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九点, 旭日东升,阳光温柔洒进养老院的各个地方。
此刻正是养老院最热闹的时候,结束了晨练, 吃过了早餐的老头老太太们围坐在一起聊着琐碎的日常。
有人不厌其烦地夸赞子女孝顺,也有人车轱辘骂后辈白眼狼, 老头在炫耀自己新养的鸟, 老太太在给同伴展示自己新学的舞蹈……
在这充满活力的场景中, 有两道身影从路的尽头并肩而来, 经过他们身旁,慢慢说着话朝前走去。
左边那道身影宽肩窄腰,一成不变的西裤衬衫,但衬衫袖子挽起几道,露出精壮结实的半截小臂,稳重之外多了几分随性。
右边那个,比他身旁男人矮半个头, 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瞧不出年纪, 但无论卫衣牛仔裤的打扮还是瘦削修长的身形都像是个少年。
于是有老太太笑眯眯地问个高的那个, “带弟弟来看老人呀?”
闫琢脚下微停, 看了眼身旁也顿了顿的青年,向老人问了声早,然后点头,“对, 一起来看外婆。”
“乖死咯,”老太太立刻笑起来, “我两个孙孙昨天也刚来看过我哩。”
她又叮嘱,“老人家是要多来瞧瞧, 别看这里这么多老头老太太,其实很孤独的。”
“好。”闫琢颔首。
跟老人聊了两句,别过她重新往前走时,闫琢续上先前中断的问话,“复诊时医生怎么说?”
“恢复的都挺好,”荣璟走在他身旁,低声回答,“日后定期复查就行。”
闫琢嗯了一声,又道,“最近怎么样?”
“还好,”荣璟抿了唇,“就…每天直播。”
“白天呢?”闫琢看向他。
“……呆着。”荣璟说。
可能觉得这样说显得自己生活太单调无聊,荣璟想了想又补充道,“早上会在院子里跑步锻炼,中午做饭,然后下午会玩游戏或者睡觉。”
压下一开始重逢的紧张,他转而问闫琢,“琢哥呢?”
闫琢看向他。
荣璟偏了下头,对上他的眼睛,随即又很快错开,“琢哥最近好吗?”
“挺好的。”闫琢说。
以为男人会聊聊近期的生活,但荣璟等了半天,都没有再听到对方开口。
他忍不住追问,“工作不忙吗?”
感觉到闫琢的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荣璟手指蜷缩起来,紧张的情绪重新冒头。
“不忙。”闫琢又是两个字。
三个月不见,荣璟其实想问闫琢很多问题。
想问他最近的生活。
想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最近流感多发,想问他身体怎样?
……
但第一次尚且能硬着头皮追问,第二次便能清晰感觉到身旁人的确不想多聊。
对方的态度好像就是偶遇熟人同行,然后随口的几句寒暄,寒暄完便各自闭嘴。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沉默地跟闫琢一起往前走。
只是心里突然闷的厉害。
到达外婆的院子,护工正推着老太太在门口等着。
看到他们,护工笑起来,“没想到您二位这次一块儿过来了。”
“早,”荣璟朝她打完招呼,蹲下身,看向轮椅中的老人,“姥姥。”
老人今早意识比往日要清醒一些,闹着要来外面接外孙,但清醒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这会又糊涂起来。
“囡囡。”她又把荣璟认成了自己的女儿。
荣璟习以为常,给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起身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闫琢,低声解释,“我姥姥有些老年痴呆,不太认人。”
话说出口,荣璟想起闫琢已经来看望过外婆好几次,应该清楚老人的状况。
就见闫琢嗯了一声,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推老人进了房间。
荣璟每次来一般都会陪外婆到饭点或者要休息的时候才离开。
他不知道闫琢会呆多久,但这次对方坐在椅子上,一直等他要走的时候也才站起身来。
俩人又一起回停车场取车,因为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荣璟一路上张了好几次嘴,试图跟闫琢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能开口。
