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岱发现太后要杀自己的时候是很冷静的。

  他想着太子已经对他很好了,把他救下来是再造之恩,就算为了殿下舍弃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可偏偏就是殿下又一次把他这条命救了回来。

  知道殿下真的把他放在心里简岱是欣喜的,能活下来也会有庆幸。

  但更多的,却是像藤蔓一样密不透风的、围绕着缠紧的后悔与自责。

  殿下已经躺在这里三天了。

  简岱跪坐在床前,从回忆中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秦赋。

  这三天除了夏公公喂完殿下顺便递给他的几口水,简岱几乎颗米未进,胃部早早开始传出抗议的讯息来。

  但简岱不太在意,或者说他觉得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自从家道中落后他就为此吃了不少苦,伤痛也只是其中之一,所以没什么好在意的。

  但看着好像悄无声息地陷在床榻里的殿下,心也因此抽痛起来,随着心跳和呼吸,痛意慢慢沁入血液里,流往全身。

  他原来是怕死的,但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殿下的性命。

  不用进食倒省出了许多时间,简岱得以一心一意地守着秦赋。

  殿内的侍从来来往往,太医也有换班的时间,夏公公实在守不住的时候也会认真嘱咐小太监帮他盯着。

  只有简岱是几乎没有离开过的,像个摆件似的,一直待在秦赋床边。

  只安安静静地等着秦赋醒过来,要是等不到,也可以和殿下一块去。

  简岱就没置喙过太后的旨意,即使这关乎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不在乎。

  好在秦赋在乎,他也在简岱饿出个好歹之前顺利地恢复了意识。

  展现在简岱面前的就是殿下悠悠转醒。

  简岱靠近了秦赋,轻声喊着殿下,秦赋也给出了弱不可闻的回应,如果不是简岱提前靠近,恐怕也不好听到秦赋的声音。

  简岱的眼泪迟迟落了下来,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他的反应看起来都是木木的,现在殿下有了好消息,眼泪却不受控的流下来。

  简岱急忙起身转头,是为了在秦赋面前藏住泪珠,也因为他要往外去唤人。

  太医就在旁边值班,很快就来了。

  小夏子和简岱在一旁盯着太医的动作。

  “醒过来就好了,只是如今要好生将养着,今日只需喂些汤水,等明天再看要进些什么。”

  在旁边听着的人自然是连连点头,巴不得找块竹简好好刻下来。

  秦赋则是没过一会又睡了回去。

  小夏子见状悄声将太医引到外间来。

  “多谢大人,只是殿下现在又睡了回去,是不是有些不妥?需不需要……”

  “这是好事,殿下现在正是休养的时候,多睡些也是好的。”

  “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再进食,不用强求。”

  太医又细细嘱咐些其他事,不过他也还要继续守在这里的,不用说太多。

  小夏子将太医送回了配殿,回来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和简岱说话:

  “既然殿下醒了,你就赶紧去吃点东西吧。可别让殿下又为你伤神。”

  小夏子劝简岱吃饭,也是为了殿下。毕竟简岱也是殿下废了半条命救回来的。

  现在殿下醒了,这简岱的身体小夏子就放在了第二位,第一当然是太子。

  简岱和小夏子的想法不谋而合,谨慎着手脚看了眼还在睡觉的秦赋,就出去弄吃的了。

  寿康宫自然收到了消息。

  太后和皇帝这几日为了立储的事忙碌。定好了几位人选,先以在长辈身边尽孝的名头放在太后身边。

  太后这次决定多选几位,等性子稳妥下来再选定立储。至少先观察观察,都是为了避免功亏一篑。

  目前看着局势是好的。

  等收到秦赋醒来的消息的时候,太后也反应过来,是该废太子了。

  说是这么说,可最后决定出来的还是用生病掩饰了一番。

  太子突患重疾,恐难当大任,储君之位兹事体大,另当别立。

  “母后心慈,即便不是储君,当个闲散王爷也是极好的。”

  太后没有应下这句“心慈”,诚然当闲散王爷已经是废太子少有的好结局。但这也是她全心全意培养出的太子,如今倒是说换就换了。

  “既然封王,那就给拟个封号。往后就是赐个宅子,出宫建府了。”

  “母后可有想法?”

  “不如就取个‘安’,只希望往后都平平安安的,如今也不指望什么了。”

  “母后慈母心肠,这‘安’字是好,可惜如今宫中多以福寿取名。‘安’字也撞了儿臣的华安殿,以及太子居住端安殿,未免不妥。”

  “前太子能当个王爷已是母后恩典,若再沾上几分多余的意味,难免于哪方都不利。”

  “是哀家欠考虑了,既然如此,就选个‘静’字吧。”

  这回没什么不妥,秦赋封静王的事也就定了下来。

  “这下想来是如了静王的意了。”

  秦赋还在躺在床上,重新立太子也还要不短的时间才能决定。

  因此封王和出宫建府的旨意并没有下,太后想得是等秦赋能下床时再下旨。

  领旨之后再准备出宫的事宜,等真正到出宫的时候想来也不会影响到身体了。

  只是有些事还要提前准备,宫里也基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毕竟没什么好掩盖的,消息又让人惊讶,可不是短时间就传开了。

