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居然是跟刁疆一起留守天都城的老艾。

  李庭霄也有些意外, 他正是担心刁疆派来报讯的人进出西江王宫不方便,所以才大费周章跑来鸥城,还以为他们会偷偷潜入鸥城, 没想到居然混到墉冬察这边来了。

  墉冬察只会以为老艾是鸥城来的, 倒是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让老艾跟刘校尉他们待在一起,在墉冬察的陪伴下巡视军营,晚间不紧不慢用了晚饭,又被请去看他们的大篝火。

  冲天的篝火映亮夜空,周围围了很多士兵喝酒吃肉, 有绵各人, 也有黑甲军, 推杯换盏间全是热络,看样子墉冬察部的确都如他所说, 更喜欢和平安逸的日子。

  宝绫穿着轻薄的大红纱衣, 犹如一团烈火, 在篝火旁舞蹈也毫不失色, 末了, 她点着了手中的一束不知名的黑色树枝,浓浓的木香在空气中弥散开。

  她的眼底被捧着的火树映得晶亮,雀跃地跑到李庭霄面前,把燃着火头的树枝往李庭霄面前一送, 表情转为羞怯。

  周围有不少人开始起哄, 白知饮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觉得那捧东西定然别有深意。

  他看向李庭霄, 还好, 他没接,反而负起双手, 笑吟吟看着宝绫的眼睛。

  那眼神又让白知饮心情不好了,他咬着唇,垂下眼睛盯着李庭霄的衣服下摆,看篝火边的小石子,又看地上爬过的蜥蜴,反正就是不看他们。

  李庭霄问:“公主,这是何物?”

  宝绫再次试探地往前伸了伸:“殿下快接了,我……”

  “宝绫!”墉冬察快步赶过来,挡开她的手,“怎么这么莽撞!黑坚木能随便给人吗?不嫌丢人!”

  他一把夺过,直接丢进火里。

  宝绫跺着脚跑了,走之前脸色难看,像是要哭出来。

  李庭霄扬眉:“大汗怎么这么大火气?”

  墉冬察讪笑:“没什么,没什么!”

  后半夜,大营终于恢复了宁静,李庭霄坐在帐中,看白知饮跳来跳去拍蚊子,好笑地提起腰间翠绿的荷包晃了晃:“阿宴,你这驱虫袋也不太行嘛,苏铎昶蒙你呢?”

  白知饮哀怨叹气,见到一只蚊子从油灯前慢吞吞飞过,冲上去双手一合,“啪”的一声脆响。

  李庭霄问:“打到了?”

  白知饮检查手掌:“没。”

  李庭霄说:“打不到也无妨,你今夜就脱光了站那,喂饱它们。”

  白知饮想了想,当真听话地脱去衣服,脱到只剩亵衣时,被李庭霄大笑着按住了。

  他握住他的手:“做什么?”

  白知饮道:“殿下说得对,我将它们先喂饱,它们就不咬殿下了!”

  声音清润柔软,带着些许午夜的沙哑,竟是将他的玩笑当了真,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笑,样子又有些懵懂,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疼爱一番。

  李庭霄环住他瘦削的身子,凑近他轻喃道:“那,咬我的阿宴可怎么办呢?”

  “蚊子而已,咬就咬,我不怕的。”白知饮答得乖巧,“殿下就不同了,殿下哪受过这罪。”

  闻言,李庭霄轻轻在他圆润的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别胡说,今后除了我,你不准再挨别的咬,谁敢咬你,我就杀了谁!”

  白知饮嘴角忍不住上翘,随即挠了下胳膊,举起来,看到上头被咬了好大一个包。

  两人同时凝视它片刻,白知饮“噗嗤”笑了。

  “那,今夜灭蚊的事,就拜托殿下了!”

  李庭霄吃了瘪,誓要在人身上找回来,用力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如愿听到一声惊喘,刚要把人抱上床去整治,老艾在帐外小声招呼:“殿下,小人来了!”

  他这才想起来,他让老艾等人都睡得差不多了再来找他。

  怀中躯体温热,他收了收手臂,恋恋不舍将人放到衣架后,白知饮狡黠地冲他眨眨眼,竟是有些幸灾乐祸,李庭霄便对他做了个威胁手势,还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

  “进来!”

  老艾一进帐眼睛就到处乱转,终于在衣架后看到一双赤足,隐蔽地咧了咧嘴。

  一别两三个月,他还挺想阿宴的,一直想找机会跟他叙叙旧,可到处不见人,后来听其他亲卫嘴碎,说阿宴现在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几乎夜夜给殿下陪寝。

  真搞不懂阿宴,人人都知道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李庭霄清了清嗓子,老艾回神。

  “禀告殿下,刁将军让小人转达,殿下临行前安排的那件要事已办妥当了,另外,在十几个府县以商贾身份买了宅子,但今年水灾减产,花高价也只收到了五千石粮,都存在宅子里,生铁……”

  白知饮听得恍恍惚惚。

  李庭霄居然私下安排了这么多事,他这个贴身侍卫却一点也不知道,看样应该是他闹别扭离开煜王府那阵子谋划好的。

  屯粮屯铁屯棉衣,他这是要做什么?养兵吗?那下午对墉冬察说的“老虎爪子”,是真的要做事了?

  他是诚心想跟墉冬察合作?为的什么?能用钱买到的几乎都有了,还差兵和马……

  对,绵各多好马,他是想跟墉冬察要马?

  白知饮心惊肉跳,一只手紧攥住衣架上李庭霄那件斗篷,太突然了,本以为来西江是个闲差,居然,就打算造反了?

