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养好伤,修炼天道给予的功法,逢霜每日大把大把地嗑丹,每隔五日昭戚便要为他清理一次体内积攒的丹毒。

  以往用爱喋喋不休数落逢霜的昭戚如今一言不发,他时时泡在丹房钻研典籍,希望能练出更有用的丹药来。

  魔界不知何时出了个大魔,趁温枫良不在夺了魔尊宝座,又联合妖界,扰得人界不得安宁。

  顾白梨作为继逢霜之后的又一位仙尊,凭一把朝淬诛杀大量邪魔妖祟。

  各个宗门纷纷派出弟子诛魔降妖,诸多宗主掌教皆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们聚在一处商讨,有人目光不自觉望向青羽宫所在地方。

  对他们而言,逢霜就像是一把剑,能劈天斩地护卫苍生的剑。

  逢霜曾经落败于魔尊温枫良,但不知何时,逢霜回到青羽宫,魔尊温枫良下落不明。

  有人说被温枫良被仙尊重伤在闭关,也有的说温枫良已被仙尊所杀,还有的说仙尊能回青羽宫是温枫良故意所为,仙尊看似回来了,实际上依旧是温枫良的阶下囚,温枫良是想通过仙尊来控制修真界。

  没见仙尊回来这么久,一次面都没露过吗?

  这谣言像风中的种子,不经意落到某些人心中,悄悄生根发芽。

  于是两日后,仙尊白衣白袍,长发束在身后,一剑便斩了魔界十二护法中的三个。

  谣言不攻自破。

  青羽宫内,逢霜咳嗽几声,昭戚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道:“你说你,还在养伤呢,逞这个强做什么?”

  顾白梨道:“是徒儿无能。”

  “你无需自责。”扶起顾白梨,逢霜道,“想必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魔界一日失了三位护法,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动作。”

  送走顾白梨与昭戚,逢霜抬眸望向门口:“前辈。”

  少年取出刚摘的灵植递给逢霜:“炼化它,疗伤。”

  他受法则限制,除了给逢霜多找些灵植法器,没法再为逢霜做更多事情。

  他依旧没放弃唤醒温枫良,但每到关键时刻,旧天道就会捣乱。

  随着温枫良昏迷的时日越久,他醒来的可能就越小。

  少年不自觉皱起眉头,见逢霜专心致志打坐,便将注意力移到一边的安安身上。

  小姑娘可爱漂亮,面部轮廓和眼睛随了逢霜。少年照顾小温枫良时,逢霜已经长大成人,他始终遗憾没见到小时候的逢霜。

  如今见到逢霜的孩子,尤其是那双和逢霜一模一样的眼睛,少年喜欢到恨不得时时把又香又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

  逢霜吸收完那株灵植,睁眼就看到少年抱着安安,他露出笑容,正要开口,体内忽地腾起一股异样。

  “前辈,”少年闻声转头,逢霜垂了眼睫,声音微涩,“您抱她出去玩会儿吧。”

  视线从逢霜额上的炉鼎印记上掠过,少年了然颔首。

  穆谶那枚蛊虫早已让他成了炉鼎之身,温枫良为他找回那一半真身,无非是让那蛊虫发作时没以前痛苦罢了。

  他早已与温枫良结下血契,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属于温枫良的炉鼎。

  温枫良昏迷三月有余,期间蛊虫发作过两次,他蜷在温枫良身侧,嗅着温枫良的气息,勉强能熬过去。

  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他耗了将近一个时辰,体内的蛊虫仍没有一点安静的迹象。

  炉鼎印记鲜红到几欲滴血,逢霜意识开始模糊了,他咬着唇,眼中含着泪,支起上半身,轻轻吻了吻温枫良。

  一滴泪滴在温枫良唇上。

  随后,逢霜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卷了温枫良的衣裳滚下床,设下结界将他罩住。

  太难熬,太痛苦了。

  逢霜浑浑噩噩地想。

  梦境里,温枫良忽然抬手摸向自己额头,有些烫,他对着水面看了看,只见一抹印记一闪而过。

  他蹙了蹙眉,是他看错了么?

  有水滴落在他唇上。

  下雨了?

  不对,他在水榭,就算是下雨也淋不到他。

  而且,雨不可能是滚烫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之,回去。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好,你既然不愿意醒,那就永远不要醒。

  ——等我来陪你。

  温枫良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艰难地在剧烈疼痛中回想。

  恍惚中,他听到逢霜问他,这梦当真有那么好,好到让你甘愿放弃现实的一切,放弃安安,放弃……我,也要沉迷于此?

  他不明白逢霜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是梦,什么叫他甘愿放弃他?

  记忆深处慢慢浮现一道身影,一幅幅画面如同晕了墨的画卷,他看不清里头的每一张脸,只觉得那场景异常熟悉。

  熟悉到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陛下,”清冽如泉的嗓音灌入耳中,那些模糊的场景就像滴入水中的墨,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见着一脸关切的逢霜:“可是又头疼了?”

