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这话不像是单对阿宴说的, 跟来的亲卫们一阵瑟缩,氛围一时不那么愉快。

  “本王一向自诩对陛下忠诚无二,可诸位也看到了, 才打了场胜仗, 还没来得及庆贺便被削去了兵权,官场混沌,金殿上有人容不下我!”李庭霄冷哼一声,“诸位都是我的亲信,也都知道, 我李庭霄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今日也是无奈之举。”

  亲卫们震惊, 却不敢言。

  能当正牌军的都是家境过得去、受过教导的好人家子弟,一点就通, 很多人眼中显出惊诧, 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煜王这是起了反心了。

  李庭霄也不掖着:“若真到被逼无奈的那天, 各位都是我的心腹良将, 若事成, 加官进禄自不必说,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他目光威严目光,颇具震慑力地环视过众人,一字一顿道:“诸位是我得菩萨指点一个个挑出来的, 跟随我多年的好儿郎, 你们的忠心我心中有数, 只需诸位做到四个字, 守口如瓶, 都记得了吗?”

  “记得了!誓死效忠煜王殿下!”

  这些人本就爱戴煜王,加上菩萨的威逼和开国功臣的利诱, 五六十人声音整齐划一,生生喊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李庭霄缓步走到白知饮对面,问:“你呢?”

  白知饮胸中涌起一股热气,目光坚定,用力点头应下。

  难怪,难怪他总说时机不对,原来是另有要事,也好,就在他身边搏上一搏,趁机建功立业更好,到时再杀回潘皋国去,又有何难?

  李庭霄看到他的神情,敛眼转身,唇边隐隐露出笑意。

  白知饮啊白知饮,你这算盘打的,算盘珠子都崩飞了!

  他下令开挖。

  多日连雨,此处发生地陷,水土流失之下,地底的秘密将大白于天下。

  亲卫们轮番挖土,个个都是一身狼藉,终于,下面反光的东西裸露出来,是一箱扎眼的金条,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月,不少箱子烂了,黄白之物却能抵住泥土腐蚀。

  他们眼珠放光,挖得更加卖命,不多时,地被挖出大坑,下方的箱子还都完好,箱上上了黄铜锁,贴着红色纸封,由于年长日久,颜色褪去不少。

  他们不停往地面上搬,数不清的木箱子一层叠着一层,怎么搬也搬不完。

  刁疆早傻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殿下,早知道有这些?”

  李庭霄一哂:“不然呢?还真当本王这一趟为赈灾来的?”

  “天,天天天……”刁疆光发出一连串的惊叹,说不出别的话,样子很是滑稽,末了憋出个“牛啊”。

  白知饮也跟他差不多模样,张口结舌盯着那些箱子发呆。

  李庭霄早知道有这些,是因为原文中记载,江南道闲州府第二波洪峰过后,河中漂了无数金银器,一直被冲到下游,等水退了,河底发现无数金锭和珠玉宝器,湘帝的小金库因此狠狠富了一把。

  这好事,知情者李庭霄岂能便宜了湘帝?

  追根溯源,想来宝库就在这附近山中,因此他一到若阳府就分出一百亲卫假扮山中百姓外出寻找,三天前,终于传来消息,说找见了。

  他负手走到最近的箱子前,抹去纸封,手中柴刀一横,手起刀落,“咔嚓”,铜锁连着锁扣落地。

  箱子里是满满的方形金锭,被阳光一晃,金光耀眼。

  再开一箱,里面堆着翠玉、珍珠、玛瑙……

  灿烂光芒倾泻而出,耀亮了所有人的眼,没人见过这么多的宝贝,而这样的宝贝还有几十上百箱,就在他们面前。

  李庭霄从箱里拿出一块金锭,掂了掂,抬手便扔给刁疆。

  刁疆手忙脚乱接住,手腕被坠得向下沉:“哎哟!真家伙!”

  试完便要放回去。

  李庭霄却说:“你拿着!”

  刁疆一愣。

  “这几日想法伪装成货物,秘密运去云村山中。”李庭霄指指那箱金条,“把这些分了,当做你们这趟的犒劳,但不要露白。”

  亲卫们山呼一声“谢殿下”,就找刁疆分赃去了。

  李庭霄从箱子里又抽出一条来,走到白知饮面前:“见过这么些钱么?”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一笑:“本王也没见过!”

  白知饮嘴角一抽。

  李庭霄晃了晃金锭,递给他:“你的。”

  白知饮却没接,盯了他手里的金锭片刻,收回目光,颇有些恋恋不舍。

  李庭霄诧异:“你不要?”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把玩着金子,眸光扫过他清俊面庞,转手把那金锭丢回箱子里。

  “不要算了,先说好,过后后悔也没用!”他朝后面的箱子看了一眼,回身大笑起来,林中的冰冷让他口鼻间腾起大团白色雾气,他说,“阿宴该不是觊觎我这一整坑吧?”

  白知饮一惊,匆忙单膝跪地,伸出三根手指指天起誓以证清白。

  李庭霄收了笑:“行了,知道阿宴也跟他们一般忠心,逗你呢!”

