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里, 叶庄自然没说。

  他只是单臂环着苏长音的腰肢,一手握着缰绳,任由马儿踢踢踏踏地踱着步子, 顺着山涧慢吞吞往前走,嫩绿色的草叶漫过雪色马蹄,闲适而安然。

  山涧尽头时是一处山体裂缝,狭窄得仅容一两人并肩而过, 里头幽暗深邃, 任谁都不会注意到这里, 叶庄却不避开,驱策着马儿踩着溪水往里走去, 顺着黑峻峻的罅隙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 眼前豁然明朗笼罩。

  此处的山体竟然是中空的, 中央一方粼粼湖水, 四周碧草环绕、萤虫飞舞, 天光自宽阔嶙峋的洞口泄下,投射下一束一束剔透明亮的光线, 不见尘世喧嚣, 唯有水声霖霖、鸣虫稀稀。

  苏长音呆呆的看了一会儿,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湖岸边坐落着一处木屋,屋下泊着一方竹筏, 有些愣住——

  这里竟然还住着人?

  “到了。”叶庄道:“人人皆道翠微落霞山庄风景最胜,却不知这山上另有乾坤,我幼时偶然间寻得此地,往后每年都会来此小住一段时日, 总想着带你来看看。”

  他翻身下马, 旋身朝苏长音伸出了手。

  苏长音却没有动, 看着叶庄的手陷入了沉默,面露几分犹豫。

  他就算再傻,也能感觉到今天的叶庄有些不一样。

  苏长音紧了紧怀中的小豹子,最后还是伸出手去,接着对方的力道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什么气?”叶庄牵着他的手往前走,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拿眼角扫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自然是生气的,本王三方四次为你解围,卫家欺你为你挡着、冒着大雨去救你、你要救同僚我也依着你,非但换不得你一声谢,派了个暗卫还被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

  “堂堂苏太医性情温润和煦,连迟家小子的无礼尚且能宽容原谅,可本王却不知哪里招惹到你,令苏太医连连闪避、步步后退,倒显得本王冒犯了。”

  苏长音:“……”

  还不是因为你不止上了我,还想杀我。

  心中这么想着,叶庄的话还是令他陷入沉思。

  诚如叶庄所说,他确实承过对方不少恩情……而且确实、好像还真的没说过一次谢谢。

  苏长音有些心虚地半垂下头,目光游移,很快又硬生生挺住,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呐呐道:“……可、可你总不能派人跟踪我呀。”

  “我说过,零三是护你去的。”叶庄顿了顿,微微偏过头注视着苏长音,口中语出惊人,“况且我满心满脑都想着你,你不在我身边,总得寻些慰藉,心里才能满足。”

  苏长音:“……”

  他膝盖一软,若非叶庄牵着,差点就要栽倒在湖水里。

  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问题,睁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叶庄;但显然,清高孤冷的大理寺少卿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叶庄平静与他对视,身姿挺拔气度从容,俊挺眉宇下,那双总是冷冰冰的墨眸一派认真沉稳,没有半点取笑促狭的意思,正经到不能再正经。

  苏长音心乱如麻——

  ……不会吧,应该不是他想的意思吧?

  一个荒诞的念头袭上脑海,苏长音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连两人相牵着的手掌无端诡异起来,犹如被一块烙铁牵制着似的,烫得他想立刻收回手来。

  叶庄见他一副见到鬼似的模样,顿觉有趣,俊朗的眉眼微微一弯,又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找到了趣味。

  苏长音再怕他又如何,太温顺了总归没意思,当猫儿逗逗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挺不错的。

  心情大好的王爷,牵着他新养的傻愣愣的小猫,慢悠悠地走向湖边木屋下泊着的竹筏。

  那竹筏上正用炭火燃着一红泥火炉,不知道里头烧的什么,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火炉边上还放着两个小泥坛,并两对碗筷杯盏。

  叶庄半搂着人在竹筏上坐下,又将小豹子拎出来丢到一边自个儿玩水,随后单手掀开炉盖,拿着玉箸从里头夹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蟹肉,吹了吹,随后塞到苏长音嘴里。

  苏长音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塞了满嘴的鲜香蟹肉,裹挟着浓郁可口的汁水,无需怎么咀嚼,绵密口感便化在嘴里,顺着喉咙一滚咽了下去。

  叶庄问:“味道如何。”

  苏长音下意识回答:“不错。”

  他话一说完忽然感觉到现在的姿势不太对劲,呆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犹如一只受惊的猫儿跳起来,吓得舌头都打结了,“王、王爷……这、这于礼不符……”

  因为动作太大,连带竹筏一阵颠簸,湖水飞溅上来,差点打湿两人的衣裳。

  叶庄皱着眉,又按着他坐回自己怀里,圈着他的腰斥道:“别动!”

  强而有力的身躯自身后紧紧包裹而来,清冷的暗香隐约在四周浮动,压迫感如潮水倾泄,压得苏长音几乎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几乎有一种被大型野兽环绕,对方的尾巴还圈着自己的腰的错觉。

  ……不敢动不敢动。

  苏长音简直快吓哭了,如果说之前仅仅是心跳如鼓,那么现在这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叶庄像是没察觉他的异常,又伸手夹了一块蟹腿想喂他,苏长音慌忙伸手道:“……我、我自己来!”

