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陷入死寂。
闫琢在轮椅前蹲下,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忍耐,或许还会继续忍耐下去,直到荣璟彻底恢复, 然后再跟他算账。
荣璟却在当下把这个火引子点燃了。
“陈斌绑架你外婆那天,你故意支开林谦, 让我没办法第一时间跟你去现场, 也故意打着时间差向警方报警, 让刘缙也不能第一时间赶到。”
男人抬眼看着荣璟, 打破沉默,脸上是山雨欲来的平静,“我之前没想通你这么做的目的,后来懂了,你应该想在我们赶到之前,自己弄死陈斌,如果弄不死, 被人家反杀,还有后到的我和警察帮你救外婆。”
“或者, 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我掺和进这件事?”
荣璟抿紧唇, 垂着眼一言不发。
仿佛那句拒绝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 此刻又变得低眉顺眼起来。
但闫琢知道不是。
掰开面前人紧攥的拳头,把对方几根冰凉的指尖拢紧自己掌心,闫琢继续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 自己死了,活着的人怎么办?”
“我以为, 两个人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 都应该相互扶持,一起解决。在决定做蠢事之前,更应该多想想,因为自己的愚蠢丢下另一个人到底该不该。”
男人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轮椅中的青年,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你觉得呢?”
荣璟偏开头,嗓子眼像是堵上了一个艰涩的硬块,半晌,他听到自己说,“不是。”
他转回脸,目光对上闫琢瞬间阴沉的神情,喉结滚动,轻声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气氛凝滞住了。
似乎终于下定了要把对方一颗真心摔在地上的决心,荣璟不闪不避地与男人对视,压着眼眶的热意重复道,“我跟琢哥本来就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
闫琢突然笑了,随即慢慢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看着轮椅中的青年。
即便这段时间他尽心尽力地照顾对方,但毕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伤了元气,就算拿最好的东西补,荣璟出院时还是很瘦,垂头时,那弯出的半截细白后颈几乎能看到凸起的骨头。
男人眼神变化莫测,有一瞬,他瞳底的暗沉压抑到了极致,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发。
但随着宽大手掌盖上那纤细的后颈,借着缓慢摩挲的动作,他似乎硬生生把那些危险的想法压回了内心深处,再次变得平和。
“是我表现的不够明显?”
闫琢提起西装裤腿,旋身重新蹲下来,墨黑眸子盯住了面前人,“我对你是不是交易,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荣璟嘴唇咬得泛白,正因为清楚知道闫琢的感情,他才害怕。
他接不住这份炽热的情感。
他的沉默并没有让闫琢退缩,男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把一切都说清楚。
闫琢捏住荣璟的下颏,荣璟被迫与他对视。
“我不跟人玩包养,”闫琢声音很缓,“如果是包养,我不会把情人带去家里,也不会在这里守着亲自照顾对方一个多月,更不会让家里所有人知道,有一个人,尽管他以前负过我一次,但我还是想跟他过一辈子。”
“我以后会带他去见父母亲人,会带他去看我养的一只柯基犬,因为有时候那小家伙撒欢起来跟某个人很像。”
“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举办一场婚礼,我的财产会分他一半,全部上交也可以,但要记得定时给我发零花钱。父母不需要我养活,我的遗产继承权也全部给他。”
闫琢看着荣璟,“以前我们没长大,很多事都无能为力,现在不同,我能够护他,宠他,让他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没忘记有人的梦想是拿回母亲的公司,我也会帮他,他以前吵着想去看世界,我替他看过了一些地方,后面的我们可以一起去……”
“琢哥,别说了。”荣璟哑了声音。
闫琢指腹揩去他颊边的眼泪,接着说,“出国六年,我没有过新的恋情,也不曾跟别人上过床。”
