人就被檀香味浸透了,等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由自己做主时,看到自己的衣裳全都凌乱地铺在身下,身上擎着几乎要压垮人的重量,而自己的一只脚踝还被他箍在后腰上。

  他想说什么,一出口声音就变了调,只好在没顶的欢愉中胡乱攥住一块布料,咬住下唇,眼中的哀求之色我见犹怜。

  方才还动听的婉转莺啼忽然消失,李庭霄抽空抬眼看他,恰好看到这一幕,见他慌乱地死咬着唇不出声,便狠狠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迫他开腔,心中涌起恶劣的征服欲。

  “叫相公!”他凑到他耳畔,力道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

  那近在咫尺的粗重声息带着前所未有的诱惑,白知饮恍惚中抬手攀上他的背,嶙峋的脊梁顷刻间添了几道通红的印子。

  李庭霄盯着他盈满水光的眼,满眼全是他,逼迫道:“快叫!”

  室内光影随风微晃,大红色的蜡烛渐渐燃尽,只剩一滩不成型的温热蜡油,顶端跳动着一颗小小火苗。

  他使出浑身解数,到底没听成白知饮这声“相公”,到后来,他用他那破碎的嗓音哀哀告饶,更加令他胸中涌起一股热流。

  烛火焰头的微光下,白知饮浑身泛起莹莹水光,动情的侧脸上显出几分疲态,李庭霄这才想起他的身子还没恢复利索,自责之下咬牙起身,抱着人去隔壁沐浴。

  浴桶里的人白皙透红,光洁肌肤上烙着点点浅橘色印子。

  他看着心中无比踏实,踏实之余又有些心疼,一边在其间落下细吻,一边不停轻唤他的名字,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耐心帮他清理,在不慎触到他身上的红肿时,他整个人往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带着哭腔咕哝了声:“相公……”

  像撒娇,也像是控诉。

  李庭霄一愣,低头看他,见他根本没醒,裂开嘴无声笑了笑,在他的肩头上用力咬了一口。

  真轴!

  -

  上元节的热闹才过没几日,左相黄淼便开始让湘帝头疼了。

  他几次三番在早朝上请求湘帝处置盖鑫,跟丘途辩得面红耳赤,接连好几天都没辩出个结果。

  今日,朝上众臣觉得很稀奇,黄左相居然没再提那事,可早朝后,他没跟着众臣一起退下,众人这才心中石头落地。

  原来今日是要单独找陛下聊,这不是更有趣了?

  书房中,湘帝面色阴沉,看着黄淼,既生气又无奈。

  “陛下,臣听说陛下要将盖鑫官复原职,重回西尖驿领兵?”

  “朕确有此意,左相有何高见?”

  “万万不可!”黄淼上前一步,吹胡子瞪眼,“盖鑫在西尖驿早已失了信,派他回去,怕不是军心民心都稳不住!”

  湘帝挥袖:“西陲战事已平息,铁鸢卫只负责治安城防,有何稳不住?”

  黄淼急道:“陛下,盖鑫如此大的过错都不追求,今后其他将领有样学样,都强辩自己是无心之失,岂不是天下大乱?”

  湘帝猛一拍书案:“放肆!”

  湘帝龙颜大怒,狠狠训斥了黄淼一通,黄淼倔脾气上来,连着顶了湘帝好几句,差点被拉到殿外砍了。

  最终,黄淼被轰了出去,他梗着脖子甩着宽袖气哼哼往殿外走,花白的胡须和鬓边落下的几缕头发随风轻摆。

  正午阳光耀眼,宫外缓步走来一人,墨黑蟒袍上的金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黄淼与李庭霄在宫门前遇见,谁也没开口招呼,只是面无表情望着彼此的眼睛,在跨过宫门的刹那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他们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坚定。

  经过连羽亲自通传,李庭霄到书房见驾,见湘帝脸上怒容不减,更加确定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躬身,声音轻快:“参见皇兄!”

  之后小心抬眼:“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皇兄生气了?”

  没得到回应,他继续说:“臣弟刚见黄左相出去,他是不是又来烦皇兄了?”

  湘帝冷哼:“这个黄淼,兵部的事,轮得到他多事?”

  就算不上朝,李庭霄也听说了这几日黄淼为盖鑫的处置,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

  他心中暗笑,却假装不知:“兵部?兵部有什么事?”

  “哼,还不是那个盖鑫!”正主来了,湘帝趁机试探:“黄左相的意思,不严惩盖鑫不足以平民怨,也对不起煜王在关外吃得那些苦,可朝中还有些不同看法,朕一时难以权衡,煜王,你的意思呢?”

  李庭霄心中明白这“不同看法”,肯定来自太后和她的拥趸们,这些日子也不知在湘帝耳边吹了多少风,才让他这天平偏了,其他看客还好,像黄淼这种耿直的忠臣,自然是无法接受。

  他微微一笑:“臣弟的意思?臣弟无所谓啊,皇兄定夺就好!”

  湘帝有些意外:“煜王,当时你给朕的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正在气头上,因为差点丢了命!”李庭霄抓了抓腰带,掩饰尴尬道,“但,现在臣弟回天都了,还有爱人了啊!”

  就差跟皇帝直言:其他的事我才懒得管!

  湘帝无奈摇头:“朕想赦了盖鑫的罪,让他回西尖驿,戴罪立功,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