沉默着到达车场,荣璟眼睫颤了颤,有些不甘心就这样分开,终于鼓起勇气重新出声,“琢哥。”
“有事?”闫琢看过来。
瞧见他没什么情绪的眼,荣璟的话噎在喉咙口,半晌道,“没什么。”
闫琢的车比荣璟的要靠里一些,便继续往前走去。
荣璟垂下眼,慢慢攥紧了指尖。
想要回到从前,只想维持包养关系的是他,现在难受得无以复加的也是他。
突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他的下颏,抬起荣璟的脸。
帽沿下那双发红的眼睛猝不及防被暴露在人前。
去而复返的闫琢垂眼看着他,眸底沉暗。
“现在这样是你想要的吗?”男人低声问道。
荣璟面容苍白,说不出话来。
“人不能太自私,要做见不得光的情人就不能还期望享受伴侣的权利,对不对?”闫琢道。
看着荣璟凝住的目光,闫琢微微侧脸,嘴唇贴在他耳边,话音冰凉,“现在难受也是自找的。”
男人往后退开,“我对待床伴就这个态度。”
往荣璟心上捅过一刀,闫琢转身离开。
荣璟站在原地,直到有车子催促他让路,他这才动了动,走到一旁。
闫琢的车子开出去,看着后视镜里青年渐渐变小变远的身影,唇线慢慢绷紧。
他想起不久前邱臻那位做心理医生的大哥说的话,“根据你所描述的情况,他个人精神状况而言,创伤应激这么严重,我建议你把人带过来让我具体跟他聊聊。”
“作为小臻的哥哥,以私人角度来说,在感情方面或许你可以尝试逼他一把。”
逼一把建立在荣璟对闫琢有感情这个基础上,□□璟真的对他有感情吗?
闫琢脑海中浮现出荣璟为自己跟全网作对的那条微博。
夜晚荣璟想哄人时主动的投怀送抱。
今天青年那双红的要哭出来的眼睛。
闫琢心想,也许就算不是爱情,我与旁人还是不同的,我在他这里比起旁人是受到优待的?
自己或许真的可以赌一赌?
只要舍得。
而对于荣璟的调查,这三个月里闫琢也没闲着,他去过荣璟呆了两年的静怡疗养院。
去了荣璟乡下外婆家。
找到了荣璟家以前干活的家佣,零碎的线索得到了很多。
比如当年荣璟欺骗他的事情败露,他们两人陷入分手冷战那段时间,他跟荣璟交往,徐行之跟荣煦交往的事同时被荣家长辈发现。
而后荣璟的父亲荣茂良怒急之下把事情分别告状给了自己的父亲和徐父。
徐行之没两天便被家里送出了国。
而他自己当晚跟闫承发生冲突,从楼梯上被闫承踹下去,摔断了腿。
住院的时候,闫琢一直在等荣璟来看他,在等他的道歉,等他认错,然后男生骄傲的自尊让闫琢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原谅那个小骗子。
但闫琢没等到荣璟,等来的是对方弟弟荣煦。
荣煦告诉闫琢,欺骗闫琢的事情败露后,荣璟换了个电话卡躲去了乡下外婆家。
对方要一拍两散的态度很明确。
直到出院,闫琢的确没等到荣璟,去他家找不到人,电话也被拉黑,联系不上他。
那天在房中,闫琢摔了手机,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没再去找姓荣的骗子。
但一个多月后,听说荣璟从乡下回来,生气又放不下的少年却还是忍不住约了对方。
去见荣璟前,闫琢还在想只要对方有一点要和好的意图,他会原谅荣璟,考虑重新开始。
但荣璟提了分手,自此年少时那段因欺骗而起的爱情彻底划上休止符。
然而闫琢去过荣璟外婆家向周围邻居打听过才知道,当时荣璟并没有像荣煦说的那样躲去乡下。
甚至外公去世,荣璟都没去参加他的葬礼。
外公外婆在荣璟心中什么份量,闫琢一清二楚。
什么事能绊住他的脚步,让他连外公葬礼都不能参加?
闫琢的心猛地一跳,那荣璟消失的两个多月人去了哪?
“大少爷回来后像话了很多,倒是小少爷开始常常跟荣先生吵架,过了不久他就离家出走了,然后被人杀……死在了外面。”
曾经在荣家做工的女人说,“其他事主人家瞒的很紧,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一次我听到小少爷跟荣先生吵架,说大少爷要害他,大少爷人已经疯了,要拖全家下水。”
当时听到女人的话,闫琢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好像一团乱麻的毛线团终于抓到了些头绪,只差最关键的一个结,便能完全解开——荣璟那两个月到底去了哪?荣煦为什么会说他疯了?