  事实上,他对白知饮此人并不了解,毕竟在原书中他只是个炮灰,没有过多着墨。

  就事论事,白知饮对他还可以,但相处两个月,细节可见,这人并非善茬,只是从前一直被死死压着,翻不出浪花来。

  含着刀片过了将近十年,人间大罪遭了个遍,怎么可能是单纯软弱的小白花?

  -

  “董府尹,赈灾粮不是到了么?什么时候给县里发?”

  “发什么发!回去等着便是!”

  董戈这两日心火旺,肝火旺,哪儿哪儿都火旺!

  由于煜王布置恰当,整个若阳府平安度过第二次洪峰,倒是从上游冲下来不少尸体,他按照煜王先前的命令在河道中尽量打捞焚尸,免得传染疫病。

  但,煜王却不见了。

  前天,黄孝昀连夜来报,说钦差登堤落水,他的贴身侍卫追下去,两人一起被洪流冲走,至今杳无音讯。

  当夜,折冲府和亲卫营就全出动了,沿着河岸一路寻找,无奈雨势过大,进展缓慢。

  人人都心知肚明,煜王这一下生还希望渺茫,但这话谁也不敢言明,就只能硬找,等彻底找不见人,就上折子给天都城,说煜王殿下以身殉职。

  董戈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挂在腰带上了。

  可第三天,煜王却被亲卫营找回来了,红光满面,精神得不得了。

  后来才知道,红光,是因为染了风寒。

  若阳府衙一通忙乱,如今城内大夫本就稀缺,还是临时从几里外新建好的流民营调回来一个,给仔细开方子抓药。

  问题不大,休息几天就好。

  董戈劫后余生,又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掏出来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的千年老参眼巴巴奉给煜王,还得掏心掏肺解释:“殿下,这参是下官祖传了好几代的!”

  言下之意,贪也是贪的前朝,算是帮开国先祖削弱了前朝国力,还有功呢!

  李庭霄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用,撅下一小根参须,斜倚在榻上有气无力地摆手:“本王收下了,剩下的拿走。”

  董戈不肯,非要留下:“大夫说,殿下要好好补补……”

  正在院子里熬汤药的白知饮突然听见房里“咣当”一声,忍不住探头往里看。

  方才还浑身无力软成一滩的煜王竟然从病榻上坐起来,手掌紧紧握着榻边横梁,望向董戈的目光像要喷火,而董戈缩着脖子不敢动,盛人参的盒子倒扣在地上,从下面伸出几根参须。

  他赶忙放下扇子跑过来,却听煜王哑着嗓子怒吼一声:“滚!”

  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殿下……”

  董戈不死心,拾起人参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白知饮自身后提着衣领硬给丢了出去。

  他都傻了,这小侍卫看起来瘦巴巴的,竟有如此神力?

  白知饮给李庭霄倒水,又帮他顺背,提起鼻子朝外嗅了嗅,又慌慌张张跑到院子里压药炉的火头。

  李庭霄边咳边望向他忙乱的背影,悠闲地喝了口水压下咳嗽,唤了声:“阿宴!”

  白知饮回头,漂亮的鼻尖蹭上了一块黑灰。

  李庭霄莞尔:“告诉主簿,本王要搬去驿馆,让他们天黑前把驿馆整个腾出来。”

  白知饮点点头。

  药好了,吹凉了些才端到李庭霄榻边,用抹布抹着手,去前院找主簿。

  得到消息的董戈不敢多言,他觉得,煜王的火气这回来得莫名其妙,大约是掉进水里受了惊吓。

  也是,他这一趟必然是九死一生,心情不好也正常。

  董戈心中略感遗憾:他怎么就没淹死呢!

  傍晚,天又下雨,一行亲卫护着煜王开进驿馆。

  驿官本以为煜王今后就住府衙了,突然接到消息,下午赶忙临时将驿馆清空,一直受宠若惊地候到现在。

  李庭霄喝下药也没见强,一番折腾下来,头倒是昏沉得抬不起来,只想睡觉。

  在驿官的引领下,他被白知饮扶到为他准备的房里,往床上一躺,在暗香浮动的空气中,很快睡了过去。

  驿官端着一盘点心回来,见煜王已睡下,悄悄松了口气。

  他放轻声音:“小将军,点心给殿下搁这了!”

  白知饮点了下头。

  驿官更加小心地问:“可还有别的吩咐?”

  白知饮想了想,并拢二指,做了个往嘴里扒饭的手势,又歪着脑袋搓了搓脖颈,示意要沐浴,驿官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准备了。

  在洪水里泡了那么久,又在山里转悠了三天,时不时淋场雨,他们两人身上肯定又脏又臭,是该洗洗。

  饭菜上来时,李庭霄还没醒,白知饮就自己吃了。

  热水上来后,他先去床边查看,用手探了探李庭霄的额头,退热了,呼吸也比方才平稳,于是放心去洗自己。

  他想洗快点,免得李庭霄那边出什么意外,可意外还是出现了。

  洗着洗着,整个浴桶被个黑影给笼住了。

  他心头一慌,蓦然回头,警觉顿时变成错愕。

  身后竟然是本该躺在床上的李庭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