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车的时候, 他还有些好奇。
因为这辆悬浮车比他坐过的所有都宽敞，速度也很快。
霍乐宁的面前是一个黑衣服的保镖，面容清俊, 年纪不大，抿着唇面无表情。
霍乐宁开了口：“哥哥。”
他想问问他旁边的那个柜子上的甜点是不是给他准备的。
看起来很好吃。
保镖纹丝不动，充耳不闻。
霍乐宁：“……”
他倒也没气馁, 好脾气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就算是给他准备的, 他也不会去吃的。
出门前他就吃饱了。
而且，小明是世界上最会做甜点的机器人，他不需要吃别人家的甜点。
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黑衣保镖站起身，霍乐宁颠颠地跟在他的后面。
临出舱, 保镖顿了顿。
然后, 他转过身拿起那袋子包装精致的甜点，递给了霍乐宁。
霍乐宁怔了怔, 随即弯了眼：“谢谢。”
“不客气。”保镖道。
声音酷酷的。
和他的人一模一样。
他看了眼霍乐宁, 觉得一直拎着袋子对霍乐宁来说有点麻烦。
于是霍乐宁背过身, 露出了背后的包。
保镖替他拉开包的拉链, 把甜点塞进去, 动作很干练但粗暴, 让包上面拴着的玩偶跟着动作跳了两跳。
霍乐宁就这样, 带着装满甜点的包走进了大门。
精致而繁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霍乐宁站在铁门前，有些好奇地抬起了眼。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到了地方。
因为，此时此刻, 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花园。
他踩着的是一条小径。
小径用一种特殊的石料铺就, 闪着莹润的光芒。
而在它的两边, 是两个巨大的透明棚，棚里面是各种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植物。
霍乐宁甚至看到了一支高耸的仙人掌，顶端却开着一大丛粉白的花。
他停住了脚步，睁圆了眼睛。
“阿尔洛。”他轻轻地叫口袋里机器人的名字。
语气里有些迷茫。
阿尔洛顶着螺旋桨，看上去也很呆滞。
不过很快，它就体现了它的专业性。
“虽然现在是在冬季。”它道，螺旋桨转得嗡嗡的，“但是理论上，如果运用一定的技术来对植物进行分开培育和保存的话，是可以做到百花齐放的效果的。”
它顿了顿，“这要花很多钱。”
霍乐宁立刻打消了自己在家里搞一个小型花园的念头。
他有点想去里面看看，但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里，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收回了脚。
好在棚是透明的，走在小径上的时候，也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色。
他起先以为，有财力支撑这样大一个花园，那么花园里应该会看见各种各样精致的机器人，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那些花草边上照料的，全都是穿着打扮精致的女孩子。
她们一边照顾着花草，一边说说笑笑。
有人看到了霍乐宁，就扯了扯同伴的袖子。
两人小声地交流了几句，目光里倒不是轻蔑，而是惊艳和好奇。
于是，霍乐宁也冲她们笑了一下。
等到走得远了一些，霍乐宁才小声道：“都是真人呀。”
机器人是不会有这么生动的表情的。
当然，他不一样。
他是特别的机器人。
这一回，阿尔洛已经提前调查了数据库，于是回答得很快。
“根据数据显示的结果。”它道，“现在首都星的富人区，相较于机器人，似乎确实会更倾向于采用人工的劳动力，因为他们认为，再智慧的机器人都有局限性，根本比不上人类的大脑。”
霍乐宁恍然。
他想了想，问：“你同意这个观点么?”
阿尔洛不说话了。
霍乐宁愣了一下，偏过头去看它，发现它的眼中飞快闪过了无数数据。
这个画面霍乐宁很熟悉。
当数据过载系统崩溃时阿尔洛就会这样。
又或者，这个问题是它的知识盲区。
阿尔洛用一秒钟验证了刚刚它口中的“局限性”，霍乐宁觉得这件事好像有点滑稽，他笑了一下，但是笑容很快收敛了。
他又觉得不是很好笑。
不知道是因为他也是机器人，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
这条小径很长，霍乐宁走了很久。
在途中，他看到了一大片雪白晶莹的花，在阳光下姿态傲然冷艳，有点眼熟。
他想了想，这才想起来，这是飘霜花。
他和湛峥相遇的第二天，他趴在窗口看飘霜花，然后湛峥就把他带回了家。
这么一看，飘霜花好像是他的幸运花。
“你们好呀。”他在心里默默地跟它们很认真地打招呼。
花朵摇曳，像是听到了他的招呼。
霍乐宁嘴角弯了弯。
事实证明，洛伊丝家的保镖还是很靠谱的。
走到道路尽头的时候，霍乐宁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古堡般的建筑。
这栋建筑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但养护得十分得当，穿着衬衫马甲的管家站在门口等他，一头银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很严肃，看上去没什么表情。
霍乐宁走上前的刹那，他就微微鞠躬。
“是霍同学吧。”他道，“小姐吩咐我在这里等您。”
这一鞠躬让霍乐宁有些不自在。
他不太习惯年纪比他大的爷爷奶奶做这个动作。
于是他无意识地学着他的动作，有些局促地轻轻还了一礼。
管家的脸上出现了讶异的神色。
只是一瞬。
很快，他就道：“您跟我来。”
霍乐宁攥着包带，跟在了他的后面。
相较于古堡外部，古堡内部就没有那么古朴，比如霍乐宁进玄关的时候，就看到了很多便捷而具有设计感的装置。
整面墙是流动的光影，墙里面是游动的小鱼。
霍乐宁仔细看，才发现那只是光照欺骗人眼之后带来的效果。
他以为这是净化装置，管家却告诉他，这只是单纯的设计景观。
仅单面墙，花费就要上百万星币。
霍乐宁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在哪里换鞋呢?”
