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煦玩了一出离家出走。
凌晨两点, 趁着所有人深度熟睡的时间,他带着自己的钱包和身份证件悄悄出了门,而后朝着小区外飞奔而去。
“你要去哪?”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
荣煦猝然刹停脚步, 一点点僵硬转头,只见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正如鬼魅幽灵般站在不远处, 冷冷看着他。
“是你!”荣煦眼中猛然爆发恨意, 冲上前就对着荣璟扬起巴掌。
但少年细瘦的手腕轻而易举被攥住, 继而被大力甩开。
荣煦跌在路上, 手臂擦破了皮,泪水顿时在眼眶里打转。
“你做什么!?”他吼道。
“你可以嗓门再大点,”荣璟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含讽刺,“荣茂良和沈青禾应该很快就能追出来。”
“再说,你也打不过我,在这不自量力什么?”
“废物。”荣璟轻轻吐出两个字。
荣煦瞳仁颤了颤, 过了片刻他抓住自己兄长的裤腿,抖着声音哀求道, “……哥, 之前是我的错, 我给你道歉。”
“我不想去那什么矫正中心,”他的眼泪掉下来,“你能不能放我走?”
你不想去却把我推了进去,那一瞬, 心中的恨意让荣璟几乎控制不住想再次动手,但最终他没有, 反而声音奇异地变得平和。
“你要去哪?”他问荣煦。
荣煦不像荣璟,以前没玩过离家出走, 闻言,一双杏眼中闪过迷茫,而后道,“我去同学家或者朋友家呆段时间。”
荣璟却发出一声讥讽的笑意,“去找他们,相信我,荣茂良不出半日就会把你逮回家。”
他看向荣煦的口袋,“还有,你带着身份证和银行卡?”
“你失踪,明天荣茂良一报警,你的身份刷卡信息和银行消费记录都会被查出来。”
荣璟看着荣煦仿佛看着一个蠢货,“拿着这两样你跑去哪?”
荣煦抿了抿唇,“可没身份证不能开房,我……我还没有现金。”
“哦,火车站旁一晚上一百块的那种旅馆不需要身份证,”荣璟道。
荣煦这种娇生惯养的豪门大少爷,只知道五星级以上酒店的入住要求,对路边旅馆和各种不要身份证的黑店那是一概不知,闻言眼睛顿时亮了亮,“那我去那里。”
他又看着荣璟有些欲言又止,半晌道,“哥,你有现金吗?”
荣璟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钱给他。
荣煦愣了愣,有些迟疑地接过,而后,荣璟转身朝家走去。
“哥,你不会告诉爸妈吧?”荣煦小声喊道。
荣璟摆了摆手。
看着他的背影,荣煦咬了下唇,他不信荣璟会这么好心放他走,明明对方也想把他送去那什么中心。
但现下他别无选择,荣煦咬了咬牙,转身奔进幢幢夜色之中。
他根本不知道前方是莫测的凶途。
而荣璟也没料到,这一晚跟荣煦的碰面会让他悔恨经年。
次日一早,荣茂良和沈青禾发现小儿子不在后,立马调了家里的监控,然后才知道他竟半夜从家里偷偷离开了。
荣茂良暴怒,打发了人去荣煦平时玩的好的一些富二代家中去找,但怎么可能找到。
听了荣璟的话,悄悄藏进那些不正规场所的荣煦如泥牛入海,消失了踪迹。
二十四小时后,荣茂良和沈青禾报了警,警方开始排查荣煦的社会关系。
当他们问到荣璟时,当夜避开监控,没让人发现行踪的荣璟平静道,“我不知道,两点多我已经睡熟了,没听到什么动静。”
而在外的荣煦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是个生活白痴,但足够聪明,好几天都没让人找到踪迹。
荣璟站在楼梯口,看着荣茂良焦躁地来回在客厅踱步,看着沈青禾以泪洗面,看着这两人因为儿子失踪而发生争吵,他幽幽地无声笑起来。
他知道荣煦总归会被找到。
以荣茂良的性格,最后他还是会送荣煦进入矫正中心。
而荣煦这一出离家出走仿佛是正剧上演前的一场序幕,少年藏在暗处慢慢欣赏着,眼中暗芒闪烁。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荣煦失踪的第四天,荣璟收到了他用陌生号码联系自己的短消息。
【哥,我是荣煦,能给这张卡上打一万块钱吗?我没钱了。卡号是……】
荣璟挑眉,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为荣煦寻求帮助的唯一对象。
他问道:【你在哪?】
荣煦发了个地址。
荣璟记得那是市郊区外乡下某村庄的地址。
藏得还挺深,他心想。
荣煦又问道:【爸妈怎么样?爸还想送我去那个地方吗?】
荣璟没什么表情地回:【嗯,他们为此一直在吵架。】
荣煦:【……】
他想等着沈青禾说服荣茂良不打算送他去矫正中心后再回来,但显然现在还不是时机。
第五天,沈青禾完全崩溃,向全国线上线下发出寻人启事。
第六天,荣煦再次联系荣璟:【哥,再借我点钱,外面好费钱。】
荣璟给他发过来的银行卡号上再次转去一万块,但无论警方和家里如何费力寻找,他都没有给任何人透露荣煦的消息。
第七天警方终于得到线索,找到了荣家失踪的小儿子。
不久后,荣家收到噩耗,沈青禾承受不住打击晕厥,阴影中荣璟脸上血色尽失。
“怎么可能。”他踉跄着从楼梯间滚下去。
那一天荣家疯了两个人。
警方排查荣煦的死因终于也发现了他们兄弟俩的聊天记录。
沈青禾对荣璟恨出了血。
半年后,失去儿子精神日渐崩塌的沈青禾给菜里下了药,荣家惨案发生。
“哥,我害死了人。”
诊室洗手间里荣璟挣扎着起身又跪倒下去,他太狼狈了,可什么都顾不上。
那些如黑水般的回忆不断冲击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终于想起来,没忘记之前,荣煦死前的样子日日夜夜来梦里寻他。
闫琢也终于知道荣璟害怕摄像头,害怕见人那些心理创伤怎么来的。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荣璟一直很后悔跟他分手,没有跟他走。
如果当时走了,如果当时有人能够阻止那个心理扭曲疯狂一心只想复仇的少年,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荣煦不会惨死。
一条生命的重量沉沉压在荣璟身上,成了压垮他的最重的那块石头。
“我没想让他死。”
荣璟痛哭失声,“我没想让他真的去死。”
闫琢面沉如水,他抱住浑身痉挛,情绪完全崩溃的荣璟,叫道,“邱培!”
