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枫良又不是逢霜养的狗。

  把他折磨到差点死了,给点好处就想让他把此事翻篇,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穿好衣裳,温枫良打算去后院摘点金凤鸢萝捣成汁,涂在逢霜用的东西上。

  他心里憋着火,又打不过逢霜,只好逮着逢霜自爆的弱点撒撒气。

  只是让身体麻痹一会儿而已。

  温枫良拖着病体走在去后院的路上,全然没注意阴下来的天空。

  逢霜划了一大块地方用来种植一些对他自己很不利的植物,并取名为后院。

  温枫良并不认识金凤鸢萝,猜测半天仍拿不准,刚想偷偷摸摸折回去,等问清楚再来,有人突然开了口。

  “你右手边那株藤黄色的便是。”

  那声音清冽如山泉,是极好听的声音,落在温枫良耳中却让他浑身都颤了一下。

  温枫良极缓极缓地转过身,仙尊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逢霜没看温枫良,视线全在随风摇曳的金凤鸢萝上。

  后院有禁制,逢霜进不去,他看了几眼金凤鸢萝,又看着忐忑不安的温枫良,沉声道:“出来。”

  温枫良还不太敢和逢霜对着干,悄悄摘了朵揣进袖子,磨磨蹭蹭走出后院,下一刻便听到轰隆声响。

  是劫雷。

  一道劫雷直直朝温枫良劈下,后者头一回亲身经历此事,愣了愣。

  逢霜挥袖掐诀,打散那道劫雷,然后冲着仿佛被吓呆的人厉声道:“还不快出来!”

  温枫良一迈出后院大门,逢霜就拎着他领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观竹殿。

  透明结界升起,笼罩整个观竹殿,天空翻涌的劫雷察觉不到即将渡劫之人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

  温枫良扶着墙面,脸色发白。

  虽然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有一瞬,温枫良还是很难受。

  他缓了片刻,直起身看向逢霜。

  他没道谢,也没道歉,就那么静静注视逢霜。

  从得知他要和逢霜成亲开始,他没哭没闹,平静到近乎麻木地接受事实。

  大婚那天,逢霜一身白衣,没有奉茶,没有拜堂,把他羞辱到极致,他没闹。

  新婚第二天,逢霜把他关进笼子,和别人一块看他衣衫不整和灵兽搏斗,让他去扫臭气熏天的灵兽园,他也没闹。

  他忍气吞声,在师兄面前不敢抱怨半句,还要笑着夸逢霜很好,对他很温柔。

  他不是不想闹,不是不想在逢霜折辱他的时候反抗,是他闹不起,他没那个资本。

  正如刘褐所说,他们空梧派小门小派,哪得罪得起清岳仙宗。

  杜瑄枢送聘礼时,说的是两派联姻,众人都清楚,这不是联姻,是清岳仙宗对空梧派的施舍,也是威胁。

  包括他在内的空梧派弟子明面上除了欢天喜地,不允许有别的情绪。

  他出嫁前天晚上,刘褐去他房中说了好些话,无非就是让他乖一些,听话一些,别惹逢霜生气。

  他温枫良,嫁给了无数修士做梦都想嫁的逢霜,已被诸多修士当成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连带着从前不起眼的空梧派也被有心人盯上。

  他不伏小做低,不逆来顺受,万一出了事,即便杜瑄枢不处置他,逢霜那些爱慕者也不会放过他。

  温枫良深吸口气,闭了闭眼,依旧没能压下那股怒气,它顺着胸口往上涌,仿佛要冲破他天灵盖,让逢霜好好看看,他到底有多愤怒,多委屈。

  “仙尊何必救我,让我死在劫雷不是更好?这样一来,仙尊就不用考虑怎样弄死我才不会让别人起疑。”

  “本尊从不惧他人言语。”逢霜话音一转,“你死了,本尊就少了很多乐趣。”

  “难道对仙尊而言,我就是你取乐的工具吗?”

  “不然?”逢霜反问道,“你以为你有什么用处?”

  “逢霜!”维持温枫良理智那根弦猛地断了,他脱口而出,“你混账!”

  这一声喝出,两个人都是一怔。

  自逢霜成为仙尊后,再无人敢直呼他名姓,遑论这般骂他。

  仙尊脸色瞬间冷下来,温枫良回过神,打了个寒颤,屋里薄薄一层白霜提醒他,他方才说了什么。

  温枫良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抵在上面,浑身冰凉,警惕地盯着逢霜。

  他咬了咬唇,不愿露怯,神情看似冷静,实则心里颇有些后悔。

  他不该骂逢霜,就算要骂,也不能当着逢霜的面骂。

  逢霜往前走了走,见温枫良如受惊的兔子,稍微一吓就能一蹦三尺高,忽然弯了弯嘴角。

  温枫良后背汗毛乍立,刚想再说两句狠话,逢霜看透他心思般,道:“你求生意识很强,你不会寻死。”

  温枫良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忽又变得很平静:“仙尊说的不错,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做仙尊的玩具。”

  逢霜没再理温枫良,直起身往外走去,临出门之际,逢霜微微偏过头:“长尾幽竹结了新的果实。”

  ——“长尾幽竹的果实本尊不能碰。”

  碰了就会死吗?