管家摇了摇头：“不需要换鞋。”
很快，霍乐宁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通过玄关过后，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条很长的玻璃栈道。
栈道边缘同样由各种各样的植物簇拥。
只是，由于这些植物是露天的，它们就没有外面的那些那么鲜妍，反而显出冬天特有的一种萧瑟的苍翠。
而穿过栈道，映入眼帘的也不是客厅。
而是一间巨大的宴会厅。
厅内灯光璀璨，摆着各色的餐台，年轻男女正三三两两地站着，笑着交谈。
女生化着精致漂亮的妆、穿着款式或可爱或优雅的礼服裙，而男生则都是休闲西装，打着各色制作精良的领带。
让霍乐宁恍惚间看到了无数个洛伊丝。
他以为管家会把他带到洛伊丝那里。
霍乐宁在原地愣了半晌，赶紧回过头，却发现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门是关着的，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有人看了过来，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霍乐宁今天穿的是校服。
他很爱穿校服。
蔷薇的校服设计很漂亮，也很保暖。
在学校的时候有规定，校服也发了两套，他就换洗着穿。
其实湛峥也让小明给他置办过衣服，但是霍乐宁是个不太喜欢改变自己习惯的人，就像他每天精确到分的时刻表。
一瞬的寂静之后，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笑声克制而优雅。
但是霍乐宁轻易地听出了从中的轻蔑。
他抿紧了唇，停住了脚步。
*
湛峥走出联盟总部，阳光正好。
季阳在门口等他，察言观色，看出他今天心情还不错。
他松了口气。
提前回来是计划之外的，主要是边境的守军资质还不错，训练任务提前完成，于是一行人早上就从奥卡兹出发。
只是刚到，他家将军就被联盟叫了过去。
他是真怕再给湛峥递辞职信。
好在这回叫湛峥的是赫尔曼先生，看上去也没有为难湛峥。
他跟在了湛峥身后：“将军，回来的小队已经在基地进行休整了。”
湛峥颔首。
他想起了什么。
“跟埃德温的晚餐约在什么时候?”他问。
季阳的脊背挺直了些：“两天后。”
这是他揣摩湛峥的心思揣摩出来的。
他想的是，湛峥刚回首都星，肯定要先跟霍同学腻歪一会儿，所以得空出一天左右的时间。
但是洛伊丝小姐的事又拖不得，所以需要尽快解决。
综合考虑，他替湛峥定了两天后。
湛峥怔了怔，随即眼里有了些笑意：“挺聪明。”
季阳很谦虚：“那是应该。”
“秦女士回来了，她挺想你的。休息好了之后如果有空的话，去看看她吧。”湛峥道。
季阳点了点头。
湛峥不提，他也会带礼物去看望秦佩宜。
“那我先回基地了。”他道。
“行。”湛峥应声，看着他往外走之后，自己登上了悬浮车。
驾驶机器人头顶的灯亮了起来。
“回家。”湛峥轻声吩咐。
机器人接收讯息，车子启动。
湛峥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打开了监控。
然后，他怔了怔。
-
霍乐宁坐在大厅边缘的沙发上，整个人都有些放空。
不远处，一群人看着他，面色古怪。
他们当然知道霍乐宁的身份。
确切地说，洛伊丝今天在家里举办私宴，把他们请来，他们就知道洛伊丝的意思。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
这群人都是洛伊丝交好的朋友，平时也会经常一起聚会，自然知道洛伊丝一直喜欢湛峥，而湛峥和一个神秘omega正在交往的消息前段时间在首都星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也清楚。
他们中的有些人还私下安慰过洛伊丝。
眼下，把那个平民叫过来，不过就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其实，他们也是好奇的。
湛峥跟他们同是年轻一代，但因为他赫赫的战功，像是硬生生地提高了一个辈分。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上一个omega，还会那么高调地示爱。
今天一看……
漂亮确实是漂亮。
可是似乎，也就只剩下了漂亮。
打扮普通，神情木讷，站在那儿看着呆呆的，跟这里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他毫无背景。
他们想不通，湛峥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人。
有人发出了轻蔑的笑声，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比如这个小omega会不会恼羞成怒。
但是，在大家的注视下，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平静地走到不远处的沙发上，然后就坐了下来，甚至叫住了路过的侍女。
“姐姐。”他道，“麻烦你告诉洛伊丝小姐一声，就说我已经到了，谢谢。”