  “阿霜不用担心,不疼了。”

  他握住逢霜右手,怔了一怔。逢霜的手明明温暖干燥,他却记得这双手时常是冰凉的,如一块捂不化的冰。

  “阿霜,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约莫是御花园的花开了,香气被风吹到此处。”

  不,不是御花园的花香。是他说不出的香气。

  他拥住身前人,头埋进逢霜脖颈使劲嗅。没有,逢霜身上只有淡淡的墨香,应该是在御书房染上的。

  他头又疼了起来。

  小姑娘玩累了,在少年怀里沉沉睡去。少年鼻尖一动,嗅到从门缝里露出的香气不仅没散,反而更为浓郁。

  他掐了个结界,将整个宫殿笼罩其中,转身出了明昭殿。

  这件事只能靠逢霜自己忍过去。

  日薄西山,逢霜缓慢回过神,他蜷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才支着没多少力气的身体站起来,手撑着墙一步步朝水盆走去。

  他该去朝花殿沐浴,可他太累了,眼皮宛如坠了铅,沉沉往下坠。

  心不在焉洗完手,逢霜强撑着给少年发了个传音。

  少年推门而入时,逢霜伏在桌上,已陷入昏迷。

  将安安放回小床,少年把逢霜抱回床上,三指搭在逢霜手腕,过了片刻,少年神色凝重地收回手。

  他猜的果然没错。

  待逢霜醒来,少年委婉把这件事说了,逢霜迟钝地眨眨眼,目光凝在温枫良面上。

  温枫良怕他再有孕,所以那日问过他后,温枫良就再也没弄到他体内。

  逢霜耳朵微红,神色却很茫然。

  他虽是炉鼎之身,对炉鼎了解并不多。

  夜色寂静,不闻虫鸣,连呼吸声都很清浅。

  烛花发出轻微动静,逢霜如梦初醒,他垂下眼睫,借着摇曳的烛光看着温枫良。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烛泪将尽。

  安静无声的殿内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逢霜一巴掌扇在温枫良脸上,他眼神带着恨,忽地笑出了声。

  逢霜抬起胳膊遮住眼睛,笑声越来越大。

  他笑自己分明知晓他所遭受的所有痛苦折磨都由温枫良而起,仍对温枫良抱有不该有的感情。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顿道:“逢霜,你真的很贱。”

  贱到骨子里了。

  安安被吵醒,似乎是知道她父亲此时心情,没哭,而是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安慰逢霜。

  笑声混着小孩稚嫩的声音,半盏茶后才静下来。

  逢霜衣衫单薄,长发柔柔垂在身后。他坐在安安的小床旁,低声叫了声安安。

  小姑娘含糊不清叫他爹爹。

  逢霜眼里凝了层浅浅水意,小姑娘又乖又懂事,软软地被他抱在臂弯。

  他还有安安,这一生过的便不算太过糟糕。

  他的安安,他的女儿,这世间唯一和他血脉相连的人。

  “小霜,我有事要与你说。”还未见到少年的人,就听到少年的声音穿过房门,直至钻进逢霜耳中,没等逢霜出声,门便被少年推开。

  “……你这是,”少年话音戛然而止,看着逢霜散乱的发,红肿的眼,他迟疑道,“哭了一夜?”

  逢霜:“……”

  逢霜转过身背对少年,道:“前辈可否先让晚辈梳洗一番?”

  “哦哦,那你先换衣服,我在门口等你,你好了叫我。”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少年在逢霜心中神秘又厉害的形象碎了一地,逢霜有时候想,少年这般性子,居然是另一个时空的天道。

  简直是不可思议。

  少年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被逢霜看透,他沉吟几息,道:“从太昌祖神说起吧。”

  逢霜犹豫道:“前辈告诉我这些,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少年摆摆手,无所谓道:“没事,这些能说,不会被雷劈。”

  太昌祖神,天地未分时诞生的第一位神明。他使天是天,地是地,捏出山,挖出海,左眼幻化成日,右眼幻化成月。

  神族和魔族便在这时候一同诞生。神族诞生于日月照耀之地,魔族则是日月不至的地方。

  两族起初并无往来,一个在光明下,一个在黑暗中,隔了十万八千里,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随着时间推移,人类和各种各样的动物依次出现。

  有人误打误撞吸收天地间灵气,经过摸索懂得如何让灵气为他们所用,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有的动物借助灵气变成人形,被称为妖。

  其中天赋异禀的人或妖通过一种叫飞升的方式,形成新的一界,仙界。

  有些死去的人或者妖不甘心,吸收怨气,形成了鬼界。

  自此,六界雏形初定。

  魔尊不满魔界困苦,打起人界的主意,人界得神界庇护,神魔两界开战。

  太昌祖神担忧魔族过于昌盛,会引得世间清浊失衡,便取自己精血和极冰之域的神树创建了北渊。

  第一个北渊族人于茫茫冰原睁开眼,在呼啸风雪中聆听神谕,从此成了脱离六界的唯一种族。

  神魔两界打了很多次,直到神界遭遇大劫,众神纷纷陨落,最后一位神陨落后,神界覆灭,世间由六界变为五界。

  “往后的历史想必你也知道。魔界与仙界交战不敌,被迫关闭魔界大门。”

  逢霜颔首,他记得温枫良曾与他说过,他们都是应时运而生。

  少年道:“不错。魔界数千年不出,仙界独大,清浊有失衡之态。故而祂选了温枫良,借温枫良之手壮大魔界,平衡清浊。”

  少年顿了顿,说太昌祖神在北渊诞生后不久就陨落了,在陨落之前,太昌祖神在世间结下几道封印,以此来保证日后天地分明,清浊不混,日月有序,星辰长存。

  “太昌祖神陨落前留下的不止几道封印,还有四样东西,分别是一粒珠,一面镜,一盏灯,一缕丝。”

  一粒珠是碧鸿珠,是太昌祖神半颗心脏所化,在玄鸿观的封印之中;一面镜是横月镜,乃是太昌祖神一滴泪,偶然被空梧派第一任宗主所得,以横月镜为基础创建了芷兰境。

  一盏灯是山河灯,是太昌祖神生前所铸,灯盏里凝着太昌祖神的精血;一缕丝是三缨丝,为太昌祖神半条经脉。

  少年道:“他要寻的,不止是这四样东西,他还要破坏那几道封印。”

  “为何?”

  少年正色道:“若我猜测不错,他想重建神域,复活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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