  简岱和小夏子自然听到了这个消息。

  怎么不可置信和失魂落魄不提,最先想起来的是先不告诉秦赋。

  他们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个消息,更别提还在养病的当事人。都想着先养好身体再说,也是怕秦赋得知消息不利于养病。

  废太子的事明面上还没有直说,秦赋养病也不接触外人。所以在两个人不和秦赋提起的情况下,竟然也就瞒了下来。

  当然只是表面上,秦赋早就知道了这事。在太后手里救下简岱的时候,他也就基本能猜到现在的结果,不算意外。

  很快表面上的局面也发生了改变。

  又养了些时日,秦赋也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是面色苍白,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众人看似都接受了秦赋的身体不能恢复到健康的事实。

  太医例行诊脉,这段时间他对秦赋的身体情况很熟悉,现在严肃地又诊了一会,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殿下的身子现下已经算大好。虽然今后也不能放松警惕,要仔细温养,但想来也能应付得了移居宫外的奔波了。”

  简岱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太医的嘴。

  看着秦赋被太医说着“大好”却依旧没有血色的面色,心中又是一阵阵发胀,伴随着又尖又涩的酸。

  太医要去太后那边复命,今后也不用再来这边盯着。小夏子把他送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秦赋和简岱二人。

  秦赋虽然知道情况,但也要装装样子,问道:

  “移居宫外是何意?”

  简岱心中酸涩,但还是说出口,现在太医也要去回话,想来旨意也快了,不说也瞒不了多久。

  “回殿下,是宫中私底下传的消息。说是……说是皇上太后已经开始留意着其他皇子。

  等您病好,恐怕封您为王、出宫建府的旨意就下来了。”

  简岱看着秦赋只是点了点头作回应,就算他仔细揣摩也没看出什么伤心或者怒意来。

  可简岱并没觉得轻松,他只觉得殿下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这样的平和,反而让简岱察觉出些虚假来,他又想落泪了。

  殿下原不用这样强撑的。

  没过几天,封王的旨意就下来了。

  宣旨的太监宣完了旨意也没走,等着秦赋接过圣旨起身,才笑着开始说话。

  “太后娘娘吩咐奴才给静王殿下传几句话。”

  “静王府的事,娘娘早就开始准备了,都是娘娘看着办的,您只管放心。”

  “殿下只要搬过去就能住了,不用再费心,要是缺什么,尽管报上来。”

  “娘娘还说了,殿下不用急着离宫,等身子再好些了也不迟。”

  小夏子见机给太监递上了个荷包,宣旨太监推托一番也收下了。

  秦赋这时说道:“还请大监替我给皇祖母带句话。”

  “皇祖母的慈爱我一直感念着,是孙子不孝,望皇祖母保重身体。”

  太监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替贵人做事都是应该的,奴才一定认真把话带给太后娘娘。”

  接旨之后按理来说是该去皇上和太后那里些谢恩的。

  只是皇帝自从病了之后就不再在乎这些虚礼,满打满算着精力只用在朝政这些重要的事上。

  而太后那边,想来是不太想见到秦赋的,特别是最近都忙着储君之位更替的事。从太后自那以后就没来过端安宫就看的出来。

  所以秦赋只是让太监带了话。这也够了,秦赋做的事的确离经叛道,不好再去太后老人家那里碍眼,至少短时间不行。

  太监离开,秦赋又回到了殿内。

  简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见殿下坐下,连忙奉上一杯热茶。

  虽说是热茶,但其实是温度适中的花茶。

  秦赋不能喝冷的,更喝不下烫的,所以现在都是小心保持着入口的温度,既不能冷也不能烫。

  至于这花茶,也是简岱谨慎问了太医后特意选的温和的花草,保证同时兼顾健康和口味。

  秦赋抬起来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旁。

  等小夏子回来,秦赋让周围宫人下去,准备讲些事。

  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现在端安宫中人虽然不像以前多,但也不好让外人听见。

  “既然已经接到了旨意,就开始准备离宫吧。”

  “小夏子,你是怎么想的,是跟着我呢,还是留在宫里。

  要是想留在宫里,趁早说,我也好替你打点打点,毕竟我们也做了那么多年的主仆。”

  小夏子听到开头就在秦赋面前跪了下来,扑通一声像不会疼似的。

  “主子,您可别抛下我!小夏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是万万不肯离开您的!”

  虽说大约能知道小夏子的决定,只是以防万一多问一下,但还是被小夏子意料之中的回答逗乐。

  主要是被他浮夸的表现好笑。

  小夏子见自家主子笑了,自己也不管挤出的眼泪,笑了出来。

  “本王知道了,快起来吧。”

  “既然如此,你就去清点好东西和库房,整理好了我们也好移居到静王府上。”

  小夏子自然乐呵呵地笑着爬了起来。

  秦赋没问简岱的意见。

  如果小夏子要离开,虽然有点难办,但也算有机会。

  简岱却是不可能再离开了,简岱因为秦赋活了下来,但从此以后命也算和秦赋绑在一块了。

  简岱的内心因为这个认知升起了些隐秘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