  温枫良垂眸看着掌中那朵已经被他揉烂的金凤鸢萝,方才他趁逢霜不注意,快速抹了些在逢霜身上。

  那么一点……应该没作用吧。

  但他低估了金凤鸢萝对逢霜的影响。

  逢霜正常踏出房门,往旁边那丛竹林扫了眼。

  嬴绮讪笑着扬了扬手中物品:“我来给夫人送药,刚到,什么都没听到。”

  逢霜:“……”

  他对温枫良说的并不全是真话,金凤鸢尾的确会麻痹他身体,在那之前,他先感受到的是自身毒素和金凤鸢萝遇到时产生的特殊疼痛。

  木质长廊,弯弯绕绕,逢霜倚着栏杆,一朵半开的苍明花从他指间落下,委入尘土。

  微风拂过,拂落一树树粉紫色花瓣,仙尊在漫天花雨中慢慢闭上眼。

  观竹殿。

  嬴绮心惊胆战送走逢霜,屋里并无他想象中的狼藉,温枫良背对着他,衣衫单薄,头颅低垂着,背影可怜又颓丧。

  “夫、啊不对,枫良。”

  温枫良抹去掌间残存的花汁,微笑问道:“怎么了?”

  嬴绮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顿了顿道:“仙尊他其实……”

  “不说仙尊了,”温枫良打断嬴绮,他看起来仿佛没被刚才那事影响,仍是笑着的,温和问嬴绮自己伤何时能好。

  嬴绮只当他被逢霜那席话伤了心,暗道得让杜瑄枢过来劝劝,温枫良要劝,逢霜也要劝。

  嬴绮和杜瑄枢不一样,杜瑄枢对温枫良是利用居多,他是真心希望逢霜能和温枫良在一起。

  他跟在逢霜身边的时间久,头一回见逢霜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上心?”温枫良轻声重复一遍。

  他几乎都想笑了。

  逢霜险些把他折腾死,这叫对他上心?

  然而最终,温枫良什么都没说,他很直白地告诉嬴绮,他现在不想讨论任何和逢霜有关系的事情。

  嬴绮了然点头,换了话题,同他说了好一阵话。

  “你如今伤势未愈,最好别出观竹殿,”怕温枫良误会,嬴绮解释道,“不是剥夺你自由,是仙尊这个结界,可以遮盖你的气息。”

  嬴绮说他是听到劫雷的声音,才急急忙忙赶来的。

  温枫良和逢霜的争执他并没听完整,但是温枫良那声混账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同样,他也没漏掉逢霜那句长尾幽竹结了新的果实。

  他不知道逢霜是怎么跟温枫良说的,为了防止温枫良为了讨好逢霜,摘长尾幽竹果实送给逢霜,从而酿成大错的可能性出现,主动道:“仙尊不能碰长尾幽竹的果实……”

  “碰了会死?”

  “会生不如死。”嬴绮盯着温枫良眼睛,“疼痛这种东西,不会习惯,只会麻木。”

  他道:“仙尊早就不想活了,之所以不曾自尽,是因为他一死,再无人能镇压墟光。他在等,在等顾白梨成长起来,等顾白梨可以接过他的担子……”

  “所以,”温枫良冷不丁出声发问,“你是想让我同情他?”

  不待嬴绮开口,温枫良道:“嬴前辈,在下累了,恕不远送。”

  嬴绮一脸懵逼被温枫良关在门外,这跟他看的话本子发展不一样啊!

  他蹲在温枫良门前,把那话本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话本子里的云郎没有仙尊那么狗。

  嬴绮:“……”

  苍明楼。

  逢霜合眸宛如熟睡,他半身陷在粉紫色花瓣中,白衣胜雪,乌黑似墨。

  纤长眼睫轻微一颤,逢霜抬手揉了揉眉心,自花堆中起身。

  “何事?”

  嬴绮被逢霜的结界挡在楼外有两天了,他没那个实力强行破开逢霜结界,急的团团转。

  “仙尊,顾师兄回来了。”

  “说重点。”

  嬴绮觑他脸色,压低声音:“顾师兄情况不是很好。”

  逢霜拂去长袍上的花瓣,听嬴绮说楚映越受了重伤,这两日顾白梨一直不停地替楚映越输入灵力,顾白梨自己也有伤在身,逢霜再不醒,顾白梨就要灵力衰竭昏迷了。

  逢霜无甚情绪波动地嗯了声,忽地脚步一停,眉头浅浅蹙起来。

  “楚映越是被魔修所伤?”

  “魔修?!”嬴绮连忙拦在逢霜身前,“仙尊先去偏殿等吧,晚辈这就去把顾师兄叫出来。”

  逢霜在温枫良去悔过崖那晚就犯了病,此时很容易在魔气的刺激下失控,嬴绮再着急,也不敢拿逢霜的病情来赌。

  逢霜脚步一转,往偏殿方向去。

  偏殿种着一颗三人合抱粗细的枫树,枫叶红如火,顾白梨踏入偏殿,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师尊,求您,救救映越。”

  逢霜接住一片枫叶,将它递给顾白梨,冷声道:“出了何事?”

  他在路上给了嬴绮法器,能撑半个时辰左右,顾白梨喝了口茶,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楚映越去历练,顾白梨也正好被逢霜派下山,两人要去的地方完全相反。五天前,顾白梨发现一条作恶多端的蛇妖,他破开那蛇妖的幻境后,竟发现他在一处世外桃源里。

  而楚映越,就无声无息躺在桃树下。

  衣不蔽体,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却灵力紊乱,经脉丹田一团糟。

  楚映越衣上尽是血,看到他时,眼睛一亮,柔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见。

  正殿。

  原本昏迷中的楚映越缓缓睁开眼。

  真好,想到他闭眼前看到的人,他想,他的师尊,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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