话音刚落,邱培拿着一支镇定剂快步走进来,干脆利落的注射进荣璟的静脉血管。
过了一会,荣璟哭声渐止,那些让他痛苦万分的记忆顿时像是隔了层纱没了实感。
闫琢抱起荣璟出了洗手间,把他放回休息椅中,面色已然绷紧到了极致。
他伸手去揩荣璟像是水洗过的脸,见对方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轻声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荣璟缓慢地点头。
“那我说,你听着。”
男人盯着他,“如果换做是我,遭受你遭遇过的那些,我只会比你做的更绝。”
“谁都不想那种惨案发生,但害死荣煦的是那些凶手,不是你,别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荣璟笑了笑,未擦干净的眼泪自他眼角滚下来,溅落在闫琢手背上。
守在他身旁的男人像被烫到了般蜷了下手指。
目光相对,他突然又什么别的都不想说了,顿了半晌才声音很轻地说,“我不知道药效过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荣璟,”男人没掩饰自己的害怕和懦弱,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荣璟,伸手擦掉他颊边的泪水,几近带了恳求,“你自己说的,不会丢下我,对不对,嗯?”
荣璟又笑笑,湿润眼睫很缓慢地眨动。
邱培注射给他的镇定药里含着安眠的成分,他这会其实已经听不清闫琢说什么了,但下意识抓住了闫琢搭在椅边的手。
闫琢与他十指相扣,银色婚戒发出轻微磕碰声,随后另一只手摸摸荣璟的脸,“好了,知道你很累,睡一会儿,我等着你醒来。”
随着闫琢的话,荣璟闭上眼睛。
闫琢守着他没有动,等荣璟呼吸变得均匀,男人索性就地坐下来,而后深邃眼眸静静盯住了躺椅中的面容惨白的青年。
没人知道此刻他内心有多煎熬。
“我上回这么害怕还是在抢救室外等他出来的时候。”闫琢低声道。
邱培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杯水。
闫琢摇了摇头,他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青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
金乌从中天渐渐西沉,室内亮起一盏白灯,躺椅中的青年终于抽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闫琢心率不由加快,压着所有的焦虑和不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荣璟的一举一动。
面前青年没有刚睡醒的迷茫,他显然记得所有发生的事,闫琢看着他他慢坐起身,随即垂下眼,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弹。
男人气息压抑到极点。
良久后,座椅中的人终于转过头来,小声叫道,“哥。”
下一秒,他被一双坚实的臂膀紧紧揽入怀中。
男人猛地红了眼眶,沉沉应道,“嗯。”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荣璟回抱住他。
八点,春晚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向邱培道过谢,荣璟跟闫琢相携离开了他的诊室。
外面广场上有人正在放烟花,荣璟的手揣在闫琢的大衣兜里,两人并肩缓步走在长街上。
“哥,我是不是很懦弱?”
这是第二次荣璟问出这个问题,闫琢脚下没停,话音肯定道,“没有,你很勇敢。”
“可我害怕很多人,”金色烟花映在荣璟瞳孔深处,“我害怕矫正中心那些人,害怕他们放的那些视频,害怕沈青禾,害怕荣煦,也害怕荣茂良。”
这些人全数都是他梦里的熟客,有时候他会奋起反击,有时候他会等着死亡到来。
就像沈青禾杀人的那一晚,他听到了女人进来的卧室的开门声,也看到了女人高高举起的刀刃,但荣璟没有躲,他躺在那里,只瞳孔微缩着看着闪着寒光的尖刀朝着他狠狠刺下。
“是荣茂良救了我。”
或许身为人父,他对荣璟还有些感情,身中数刀的荣茂良用最后的意志力报了警,然后赶上楼,拼尽全力拖住了陷入疯狂的女人,朝荣璟喊,“跑,跑啊!”
荣璟闭了闭眼,下一刻,身旁的男人停了下来,伸手蹭了下他无声掉落的泪水,沉定道,“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无所不能的,有恐惧有害怕很正常。”
“但那不是懦弱。”
“那我是恶人吗?”
荣璟喉咙猛地哽咽,“我害了荣煦,我不敢想起他,可他总是来找我。”
“要说恶,我才是。”
闫琢轻轻拥住荣璟,在他耳边道,“你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的手段,跟我比,你算什么恶。”
荣璟笑了一声。
闫琢默了片刻,突然道,“乖乖,哥求你件事。”
“嗯?”
“不为自己,你为我,我们往前看,好吗?”
烟花炸开,映亮荣璟水洗过后的眼睛,许久,他点点头。
闫琢笑起来,他用力抱了下荣璟,转头亲了亲他的鬓角。
怀中人心中的创伤或许需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治愈,但正好,他们还有大半辈子的时光。
而或许把一个人当成生命的全部非常不理智,荣璟想,对于他来说,却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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