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野田黄雀行【完结番外】>第57章 夷山剑9

  玉无影带着笑,听起来是发自肺腑的愉悦:“原来你不止是庇符的弟子,还是云雍的儿子。”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如果我知道这件事的话,我或许就不会对你做那些事了。”

  “呵,浪子回头,为时不晚,你现在可以停止做了。”

  “是啊。我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玉无影认真看着他,“我现在能亲你了吗?”

  “……不能。”

  玉无影声音高了一度:“为什么不能?我们已经拜堂成亲过了,天地祖宗都知道你是我的夫人。”

  云无渡反驳:“为什么不能是,你是我的夫人?”

  “我没意见啊。”

  玉无影微微挑开面具,咬着指甲,“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四目相对,猝然间,两颗心心意交通。

  云无渡脸上全部的表情慢慢收敛。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玉无影……或许是认真的。

  和以往,他在建平万顺帝陵、木山、稷山镇所说的打趣话不一样,他是认真的。

  这是云无渡第一次直面来自他人的剖白,这方面阅历为零的他,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他只能干巴巴,竖起全身的尖刺:“不行!”

  玉无影似乎早就做好被他拒绝的准备,眉头动都没动,顺滑地随口问:“为什么?”

  云无渡猛地看他,四目交缠,他却别头移开视线:“……我非我,此身,不由己。”

  玉无影歪歪倾身,靠着树干,树头颤栗,白花窸窣,月光透过花隙,落到玉无影肩膀。

  让人分不清是花飘到他身上,还是花影印在他身上:“若有朝一日,你是你我是我呢?”

  “随心……所欲。”

  玉无影认真看着他,砸吧嘴:“所以说,你还是想亲我的,但你不能

  好意思亲?”

  这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能!”

  玉无影耸了耸肩:“好吧,我晓得了。”

  他手腕一转,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剑,轻飘飘一抛:“你要的剑,我给你找回来了。”

  云无渡“啪”的一下接住,低头一看,居然是恶乎剑,顿时感到烫手:“谁要这把剑了?”

  “嗯?这不是你的佩剑吗?”

  云无渡蹙眉,就算是他的剑,那也是过去式了:“你怎么拿到它的?”

  “正好遇到了。”玉无影随手一抛,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颗圆咕噜的脑袋,一路滚滚滚,滚到云无渡脚边。

  云无渡垂眸一看,是两个老熟人面孔,刚刚也出现在了幻境里。他面无表情抬起脚,一脚踢飞一个,挥剑把另一个拍远。

  玉无影“哎呦”了一下,把两颗脑袋找了回来,好端端放在脚边,不让云无渡动了。

  云无渡嗤笑:“你想做什么?”

  玉无影正把两颗脑袋叠高高,闻言回过头,笑了笑:“阿云。

  你想去见见他们吗?”

  -

  玉无影所说的“他们”是指云雍和程宓龄。

  或许是看在太子白瑜的面子上,玉无影对云雍还算上心,居然知道他的墓地。

  两个御剑,不知飞出多远,按下剑头,两人落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山上,四周岩石裸露,唯有面前这块地长满了毛茸茸的草。

  云无渡从剑上跳下来的时候,踩在厚厚的草地上,脚底软了一下,幸好玉无影扶了他一把,才险险没跪下去。

  他凝视着面前这一小堆的土丘,一想到里面埋着他的父亲娘亲,他便感到一阵迷茫。

  云无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孝子。

  他站在这里,眼里一滴泪也没有。

  他并不为这两块土坟伤心难过。

  他根本不记得他们的脸。

  他不记得他们的声音,抚摸,容貌,性格……

  他其实并没有多为他们的死感到愤怒,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他都忘记有父母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只是替自己打抱不平罢了。

  为自己流落街头、穷困潦倒的幼年感到愤恨。

  ——“原来我本不用过这样日子的!”

  ——“原来我也可以幸福美满的!”