“我想操的人就是我认定要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或许是初恋总是让人难以忘怀,或许是碰上的这个人太过刻骨铭心。
跟荣璟分手的六年里,闫琢最开始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个人的怨恨,后来他说服自己忘记对方,毕竟少年时期的恋情大多走不长久,他只不过是成为了毕业季分手情侣里面的一个。
然而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遇到每样有趣的物品,他第一时间会想到用在荣璟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买了一件又一件的东西,全部收藏了起来。
直到很久以后,不知道哪个时间点开始,闫琢觉得自己彻底忘了荣璟,他终于打算回国,却在回国前的一个月,意外从朋友的手机上看到了荣璟的直播。
盯着屏幕右下角戴着口罩帽子,打扮很酷的青年,男人眸底翻涌,瞬间生出把人抓回身边的想法。
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放下。
于是本该回集团总部的华融少东家一个月后空降旗下控股公司总裁。
因为一个人经年的不甘,才有了那次办公室的重逢。
而重逢后。
从最开始想把人逼上绝路关起来到按捺住自己内心私欲的退让。
从以包养的幌子诱惑对方来到自己身边,到想满足他的一切需求,让他就算不喜欢自己,也因为物质离不开他。
从怕太在乎让对方察觉出自己对他旧情难忘,到明明白白把自己的在乎摆在面上。
闫琢彻底交了自己的底。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感情,不想再先开口的人,还是自己先上了赌桌。
“跟我重新开始?”他蹭了蹭荣璟的脸。
然而最先扑进感情的人可能注定了要输的结局。
荣璟声音哽住,他的确不再是曾经肆意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轮椅中的人早已面目全非,此刻内心只有哽的发疼得凄惶。
“对不起,琢哥……”
闫琢拍拍他的脸,没让他说下去,只道,“给我个理由。”
四目相对,彼此情绪无法躲藏,荣璟咬住嘴唇,含着泪光的瞳眸颤动不休。
“华融少东家身份显赫,我高攀……”
闫琢的眼神冻住了,直勾勾盯着荣璟,荣璟后面两个字生生咬在了齿间,没敢继续说下去。
“说。”闫琢却道。
荣璟嘴唇颤了颤,“……琢哥。”
“说出来,”男人指腹重重搓过荣璟唇边咬出的血珠,在颊边带出一抹鲜艳红痕,沉声道,“攀什么?”
荣璟抓住他贴在脸侧的手,浑身都发起抖来,“琢哥……”
闫琢却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
“琢哥,我错了,”荣璟身体前倾,慌乱地再次去拉闫琢的手。
然而后者已经从他身边离开,自己反而从轮椅上跌了下来。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腋下,把他从地上抱起。
“乱动什么?”闫琢话音冰冷。
“我刚才胡说的,”荣璟攀着他肩膀,尾音止不住地发颤,“你别生气。”
他讨好地胡乱去亲闫琢的下颏,企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抚住男人的情绪。
那句话说出口,不止是把对方一颗真心摔在地上,更甚是再次踩进了泥里。
他怎么敢。
闫琢却躲开荣璟的触碰,把人放回轮椅,沉冷道,“就非得跟我犯浑是吗?”
荣璟摇头,“我错了琢哥,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闫琢神情丝毫没有回暖,脸上怒意显而易见,“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说话前最好动动脑子!”
“琢哥,”荣璟再次凑过来,脸贴上闫琢的掌心,带着哭腔道,“是我犯浑了,我再不敢了。”
确实太惯着了,闫琢眸色沉沉地想,话说的再狠,再气不过,到头来还是舍不得伤人一分一毫,以至于纵着纵着什么话都敢说了。
他很想给荣璟一些教训,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看面前人吓成这样,心就狠不起来。
闫琢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还是替对方擦了眼泪,收拾好所有物品,推着人出了病房。
外面有林若冰和秦雷在等。
“你们终于出来了,”秦雷迎上前,“不就换个病号服吗,怎么这么慢?”
纳闷着,他把手上的向日葵递给荣璟,“呐,恭喜出院。”
“谢谢。”荣璟道。
“咦,”秦雷一顿,弯下腰来从帽檐下看他,“你嗓子怎么了?感冒了?”