然而闫琢卡在这个结上,找遍所有线索,都没有眉目。
开车的男人眉头皱起来,脸上隐隐浮现触碰不到最后一点真相的沉郁。
*
养老院偶然相遇后,荣璟又数十天没再见到闫琢。
直到夏至,在一个燥热的午后,他突然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红枫景苑,现在过来。”
没等荣璟反应过来,对方挂了电话。
荣璟捏着手机愣了很久,倏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赶去了红枫景苑。
到达闫琢家里,荣璟下意识先找去客厅,却没见到男人的身影,抬起头才发现对方站在二楼护栏边缘正垂眼看着他。
“上来。”闫琢道。
丢下两个字,闫琢折身返回了卧室。
等荣璟上楼,男人坐在床边朝他伸出手,“过来。”
荣璟脚下微顿,继而慢步走近他。
闫琢刚刚洗过澡,身上穿着浴袍,头发半湿,晶莹水珠顺着男人侧颈滚落,滑过肌理分明的胸膛,没入领口的更深处。
荣璟视线跟着水珠往下,停在它消失的地方,人也刚好到了闫琢旁边。
“琢哥。”
闫琢伸手拉过他,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好像跟以前每次一样。
但荣璟很快发现还是不一样的,男人手探进他的衣服,开口第一句话便问,“洗过澡了吗?”
荣璟点头,“来时洗了。”
闻言,闫琢把他压在了床间。
荣璟愣了愣,以前每次做,闫琢很少会这么快进入正题,他顿时有些慌,因为来时服用的镇定药效还没发挥药力。
“琢哥,”荣璟连忙抓住身前解他衬衫扣子的手。
闫琢动作停下,俯身看着他,“嗯?”
望着男人瞬间带了凉意的眼睛,荣璟吞了吞喉咙,张口道,“琢哥之前不是想给我用衣帽间里的那些东西吗,我陪琢哥今天试试其他的,行吗?”
闫琢最开始没说话,只一双墨黑的眼睛盯紧了荣璟,半晌,他拍拍身下人的腰臀,放开他,“去,自己挑。”
“好。”
荣璟起身进入衣帽间。
随即他挨个看过里面的东西,眼睛定在了衣架上。
荣璟进去衣帽间时,闫琢没跟着,男人坐在床边把玩着从荣璟住处重新拿回来的火机,垂眼慢条斯理的等着。
他倒想瞧瞧荣璟会拿哪一样东西出来。
一会后,闫琢摩挲着机身上雕刻花纹的动作停止,瞳仁微微压紧,盯着从衣帽间出来的青年——
荣璟身上穿着一套少年时期的校服。
闫琢记得那是荣璟留宿在自己这边时,曾经留下忘记带走的一套。
眼前人身量确实没长,校服很合身,他站在那里,好像昔日的少年踏破岁月的长河来到了闫琢面前。
闫琢呼吸几乎是在瞬间沉了,他抬起手,荣璟笑着走到他面前。
“琢哥。”
闫琢眯了下眼,幽邃眼神看着他很久,才开口,“你以前不会喊我哥。”
荣璟想了想,抬眼叫道,“闫琢。”
下一秒,荣璟再次被压回床上,但闫琢耐心显然比之前更差。
男人贴上荣璟后颈,不知是说给现在的荣璟还是曾经的少年。
“当时就应该……”
算了,闫琢闭了闭眼,话说得再狠,下不了手还是下不了手。
“闫琢。”荣璟脸埋在被子里,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似乎感觉到了他情绪的起伏,闻言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小狗似的讨好地把自己脸庞贴进男人掌心。
却换来更狠的欺负。
闫琢动作狠,但只做了一次。
他的失控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之后便不动声色观察过荣璟身上那些旧伤恢复的情况,随即压下了心头的欲望,没再折腾他。
撤身而出后,闫琢拍了拍荣璟的脸,“休息一会,想洗澡的话浴室可以用,待会你可以离开。”
荣璟蜷缩在凌乱的床中央,反应过来,男人叫他过来,真的只是发泄需求。
默了片刻他开口,“琢哥,可以送我回去吗?”
药力需要数个小时才会失效,他不太适合开车。
闫琢顿了顿,起身去洗澡时丢下一句,“我让司机送你。”
明明吃了药,很平静麻木,荣璟闻言,却好像内心深处有一丝痛楚突破药物的控制,慢慢蔓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