那个侍女面露尴尬。
片刻后，她匆匆地应了声，端着餐盘快步离开。
她的身后，骤然响起了低语。
“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就是……他会来就让我挺奇怪的，洛伊丝喜欢湛峥这事，首都星的人都听说过吧。”
“看来湛上将对他也不怎么重视，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我还以为他变成了恋爱脑了呢，这都过了多久了，他也没管啊。”
“湛上将对洛伊丝一直很好啊……不想管吧。”
“这个可能真的是误会，我听说湛上将最近又在边境对付敌袭，只是因为是小规模战斗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估计是不知道。”
“你还真信啊，我估计是找个由头躲出去了。”
“说真的，我也想去军队了，呆在家里天天被老头子念叨烦死了，我听说边境有很多漂亮的omega诶，而且特别自然原生态，说不定还能跟他们邂逅，来一场浪漫的恋爱。”
“自然原生态……你提醒我了，湛上将不会是觉得首都星的omega让他看腻味了吧，冷不丁出现一个土土的，就觉得很新奇吧。”
“我看有可能。”
这群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更像一种精致的伪装。
实际上，宴会厅空空荡荡，一点声响就十分明显。
别说霍乐宁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刚打开监控的湛峥也听清楚了每一个字。
他原先姿势漫不经心，这会儿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还好。
他想。
他跟霍乐宁谈过这件事。
而且，他知道，以霍乐宁的性子，不会因为这些话就跟他产生隔阂。
他捏了捏眉心。
他想了想，决定给霍乐宁发个通讯，让他先回来。
至于别的事情。
他的人，还不至于让人召之即来。
洛伊丝想找霍乐宁，就按社交礼仪来，让她父亲亲自下邀请函好了。
当然，他也一定会去。
他做好了打算，直接按亮了通讯。
就在这时，他看到监控里，洛伊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间里被人搀扶着走出来，坐到了霍乐宁的身旁。
湛峥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但是霍乐宁并没有打开。
他还保持着礼貌。
跟人交谈的时候不会去看通讯。
湛峥皱着眉，看着屏幕上洛伊丝姣好的脸。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这个女孩了。
在最严格的教育之下培养出来的，绝对不会只是任人宰割的鱼。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洛伊丝轻声开了口。
“刚刚。”她道，“我也听到了他们的话。”
霍乐宁顿了顿，声音很平静：“这是你想让我听到的吗。”
洛伊丝轻笑了一声。
“算是吧。”她道。
她冲后面做了个手势，侍女们会意，把客人都带到了花园。
那里有为他们专门准备的茶点。
下午茶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们可以边食精美昂贵的茶点，一边欣赏包揽了一年四季所有漂亮植物的花园。
等到宴会厅走空，她才继续开了口。
“但是。”她道，“你迟早会听到这些话的。”
霍乐宁顿了一顿。
“不是吗。”洛伊丝道，“只要你跟湛峥一起出现一天，他们就会这样议论你，议论你的长相……”
她顿了顿，“你的确长得很好看，但是这又什么用呢。”
“漂亮的东西在这里，就像是花园里的花，除了供人观赏，不会产生任何价值。”她轻声细语，“他们只会议论你不合群的谈吐，糟糕的打扮，普通的家世，以及，你如何和湛峥不相配。”
“你知道的吧。”她轻轻地道，“他是全联盟的英雄。”
霍乐宁看着她，很困惑。
“他是全联盟的英雄。”他道，“所以，大家就要这样伤害他身边的人吗。”
他想到了在沙漠边沿对他笑的湛峥。
会买小女孩的草编小猫给他做礼物的湛峥，身上有了些灰尘、神情疲惫的湛峥，温柔认真跟他讲道理，说他做的事情是值得的湛峥。
他相信湛峥。
但是现在，他又有些难过。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蓦然愣了愣。
机器人……
也会有这么难过的情绪吗。
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洛伊丝已经开了口。
“这不是伤害。”她轻轻摇头，“正是因为大家喜欢他，仰慕他，所以才觉得他值得最好的。”
她顿了顿，“我当然不一定是最好的。”
“但是……”
她看着霍乐宁，慢慢的，温柔的：“至少，我不是一个靠身体留在他身边，又利用他的善良逼迫他对自己负责的omega。”
“宁宁，现在你被湛峥保护得很好。”
“但是迟早有一天，这些事会被大家知道，你想让自己……成为湛峥人生中唯一的那个污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