荣璟偏了下头,林若冰也适时把秦雷拉起来,不动声色看了眼荣璟和闫琢,“走了,就你事儿多。”
“可是他……”
秦雷还想说什么,被林若冰直接拉去了前面。
到达停车场,闫琢把荣璟抱上了自己的车子,好像已经忘了荣璟明确的拒绝。
秦雷和林若冰在,荣璟也没再出声。
而闫琢平日怎么照顾荣璟的,秦、林夫妻二人都看在眼里,荣璟能去闫琢家修养,他们其实挺高兴。
回到红枫景苑A-106,荣璟才发现这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闫琢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装上了遮光窗帘,所有的白光灯也全都换成了暖色调灯光。
闫琢推他上楼,卧室也换了风格,铺了荣璟最喜欢的羊绒地毯,平时用来放书的架子旁多出了几套他想买却没舍得买的乐高,电视屏幕外接了游戏柄……
所有装扮布置全部按照他喜欢的风格来,好像主人穷尽心力想让他在这里过得舒坦。
“给你弄了复建室,每天早晚各锻炼半个小时,我会盯着。”
闫琢推着荣璟,打开主卧隔壁的房门,“你以前住过的客房给你改成了电镜室,等再休养一段时间,你可以直播……”
“琢哥。”荣璟叫道。
闫琢话音顿住。
“我想回去,”荣璟说。
闫琢站在荣璟身后停了很久,随后继续推着他进了电竞房,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我以为我们就这件事已经达成了共识。”
“看看你直播还需要什么?”他转了话题。
荣璟没说话,浓密睫毛盖住的眼眶通红一片。
他以为跟闫琢上床是他需要克服的最大困难。
然而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
荣璟已经记不清这短短半年,自己伤了闫琢多少次。
如果那晚闫琢没有惊醒,如果对方反应不够快,如果男人身手没有自己好,他会不会像把刀子捅进陈斌脖子那样,捅进闫琢的脖颈。
荣璟压抑地从胸肺间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那晚不会是最后一次,而闫琢不可能每次都那么侥幸。
那晚始料未及的意外只是给他的痴心妄想敲响的警钟。
他是个疯子。
可能侥幸活着已是命运垂怜。
他就应该安安分分呆在自己的“棺材”里,而不是去奢求触碰太阳。
没得到回答,闫琢顿了半晌,问道,“是因为那晚噩梦的事?”
荣璟答非所问,“琢哥,我习惯了一个人待着。”
“所以医院里那一个多月只是现实所迫?”
闫琢走到他前面,垂下眼,“你要告诉我,从来没有想过跟我一起生活?”
荣璟目光凝住,久久没发出声音。
这场对峙最终以闫琢的反问作为结束——荣璟留了下来。
然而闫琢很快发现,荣璟开始不说话,他整日整日闷在房中,无论自己问什么说什么,他都是沉默。
他也开始不吃饭。
考虑到荣璟的伤,在医院他没跟对方同床共枕过,回到家躺一起时,荣璟开始整日整日失眠。
对方在用这种自我折磨的方式对抗着他的强留,也在向他表明着自己要离开的决心。
闫琢舌根泛上一点难言的苦味。
他一直在等待荣璟给一个解释。
而荣璟早在出院前就做好了不让他再侵入自己私生活的决定。
第三天早上,闫琢坐在床边,看着迅速虚弱下去的人,轻声问,“想要什么?”
荣璟躺在被子里,露出半张消瘦的脸,听到闫琢的话,他眼珠动了动,看向头顶男人低垂的目光。
既然注定无法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跟对方划清界限,但自私和不甘让荣璟无法完全割舍掉一个人。
借着之前两个人建立的“包养”名义,他嘴唇动了动,“我想恢复到之前。”
“如果,如果琢哥需要解决生理需求,可以喊我。”
闫琢懂了,荣璟想要的是只上床,不留宿不侵入对方生活不谈感情的关系。
看着他,良久闫琢道,“如果你非要作践我,作践自己。”
“好,我答应你。”