  ……可现在再说这些“原本”,都已经太晚了。

  云无渡现在只能跪在泥泞的土地上,抚摸着土丘前面一块简陋的墓碑,手指抚过去,凹凸不平的字,写着他父亲母亲的名字。

  “咔——”意料之外,墓碑发出破裂的声音,云无渡急忙缩回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墓碑从中间裂开,“哐”一下倒在云无渡怀里,与此同时,和墓碑一起出现的,是一把长剑。

  云无渡不由屏住了呼吸,心脏在怀里跳得震天响,他拔出剑鞘,长剑金光熠熠,刻着“夷山”二字。

  在他看到“夷山”二字时,猝不及防的,两滴泪落了下来,他连忙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双膝被泥水慢慢湿润,他心里涌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赤牙山被庇符杀死时,在千窟山看到庇符白了头发时,在他再次见到师兄姐时……他心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爹……娘……儿子……云天渡来看你们了。”

  玉无影坐在一边,摆弄着两个脑袋,往他们五孔七窍里插狗尾巴草,又给他们绑同心结。

  见云无渡那么伤心,玉无影贴心地掏出一叠纸钱,在地上刨了个坑:“来吧,给你爹娘烧点纸钱。”

  云无渡瞪了他一眼,指尖冒出一团火光。

  纸钱在土坑里,静静烧黑卷曲蜷缩,化作飞灰。

  火红跳跃的火堆,下雨后淋漓的地面,倒映的火,还有风,扬起的大片灰烬,还带着一片一片的火星,飘扬,熄灭。剩下一片一片雪花般雪白灰色的灰烬。

  云无渡抬起头,望着全然漆黑的夜空。

  大片的灰烬,飘荡在空中,就像雨里的灯火。

  灰烬沾在发丝上,像白雪,更像白发苍苍。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玉无影捻下他发丝的灰烬,灰烬那么柔,比雪花更易碎,一碰到指尖就捻灭成尘埃,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

  云无渡闭了闭眼,压下所有情绪,转头,拿剑一挑,别开了玉无影的手,蹙眉不悦道:“注意你的举止。”

  玉无影慢慢捻着自己摸到云无渡的三根手指,文绉绉念诗:“这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背过这首诗。”

  云无渡无语地转过身,挑高眉看着他,带着一种“你又发疯是吧”的疑问。

  “程宓龄下葬之后,云雍的尸首被抛在乱葬岗。”

  云无渡眉头一挑,玉无影继续道:“别怕,他们挖开坟,把云雍埋了进去。我原本以为,这世间的夫妻无外乎都是白智漳河之流,背心离德,可原来还有云雍夫妻这样,鹤行成双,孤雁难飞。”

  云无渡低声道:“生求同衾,死亦同穴。”

  “我也是这么想的。”玉无影嚯然转身,目光灼灼盯着云无渡,“我也是这么想的!生,同寝,死,同穴。”

  “世事无常,生前死后容易别离,一别离,此生难聚。”玉无影眼里流露出狂热的光,“生求同衾,死亦同穴。不会走,不会离开。”

  云无渡警惕地看着玉无影,提防着他又要做什么事情。

  玉无影抬起头,深呼吸,声音温柔:“你能和我回家吗?回我长大的地方。那里很暗,很小,但我想让你在那里陪着我。”

  云无渡想都没想:“不行。”

  “……”玉无影久久没有回应,久到云无渡失去了耐心,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风里传来玉无影一声轻微的——

  “啧。”

  云无渡只觉得脑后一阵劲风,他猛地回头,眼前一黑,颈后一痛,下一秒就失去知觉,整个人软了下来,被玉无影接在怀里。

  -

  “诶?天雩呢?怎么还没回来?”

  另一边,在云府搜查一番毫无收获的仉端燕巽等了许久,依旧没看到云无渡的身影,程青放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师姐的墓。”

  燕巽思索片刻:“也好。”

  程青放迫不及待去找了田老汉,好说歹说,半软半硬,强迫田老汉领着他们爬上坟山。

  在田老汉的带领下,三人很快爬上了埋着程宓龄和云雍的山头,月色蒙蒙,地上一抔白灰早就随风远去。

  田老汉一见到坟头,熟练地烧了纸钱点了香火,擦墓碑的时候“咦?”了一声,睁着老眼使劲瞅:“这是换了新碑吗?”

  程青放几乎要哭晕在坟头上了,燕巽恭敬地拜了拜,只有仉端,拜完之后四处溜达打量,猛地从坟后头拔出一把剑。

  “这把剑?啊!我捡到了一把剑!!”

  燕巽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剑:“这便是恶乎了。”

  “你怎么认得?”

  燕巽苦笑,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些年就被它贯穿过心口吧?

  “你若是不信,剑身就有刻着【恶乎】两个字。”

  “真假?”仉端拔剑出鞘,即使静封数年,剑刃依旧霜寒如雪,刻着两个小篆【恶乎】。

  仉端掂了掂,耍了个花招:“还真是。”

  “你……”燕巽看着他的动作,皱眉,欲言又止,“你怎么真的把剑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