  就听李庭霄说:“知道了,你即刻返程,叫刁疆安排人来鸥城、西马关、西尖驿周边购置房产,要生面孔,别让铁鸢卫的人认出来。”

  老艾抱拳领命,临走前,恋恋不舍地探头朝衣架方向看了一眼,见白知饮还躲着,只好悻悻走了。

  嘿!什么兄弟?见色忘义!

  他走后,李庭霄像只鹰隼,支棱着膀子去衣架后抓人。

  白知饮没躲,而是定定看着他,起伏不定的心绪全从眼神暴露出来。

  李庭霄轻笑着把他揉进怀里,威胁:“这种眼神看我,就不怕我一个没忍住办了你!”

  他动辄就对白知饮说“办了你”,实则顶多就是在彼此情动时帮忙纾解,并无强迫之举,甚至在白知饮鼓足勇气主动的那次,他说:还不是时候。

  白知饮不懂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经过今晚,他愈发觉得,他不过就是煜王养在身边的一个杀器,还说什么“此生就认定你了”,花言巧语海誓山盟总是容易出口,但现实呢?

  他若真是看淡一切,又为何要密谋造反,做个闲散王侯不好吗?既然反了,在他百年之后,就必定要有子嗣来继承一切,不然他这是为谁忙呢?

  他心里堵得难受,慢慢穿回中衣:“殿下,我有些乏了。”

  不知怎的,他浑身的力气全泄了,疲惫写在脸上。

  李庭霄怔了下,收起玩笑之心,一边帮他系扣,一边问:“白知饮,你有事?”

  白知饮勉强笑笑:“没事,就是乏了。”

  李庭霄按住他的肩膀,如炬的目光盯了他片刻,将人打横抱起,送去床上。

  绵各的床下面垫着长草叶结成的床垫,软中带硬,略微有些粗糙,白知饮躺上去,没跟他争熄蜡烛这活儿,怔怔望着他宽阔的背。

  帐内一暗,四野也显得格外寂静,偶尔会听见巡逻士兵铿锵的脚步声。

  李庭霄转头,看到白知饮微亮的眼底。

  “还没睡?”

  “嗯。”

  “这床躺得不舒服?”

  “还好。”

  他侧身把人拥进怀里,他乖顺地任他搂着,但李庭霄能感觉出,他的身体比以往僵硬。

  想来想去,也没别的缘由,不由得叹气。

  直到他的身体慢慢软下来,他才开口:“白知饮,老艾的话,你刚都听见了。”

  “听见了,殿下要屯兵。”

  “是,自从没了兵权,心还是慌的,不想不明不白死在别人的谋算中。”

  白知饮心头一震。

  煜王第一次救自己时便说了,他要自己随他回天都,帮他。

  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对煜王有什么用处,现在看来,自己只是他未雨绸缪的一部分,和那五千石粮和十几座宅子一样,不,还要好上一点,起码他喜欢自己。

  他强打精神:“殿下想跟墉冬察要马?”

  “也不全是。”李庭霄若有所思,“若真有那一天,有人能从旁接应总归是好,哪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那绵各人会为殿下卖命么?”

  “卖命,倒也不至于,一是我不可能信任他们到那种地步,毕竟我跟他没任何羁绊,二是他们也会捞到相应的好处,各取所需罢了,到时只要给的价码足够,不愁他不帮忙。”

  这题对白知饮来说很难,见他想不通,李庭霄敲了下他的头顶:“别乱想,什么事都没有,饿不着你!”

  白知饮就真的不想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方面什么也帮不上,徒增烦恼罢了。

  -

  今日的宝绫换了一身紫色烟罗轻纱,依旧坠了满身她喜爱的金银坠子,一大早就在营地中穿来穿去,阳光一晃煞是亮眼。

  李庭霄和白知饮一出帐,就见到仙女似的女子迎面走来。

  紧身束腰衬出她的曼妙腰身,裙摆随风微荡,仿若主人一般的欲语还休,虽不似湘国女子那般矜贵娇媚,但流转的美目深邃灵动,别有风韵。

  她欢快地说:“殿下总算是起了,父汗有请!”

  也没觉得白知饮跟在李庭霄出来有什么不对,说着就来拉李庭霄的袖子。

  李庭霄没躲,只是笑着让她慢些。

  经过昨晚的事,白知饮再看他们二人,心中更加不是滋味,明知自己没资格要求什么,可就是忍不住吃味。

  一边骂自己,一边继续吃味。

  大帐内奶茶飘香,矮几上已摆好了油酥和果子,小炉子上滚着一铁壶奶茶,几角扣着碗,翻过来倒满,再泡进油酥果子,就是绵各人的早餐。

  墉冬察见宝绫拉着李庭霄进来,开怀一笑:“殿下,我昨夜想好怎么帮老虎镶回爪子了!”

  李庭霄坐定,好奇道:“哦?大汗说说?”

  “在那之前,殿下先容我说件事。”他朝宝绫使了个眼色,她就目带羞怯地去他身后坐下,羞答答垂下眼。

  李庭霄搁在矮几上的指尖蜷起,假装什么都没瞧出来,饶有兴致地问:“何事?大汗尽管讲!”

  “我跟亲卫们打听过了,殿下尚未娶妻,正好,宝绫对殿下一见倾心,我愿将女儿送给殿下,不知殿下瞧不瞧得上?”

  此话一出,正想取碗给李庭霄倒奶茶的白知饮手一偏,不慎撞到了滚烫的铁壶上,“呲”,手背登时就红了一大块。

  昨晚还说没羁绊靠不住,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