  叶庄没有勉强,将玉箸递给他。

  火炉中煨着的不止蟹肉,还有其它几样珍馐美食,苏长音却没什么食欲,叶庄的存在令他如坐针毡,接了筷子只草草吃了几口。

  叶庄见状,不说什么,转而拿起一旁的泥坛,倒了一杯酒,递到苏长音唇边,淡淡道:“喝一口,秋时的无肠公子最是肥美,但吃多了容易肚中积寒,喝杯酒水去去寒气。”

  他的眼眸深邃而幽暗,更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正暗流涌动,浓郁得令人心惊。

  苏长音直觉有些危险,却没胆子推辞,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地伸手欲接过酒杯,叶庄却微微向后一避,意思不言而喻。

  “……”

  苏长音狠狠一闭眼,以一副壮士断腕的悲惨壮烈,就着叶庄的手饮了下去。

  叶庄扬了扬眉,颇觉有趣,倒了一杯又一杯,苏长音喝的急,来不及咽下的酒液自唇角溢出,湿润双唇,晶莹水渍沿着纤白温婉的脖颈滑落,没入衣襟深处,悄然无痕迹。

  这是宫廷里的纯酿,酒性不算烈,但也绝非浅薄,一连喝了七八杯,苏长音便受不住了,双眸泛起雾气如潮,眼角绯色丛生,尤其是被酒液浸润泛着光泽的唇瓣,殷红欲滴微微翕动着,一副被□□到极致的模样。

  他揪住叶庄的袖子,目露哀求地看着对方。

  “够了……”

  声音细弱,仿佛一只猫儿轻叫一般。

  叶庄心头一跳,酒液差点泼到自己手上。

  偏生苏长音还不知收敛,生怕叶庄听不进,白皙滑腻的手心覆上对方握着酒杯的手掌。

  犹如攀附着冰冷雪峰的菟丝花。

  假如苏长音还清醒着,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但此时酒意麻痹了他的神经,搅得神智浑浑噩噩,并且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愈加沉重,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叶庄眼神骤然一暗,呼吸有些不稳。

  他视线流连着青年神情柔和的脸庞,停留在那双被酒液浸润的双唇,明明没喝酒,但那酒气似乎传递到他这里,灼得他心痒难耐,身体内有一只难以言喻地、躁动不安的野兽叫嚣着随时要破体而出。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拇指重重蹭过青年唇边的水渍,声音低沉喑哑:“又不是喂你吃毒药,何必这么担心受怕。”

  苏长音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迟钝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叶庄说了什么,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声:我倒宁可吃的是毒药。

  他好歹是个太医,服了毒尚且有法可解,可叶庄这副做派,他根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不过他再傻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出口,只得小声嘟哝道:“……微、微臣受宠若惊。”

  语调柔顺,含了一块化不开的蜜糖。

  ……原来这小混蛋醉了酒之后是这副模样。

  收敛了利爪与尖牙,乖巧蜷缩着露出柔软的皮毛和腹部,任由他人予取予求,格外柔软可欺。

  叶庄面色奇异,一股怜爱涌上心头,伸手放下酒杯,珍惜而温柔地拂过青年的鬓角,轻声道:“真乖……乖巧的人应该受到奖赏,你说是不是。”

  苏长音傻愣愣地重复道:“……奖励?什么奖励……唔!”

  剩下的话语尽数封在叶庄的唇舌中。

  他猝然睁圆了眼,瞳孔骤然放大!

  叶庄的唇很柔软,气势却一如他的人,像一把雪亮冰冷的刀锋,一寸一寸辗转品尝着唇下的皮肉,却又不乏细致温柔,似乎是怕自己的锋刃伤到他人,吻得格外小心。

  苏长音的酒立时醒了大半,几番挣扎被压制,很快又沦陷其中。

  昏头转向间,一个念头在脑子愈发明晰——

  原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叶庄是真的想泡他!

  残阳悄然隐没,不知何时玉轮高悬。

  月华倾泻而下,满湖清水盛着月光剔透如镜,四周萤火飞舞,为月下相拥的璧人镀上闪烁辉光。

  一个俊美清冷如神祇下凡,一个俊秀温和似清风朗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长音几乎快承受不住窒息时,叶庄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餍足一般发出一声喟叹,好似久饥的野兽终于饱腹,低沉沙哑道:“真甜……”

  苏长音喘了几口气,颤着身子破口大骂:“你、你……流氓!”

  “那又如何?”叶庄扬了扬眉,神情肆意飒然,“反正你我之间,又不是第一次如此。”

  他说罢,伸手自袖中取出一支雕着白泽瑞兽的银簪,抬手无比自然地插回苏长音发间。

  “物归原主。”

  “……”苏长音僵着身子,似乎有一道天降惊雷将他劈中般,脑袋一阵空白,隔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艰难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本王司掌大理寺,滔天罪案都破过,何况你这漏洞百出的谎言。”叶庄怜爱地望着他,“原先总怕吓到你,不想逼的太紧,可惜你一再躲闪,只得由我主动一些。”

  他顿了顿,眸色一柔,“本王曾说过娶你入王府,这誓言至今未曾变过。”

  苏长音:“……”

  他脑中一瞬间天旋地转,悲喜交加。

  喜的是,叶庄原来不是想杀他。

  悲的是,叶庄虽然不想杀他……却想要泡他!

  这简直……太恐怖了好么!!!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